一系列的政策施行下来,曹幹部义军现在任城,虽然已经是站稳了脚,但像张适兄弟这样愿意与曹幹积极合作的开明士绅,毕竟少数,多数的地主目前依然还处於一个观望、不愿与曹幹合作的态度,甚至敌视他们,隐藏在暗处,随时准备搞破坏的地主仍也还有,故此,任城不可无可靠的人留镇。而又若数谁最可靠?自是只有张曼。因此攻亢父,曹幹未带张曼随军。
除把还没有出新兵期的新兵都留给了张曼以外,老部曲里挑出了两百人,也留给了张曼。
曹幹亲率主力,於一天后,离开营地,开向亢父。
亢父县城在任城县城的西南方向,两座县城相距五六十里地。
正常行军的话,一天多点,部曲就能抵至亢父县城外,但曹幹并没有命令部曲全速前进,行军的速度比较慢,而且是刚行军到亢父、任城两县的接壤处,即令部曲停了下来,就地筑营。
胡仁、王敬等不解其意,皆到其帐中询问缘故。
曹幹答道:“史禹又给我来了一封书信,说他将会到县界处迎我部。咱们先与他见个面,然后再赴亢父。”
傍晚前后,营地大略筑成。
刚和部曲们一起吃过晚饭,辕门守将来报:“营外有数人来,为首者自称史禹,求见郎君。”.
——却曹幹部中,不同的部曲,对他的称呼不同。像是王敬等这样的,通常都是尊称他“校尉”;像李铁、闫雄等这些,通常尊称他“郎君”,张曼、刘让也是这样尊称他;像李顺、高况等这些,与他是老交情,同时性格又不是特别谨慎小心的,则仍如以前那样称他“小郎”。这个辕门守将尊称曹幹“郎君”,其人正是和李铁、闫雄等同批从投到曹幹部中的老部曲。
曹幹大喜,遂乃出帐,亲自到营门口迎接。
四五人立在辕门前。
时已入夜,不过辕门处火光明亮,能够看清内外远近。
远处观之,此四五人多赳赳壮汉,俱锦衣带刀,唯被簇拥最中的此人个头不高,六尺余、不到七尺的身高,身形也颇瘦削,但大概也恰恰是因其相对另外那几人而言较为矮瘦的缘故,却反倒是最吸引人的注意力。曹幹出了辕门,行至近处,再观之时,已能看清此人相貌。
确实如听说的那个样子,这人肤色黑黝黝的,个头尽管不高,脸是个长脸,嘴巴虽然闭着,也能看出他的嘴巴挺大,颔下蓄着一部不长不短、不算浓密的胡须。料其年岁,当在三十四五间,可他的头发、胡须都已略微泛白,亦不知是因少白头,抑或还是因思虑太重。
辕门将向这人介绍,说道:“史君,这位就是我家部率曹郎君。”侧过身,半弯下腰,接着恭恭敬敬地向曹幹介绍这人,说道,“郎君,这位就是史君。”
曹幹快走两步,到了史禹面前,——史禹这时正要下揖行礼,他一把拦住了史禹的行礼,顺势握住了他的手,畅快笑道:“史君、史君!久渴与君一见,今日终於见到!”
史禹先后总计给曹幹写了四封书信。
这四封书信,曹幹每封都有回复。在第一封给史禹回复的书信中,曹幹就提出,邀请史禹来他的营中一见,两人好当面详谈。但史禹没有来,回复曹幹说,他在亢父县城“小有薄名,略为人知”,一举一动,都容易被人知道,是以曹幹的军营他暂时没法去。
两人通信已有多日,一直到今日,才算是见到。
史禹被曹幹握住了手,也就没再非得行礼,他温声低语地说道:“在下亦是早就渴望与曹郎一见!曹郎君在任城干下了好大的事,在下佩服万分。”
“一个任城罢了,不算什么大事。史君,你们今日来,消息没走漏吧?没有被外人知吧?”
史禹说道:“此处是亢父的北乡地界,我从弟住在此乡,我昨天就从城里来到我从弟家了。城里并无人知我来北乡的目的,其实是为谒见郎君。”示意身边那几人中的一人上前,说道,“曹郎君,他就是我从弟,名备。阿备,还有你们几人,还不快些拜见曹郎君!”
史备等数人轰然应诺,尽是下揖,向曹幹行了一礼。
曹幹亲把他们一一扶起,赞叹说道:“史君,你的从弟和你这几位伙伴,都是伟男子啊!”
“伟男子”三字的评价,有点夸张,但也不是很夸张。
史备等这几人个头都挺高,身量都很魁梧,个个膀大腰圆,人人满脸横肉,其中两个脸上还有伤,一个鼻子少了块肉,一个右边嘴角有道如似蜈蚣的伤疤,一看就都不是善茬。.
