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在前世的时候,对於那支英雄的部队为何能够由小变大、由弱变强,曹幹早有大概的了解,但有道是“知易行难”,仅仅是知道,不代表就能做好。
况且言之,曹幹目前面临的情况,也与那支英雄部队初期时所面对的情况有极大的不同。
一则,那支英雄的部队,即便是在弱小时期,团结在领袖身边的,亦有许多志同道合之士,曹幹现下身边却是没有一个可以称之为是他“同志”的人,亦即是说,他是完全的势单力孤。
再则,在那支英雄部队的初期,当其尚弱小之际,虽单从兵力来说,其比之曹幹现有的部曲人数多不了多少,亦无非数百,可在其所在的地方上,民间实际上是本就已有一定的基础了,而曹幹现今,不管是先前他所在之东郡,抑或当下所在之东海郡,地方上却都是毫无基础。
三者,尽管曹幹来到这个时代以后,继承了这个身体本有的记忆,可原本的那个曹幹不过个乡间的青年农人罢了,对於这个时代,又能有多少深入的了解?政治也好、经济也好、军事也好,都是几无所知,甚至其所知的,只有其本身所在的那个乡里的一些情况而已,连县里边是个什么样子都不知晓!这也就造成了曹幹对现下这个时代的具体背景、具体情况所知寥寥。不先通过调查,深入地了解清楚具体的社会情况,只凭前世所知的发生在这个时代的一些大事和一些重要的人物,就想成功地作出一番事业?不用多说,也可想见,必是几无可能。
所以,曹幹虽然大致知道前世那支英雄部队由小变大、由弱变强的原因是什么,可是要想立刻的就将之搬到眼前,完全地照着来学,以图成就事业,在主观与客观上,却还俱是存在着极大的困难的。
——这还没说前世那支英雄部队之所以会能由弱变强的原因,放到当下来看,究竟能不能够合用这个问题。毕竟那支英雄部队所处之时代,与现在的这个时代,相差了一千四五百年。
故而,看似曹幹好像是无论遇到什么麻烦,他都有自己的主意,都能将麻烦解决,可事实上,每当夜深人静,难以入眠之时,曹幹的心绪往往就会如帐外浓黑的夜色,不免迷惘。
他对田壮说,秉烛之明,胜过在黑暗中行走。
於那漆黑的夜中,辗转反侧,难眠之时,曹幹,他才是最为渴盼能看到火光,给他照亮黑暗。
……
迷茫前途的人,不只曹幹一个。
被田武等人认为是兵强马壮的董宪,值此义军连胜,形势大好之际,如前所述,却亦是对其前程,陷入了迷茫。只不过与曹幹的迷茫相比,董宪的迷茫更主要的,是被其野心催出来的。
第二天上午,就在曹幹、曹丰等着苏建来他们部中的时候,郯县西北,沂水西岸的一个渡口处,数千兵马由北边而至。这支部队,就是董宪、小力从事、秦从事所率之来攻郯县的义军。
过了沂水,再往东南而行,大约一二十里地,就是郯县县城了。
趁着部队渡河的空当,董宪命令亲兵扎下大帐,派人去召小力从事、秦从事来见。
尽管昨日因小力从事不肯应召而产生的怒气,到现在还没有消,可部队眼看着就要抵至郯县城郊,却是无论如何,也都得和小力从事、秦从事商量一下攻城事宜了,是以这口怒气,董宪纵有千般恼恚,也只能委屈自己,暂且把之忍住。
好在与昨日不同,小力从事今天倒是没有再不给董宪脸面,——他应是也知马上就要到郯县,攻城此事确是不能再拖,需要当面定下,故是,这回接受了董宪的召请。
不过虽然接受了董宪的召请,来的却是很慢。
董宪的大帐都已搭好,在帐中等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小力从事和秦从事才姗姗来迟。
他两人是联袂齐至。
