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不知刘英何事出城。
晚上,刘英回来,乃才知晓,他是代刘昱往南乡中访贤去了。刘昱听得谢龟说南乡有一贤士,博通诸经,德行高洁,有名郡县,因乃令刘英往辟。但是刘英没能把这位贤士给刘昱请来。按刘英的话说,那位贤士自称年迈,已经是昏聩无用,是以虽感刘昱之情,没法为他效劳。
刘昱嗟叹一番,也就罢了,私下问刘英,那贤士可果是昏聩无用?刘英答之,那个贤人的年龄确然很大了,没个八十,也得七十多,白发苍苍,牙都快掉完了,说话漏风,嘟嘟囔囔,说的是啥,自己压根听不清楚,还得靠他的儿孙翻译,“昏聩无用”云云,观之不是假话。
回答完后,刘英抱怨谢龟,说谢龟太不靠谱了,这给举的都是什么贤?
刘昱帮谢龟分辨了一下,言道谢龟亦是出於敬贤,这才给自己举荐了这位贤士,又问刘英,他到至那贤士乡中时,乡中士绅有无知道?刘英当然知道刘昱派自己骑马、领从骑去南乡代为“礼贤”的用意,回禀他说,乡中士绅尽已知了,无不赞誉刘昱的礼贤之情、重贤之心。
闻得刘英所言,刘昱颇是满意。
——话到此处,不妨多说一句,刘昱的满意,倒非全然是出於虚荣。将来能不能打回家乡东郡,全要看在鲁郡发展的怎么样,因是,刘昱对现一阶段在鲁郡的发展是非常之重视。那么怎么才能在鲁郡发展好?募兵募粮、攻城略地只是其一,把自己的名声搞好也是重要的一条。只有把名声搞好了,才能有政治号召力,又只有具备了政治号召力,发展起来才能相对容易。
白天出城的不止有刘英等骑。
另有乔装打扮成百姓、逃难之民的四五拨人相继出城。这四五拨人,或潜去蕃县、驺县境内,或越过驺、蕃,潜去鲁县境内,皆是奉刘昱、陈直之令,打探敌情去的。
这些,且都无须多言。
只说这晚,曹幹曲的部曲与他们的家属相会,小别重见,其乐融融。
这天晚上,戴黑在曹幹的住处住了一夜。起事以来,大多是在野外宿营,很久没有在屋里睡过了,这一夜,自是别样滋味。月光明媚,满院花香。一夜无话。
次日起,各曲或轮流筑营、或休整养力,如此这般,四五天过去。
——期间,在第二天头上,谢龟的安排起了作用,县乡的百姓开始敢陆续下地继续收麦了。
第五天下午,刘昱、陈直、刘小虎把各曲军侯又都召去县寺,再开军议。
今天尤其的热,日头白亮亮地晒下来,县街似乎被晒得反光一般,草木叶子卷曲发蔫,狗趴在荫下,吐着舌头喘粗气。半点风没有,整个县城如似个大蒸笼,从各里走到县寺,不长的距离,曹幹等人就已俱是出了满头、一身的汗。却入进堂上,众人顿觉凉爽。
原来是在堂的两侧、后边,各置了数个人力拉动的风扇。一人高的大扇子用绳固定,半悬於空,每面扇子各由两三个小奴、婢女拉动,通过轮索,扇面来回翻卷,从而产风。
这些大风扇是龚德献给刘昱的礼物,前两天刚献上的,故是上次军议时,堂中尚没有此物。
戴利敞开了怀,到堂侧的一面风扇前,由着风扇扇出的风,呼呼地朝他胸上、脸上吹,汗水很快就被吹没了,真是凉快得很,与堂外简直两个世界。
他啧啧说道:“这东西叫啥,可真是个好东西!阿兄,早前咱在县里时,我记得好像听说过,谁家也有这东西?就是从没亲眼见过。今天这一感受,真他娘的舒爽!阿兄,回头咱也搞几个,置在咱的屋里,……行军打仗时也能用啊,置在帐篷里,一样可以吹风,是不是,阿兄?”
风扇吹起来,舒爽是不错,可舒爽的只是享受的人,那风扇后头拉转风扇的小奴、婢女,这么热的天气,需要不停地拉转,却是只有劳苦,毫无享受,汗如瀑流。
小奴的发髻、婢女的丫鬟,早被汗水湿透,鬓发紧贴在脸上,汗水如同一道道的小溪流,顺着他们的脸颊滑落,打湿了衣襟。向下拉时,需要弯腰,看到他们浑身汗湿,弯腰下力的样子,蓦然间,曹幹想到了前几天割麦时,於麦田中所见的那些被雨水淋湿的麦子。
戴利的注意力从风扇,移到了拉转扇子的婢女身上,歪着身子,瞅了瞅婢女中的一个,说道:“哟,一出汗,美得很呀。你叫啥?伺候从事拉扇累不累?叫我声好阿兄,我给从事说说,把你赏给我,跟着我吃香喝辣,不再让你受这劳累,咋样?……来呀,叫声给俺听。”
这婢女才十四五岁,戴利长相凶悍,她心中害怕,拉转扇子的手又不敢停,当真是又慌又怕。
戴兰赶忙过来,拉住戴利,不由分说,将他拽回,按住他在席上坐下,朝着曹丰、曹幹、任躬、胡仁,主要是也已来到堂上的陈获、孙卢、刘英、杨方、吴明等做了个罗圈揖,堆满笑脸,连声说道:“这狗日的!不知轻重,不分场合,乱叫乱说,瞧见个妇人,脚都迈不动了!也不想想他是甚模样,也配从事把爱婢赏与给他?诸位大兄,干万不要见笑!”