得了曹幹称赞,史备等人皆是面露傲色。
史禹神色未有变化,他依旧慢声细语,客气地说道:“无非俱草莽之辈,何敢当伟男子之赞?要说伟男子,如郎君者,提两千之众,轻取一县之地,诛大豪,得民望,才是真正的伟男子!”
曹幹哈哈一笑,摆了摆手,说道:“不值一提!”邀史禹等人进营,“史君,营外非叙话之所,请君等随我入营,咱们到帐中叙话,何如?”问道,“君等吃过饭了么?”
史禹答道:“我等来谒见郎君前,已经吃过饭了。”
“好,好,那咱们到帐中叙话。”
史禹应是。
进了营中,史禹等跟着曹幹前往曹幹的议事帐。
营道两边,每隔二十步,便竖立着一支火把,整个营中肯定是不如辕门附近那么明亮,但火把的光芒下,亦足能看清营道,以及营道两侧近处的帐篷。
此营虽不比曹幹部在任城的那座军营,只是为临时驻扎而建的,但也是建的规规矩矩。史禹、史备等沿途观瞧,但见营道笔直平坦,两侧的帐区井然有序,且路过的各个帐区都很安静,既不见有曹幹部的义军战士在帐外闲逛,也不闻什么吵闹,唯时而会碰见一支夜巡的队伍。
每支夜巡队伍的人数都不多,少则五个人,多亦不过十人,应该分别是一伍,或者一什,但人数的规模虽都不大,队伍却很多,换言之,也就是说,巡逻的密度不小。只从辕门到议事帐的这么会儿功夫,史禹、史备等就连续的见到了四五支夜巡的队伍。
从史备等惊讶的表情,曹幹料出了他们的所想,不用他们问,主动给他们解释,笑道:“史君,你们可知晚间驻营,为将者最怕的是什么么?”
史禹忖思了下,说道:“莫不是敌军夜袭?”
“夜袭,并不可怕,只要辕门、营墙把守森严,不给敌人机会,敌人再欲夜袭,亦无用也。史君,夜间驻营,为将者最怕的是营啸。营啸,即炸营。再一个,还怕失火。则怎么才能避免此两点呢?我也没啥好的办法,故就只能把夜巡的队伍布置的多一些,夜巡的次数多些。”
史禹等恍然大悟,史禹说道:“原来如此!也是,乡谚云,‘小心无大过,万事都小心点,总归是没有错的。如郎君者,可谓治军有方矣。”
“嗐,我算什么治军有方啊。起事前,我就是个泥腿子的乡农,那时,我连大字都不识一个,还是后来从了义军,碰上了一位好老师,这才学会了识字,但那个时候,亦只是学会了识字,兵法也没有学过。史君,我不瞒你,正儿八经的学读兵法,我是从得了任城县城才开始的!这才多少时日?短短不到两个月,一本《孙子》,我尚未读明白,‘治军有方,我岂敢当之?”
曹幹早就想系统的学一下兵法了,但此前他一无兵书,二无老师,因是虽有其心,不得学也。打下了任城县城后,就连苏建都搞到了兵书,曹幹自是也找到了兵书,且找到的还不少,《孙子》、《吴子》、《尉缭子》等等,找到了好几本,加上现又有张曼可以请教,故他而下确已是开始在学读兵法,——张曼也不是每本兵书都读过,但至少有两点,一则他是“知识分子”,能看懂这些兵书讲说的内容都是什么,一些不明白的字的字意、看不太懂的语句,曹幹完全是可以向他请教的;二者,张曼是道家信徒,道、兵两家有相通之处,他能从道家的角度出发,理解并及向曹幹阐述清楚《孙子》等兵书中,涉及到道家思想的一些理论的含义。
史备听了曹幹这话,抬起眼皮,瞅了他眼。
谈谈说说,已到议事帐外。
曹幹令随从他去迎接史禹等的田屯、褚交等亲兵留在帐外,请史禹等进帐。
史禹迟疑了下,令史备等:“你们也留在帐外。”
曹幹笑道:“史君,你从弟他们随同你一起来的我营,就都是我的贵客,岂有使贵客候在帐外的道理?史君,请你从弟等人,与你一同进帐。”
史禹顺水推舟,因也就不再推脱,伸手到腰间,打算解下佩刀。
曹幹止住了他,又笑道:“我少年在乡中时,久慕我乡中诸位大侠的风范,也曾经想过做一位侠客。侠客虽是未能做成,可我却亦知也,刀者,侠之武备也,轻易怎可离身?君等无须解刀,便且带刀进帐就是!”吩咐田屯、褚交等,“预备热汤,送入帐来。”
挽住史禹的手,曹幹当先,入了帐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