闻报小力从事来到,董宪忍住怒气,携黄朱、黄香两人,亲到帐门外头迎接。
两下相见,彼此见礼。
小力从事唱个肥喏,直起身来,说道:“董公昨日相召,我没有来,是因为当时我部中有事,分不得身,还请董公不要见怪。”
小力从事年纪不大,二十四五,比董宪小了十几岁,因在称呼上,尊称董宪为“公”。
却小力从事与力子都虽非亲兄弟,二人长得挺像,小力从事亦是剑眉朗目,肤色白皙,端得相貌俊美,并身材也是高大,长近八尺,身子一站直,比董宪高出一头去。董宪看他,须得仰脸。董宪是个有城府的,怒气不会表现出来,他抬头笑道:“昨天我命人请君来,也不是为什么要紧的事儿,左右是闲来无事,因此想着约君与秦君过来,咱们喝两杯闲酒。比起喝闲酒,当然是军务更为重要。”说着,侧身扬手,请小力从事和秦从事入帐。
小力从事昂首挺胸,便大步入帐。
若按寻常礼节来讲,董宪是主,小力从事和秦从事到了他的部中,是客,那么由客人先进,似也是情理中事,可事分两面,若是再从身份来说的话,董宪是力子都帐下实力最为雄厚的从事,则小力从事、秦从事便然是客,於情於理,也当是谦逊恭让,请董宪自先入帐才对。
这小力从事却首先入帐,明显是缺乏了对董宪该有的尊重。
董宪面皮微变,心道:“还真把你当了主人了?”仍旧拿出微笑,又请秦从事入帐。
秦从事再是唯小力从事马首是瞻,然董宪的威名到底不是白给的,他亦敬畏,因而踌躇稍顷,终究是没敢跟着小力从事直接进帐,微微躬身,请董宪先进,赔笑说道:“董公先请。”
董宪冲他点了点头,便撩起衣袍,随在小力从事之后,步入帐内。
秦从事、黄朱、黄香跟在后头,也相继进了帐。
几人到了帐中,分宾主落座。
坐定以后,小力从事开口问道:“董公,正在组织部曲渡水,忽得董公相请,不知是为何事?”
“力君、秦君,这眼看着过了沂水,就到郯县,最迟傍晚前后,咱们的兵马就能到至郯县城郊。到了郯县城外以后,这郯县县城,何时攻打?是明天就攻,还是部队先歇上一日?又及,具体的各项攻城事宜,又该如何部署?咱们现在都还没定,我想着是不是应该先都定下?因趁着部曲渡水的这空儿,我乃请力君、秦君你两人来我此处相会。”
小力从事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说道:“是为了这事啊。”拂了下袖子,说道,“董公说的不错,我阿兄常教我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咱们是得先把攻城的诸务定好。既然是董公请我两人来的,那么想来董公对此应是已有定见了?我敢先请问董公,对此是何打算?”
“我奉大率之令,来取郯县,自知责任重大,因而这两天来,就该怎么做才能顺利为大率攻取郯县此事,——不瞒力君你说,颇是想了不少,并且与黄先生、小黄先生亦是数作讨论。力君、秦君,我以为,只就郯县此城来说的话,应是实不难克,然有两点,咱们却不可不防。”
小力从事“哦”了一声,说道:“有两点不可不防?董公所说的这两点,是哪两点?”
“这第一点,即是沂平郡。”
小力从事转过脸,与秦从事对视了眼,把头转回,仍看向董宪,说道:“沂平郡?董公,此话何意?”
“郯县紧邻沂平郡,郯县县城再往西,二三十里地便是沂平郡界。郯县如被我等克取,对於沂平的威胁,不言而喻。因此,我与黄先生、小黄先生一致认为,咱们今次来取郯县,沂平郡是很有可能会遣兵来援的!”
小力从事对董宪此言不置可否,说道:“第二点是什么?”
“这第二点,是下邳。”
小力从事说道:“下邳?”