刘昱不待见戴利,刘英和刘昱的年岁相近,亦很年轻,也是满心地想干大事,积极向上,同样不待见戴利这种惫赖人物,似笑非笑地与戴兰说道:“戴军侯,这几个小婢、小奴是龚军侯连带着这些风扇,一并献给我阿兄的,说起来,才伺候我兄了没几日,倒说不上是我阿兄的爱婢。戴假侯若喜欢此婢,待会儿我阿兄到后,我可替他来说,请我阿兄赏与给他!”
“刘大兄,别说笑话了!龚公一定是干挑万选,才选出了这数个小婢、小奴献给从事。还有说么?此数小婢、小奴,定然个个都是好的!我阿弟一个粗夫夯货,哪里配……”
廊上的刘昱亲兵,齐声说道:“恭迎郎君、大家、陈公!”
刘昱、刘小虎、陈直出现在了堂门口,谢龟、龚德两人随在其后。
戴兰止住了话,众人起身,下揖相迎。
刘昱在堂外时听到了刘英、戴兰在说什么,但他有重要的命令宣布,因入堂中后,没有闲心询问,自到主席坐下,刘小虎、陈直也分别落座。刘昱示意大家也都坐。等众人都坐定后,他意气风发,开口说道:“打探蕃、驺虚实的斥候已还,蕃、驺敌情已明,明天咱就出兵!”
明天就出兵进攻蕃县,便是他要宣布的重要的命令。
刘英等提前已知此事,曹丰等先前不知,然也都大略已经猜到今天的军议是为了什么。
果不其然,是要开始对蕃县的进攻了!
堂中众人,皆是一振。
刘昱环顾了众人一圈,很满意诸人的精神态度,接着说道:“休整了五天,各曲部曲都已是养精蓄锐,敌情也已明了,攻蕃的时机已到!明天一早,咱们就兵分两路,分别北上!”
戴兰欠身问道:“敢问从事,兵分两路,是不是一路佯渡南梁水,一路主攻?”
“不错。这两路兵马,由我和我姑丈分别亲自率领。佯渡南梁水的这一路兵马,由我领之;主攻的这一路兵马,由我姑丈领之!薛县,由我阿姊坐镇。”刘昱说道,“诸君,听我军令!”
戴兰、曹丰、曹幹、孙卢等诸曲军侯皆起身,行礼听令。
“刘英、杨方。”
刘英、杨方应道:“在!”
“你两人率你两曲,加上龚公部曲,及老营的男丁老弱部分,从我佯渡南梁水。”
刘英、杨方应道:“诺!”
“戴兰、孙卢、曹丰、曹幹、任躬、胡仁。”
戴兰等应道:“在!”
“你们率你等各曲,从我姑丈,绕至合乡一带自西而渡南梁水,渡水后,先掩伏,勿露声踪,候贼守军被我兵马调出来后,即奔袭攻之!”
戴兰等人应道:“诺!”
“戴利、吴明。”
戴利、吴明应道:“在!”
“吴明,你领你曲留驻薛县,戴利,你也留在薛县,你俩俱从我阿姊之令。”
戴利、吴明应诺。
仅只留下了吴明一曲和刘小虎的三二百女兵留守薛县,连带新得的龚德、胡仁两曲也都被调与参战,可以说是倾巢而出了,由此也可见刘昱、陈直对蕃县的志在必得。
刘昱下完了部队调配的命令,亦起身来,年轻英俊的脸上,尽是蓬勃的朝气,环顾众人,握住腰剑的剑柄,慨然地说道:“诸位!按所得之情报,蕃县的战备现仍远远不足,我以一战而得薛县之威,两路齐发,精卒尽出,今往取之,胜必获焉!望君等努力!且待战后,凡有功者,我不吝重赏;而若於战时,敢有不从令,逡巡不奋前者,刺奸陈君在此,军法严惩!”
说完,他笑对谢龟,说道,“谢公,公之盛名,著於郡中,公自言之,与蕃县宰且颇相熟,此攻蕃县,我欲劳公同行,未知公意下何如?”
谢龟起身,捻着胡须,晏然说道:“将军谬赞,愧不敢当。从将军军令,理固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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