“下邳,是徐州的州治。此地距离郯县亦不为远,相距只有一二百里。其县中现下虽无太多兵马,然此地西邻楚,南邻临淮、泗水,若是州府传檄此数郡,而竟调此数郡之郡兵,则其也就会有来援郯县之可能!力君、秦君,这一点,咱们亦不可不虑。”
前汉武帝时,把全国划分成了十三个州部,每一州部设一个刺史,其职责为监督本州辖区内的郡国长吏以及郡中豪右等等有无违法乱纪。因为刺史的主职是监督,日常需要巡行,所以在最早时候,刺史没有固定的治所,但随着发展,一个官寺,肯定不能一直没有固定办公的场所,遂到后来,各州刺史渐渐的就都有了各自的治所,徐州的州治治所,现在就在下邳。
下邳此地,位处沂水和泗水的交汇之所,西边不远是沂水,南边紧挨着泗水,可以说是正处在徐州腹心的交通要害之上。前汉初,汉高帝五年,徙齐王韩信为楚王,以东海郡、会稽郡、泗水郡、薛郡、陈郡置楚国,楚国的国都就正是下邳县,下邳之重要性,由此也可见一斑。
从下邳往郯县来,沿沂水而上,顶多也就是三四的功夫,便即能到。
会不会如董宪所虑,徐州州府传檄召楚郡等地之兵,来救郯县?这确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但小力从事对此,好像是并不担心,他摸了摸胡须,——和力子都一样,他也是须发旺盛,年纪尽管还很轻,已是蓄了一部好胡须,笑着说道:“董公所虑,我已知矣!董公虑既已然至此,想必也定是已有解决之法了?我再敢问董公,不知董公打算如何解决此两虑?”
“我和黄先生商量了一下,还是那句话,只论郯县此城的话,实是不难克取,我俩都以为,根本就用不着咱们三部兵马共攻,只我一部兵马往攻,就一定能够将之攻克,因而……”
小力从事问道:“因而什么?”
“因而,是不是防备沂平郡和郯县援兵这两件重任,便劳力君、秦君担之?”
小力从事说道:“劳我两人担之?董公,你把话说明白一点,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等咱们兵马到了郯县城外之后,劳力君和秦君分别率领本部,一驻郯县城之东北,以防沂平郡兵之来援,一驻郯县之南,以防下邳之兵来援。”
小力从事问道:“那这攻打郯县之任?”
“交给我部来担即可。”董宪抚须笑道,“力君、秦君,你两人尽请放心,我有信心,三五日内,必就能将郯县攻下!待城破后,我自会上书大率,为力君、秦君请功……”
不等董宪话说完,小力从事举起袖子,打断了他,直接了当地说道:“董公,你之此策不妥。”
董宪收住了话头,说道:“不妥?”
小力从事再一次转顾秦从事,问道:“秦公,你说呢?”
秦从事的年龄和董宪的年岁差不多,也是三十多岁,他略作犹豫,说道:“……是有些不妥。”
董宪笑了一笑,把头低下,看了看自己放在膝上的双手,旋即把眼抬起,问小力从事,说道:“力君,你说我此策不妥,敢问之,不妥在何处?”
“郯县虽然不难打,但在咱们率部离开费县之时,我阿兄对我却有交代,他叫我万万不可掉以轻心。我闻之虎狼搏兔,尚用全力,况乎临阵用兵,此等大事?因我以为,只用董公你一部兵马去攻郯县,未免不足!最好还是咱们三部都上!”
董宪说道:“可是沂平郡和下邳县方向可能会来的敌援?”
“董公!你所说的沂平与下邳之敌援,确是不可不虑,然在我观之,却也不必过虑!”
董宪说道:“不必过虑?”
小力从事目视董宪,带着不明意味的笑容,说道:“无有县官的诏令,这沂平大尹,他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我料他也是不敢擅自遣兵出境来救郯县的!此其一也。至於下邳,董公适亦言了,下邳现并无多少兵马在,而若州府想要调楚、临淮等地之兵来救郯县,就且不说,这诸郡之长吏会否肯拱手听令,一两日之间,又如何能够调到?因这下邳,亦不足为虑!”
董宪默然了会儿,说道:“话虽如此,但是……”
小力从事又一次地打断了他,说道:“但是董公所虑,也不能说是毫无可取。无论怎么说,考虑的周到一点,总是没错。这样吧,董公,就按你说的,沂平和下邳,咱们可以分兵去防,只不过……”
短短功夫,两次话被打断,瞧这小力从事的言辞举止是如此的傲慢,不客气,董宪只觉怒火腾腾的又往上窜,他忍了再忍,再三忍住,问道:“只不过怎样?”
“只不过不需要我和秦公两部人马都去防。沂平这边,我和秦公分兵去防,下邳那边,劳董公分兵去防,然后咱们剩下的兵马主力,共攻郯县!董公,只要这郯县咱们能迅速攻克,那就算是沂平和下邳果然如公所虑,有意遣兵驰援,消息传到,它们自也就罢兵不提了。董公,你说是不是?……此我之意也,不知董公以为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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