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回师南成。
与前天晚上潜出营地,以防城中知晓不同,今日回师,乃是大胜而归,正要给守卒造成士气上的彻底打击,故而力子都专门下令,命令全军大张旗鼓。
天还没亮,便即出发,等回到南成城外时,不到中午。
昨天在季猛的指挥下,留守各部照常攻城,因而守卒根本就不知道力子都所部的主力在前天晚上离营此事,此时遥见力子都部主力来近,他们初时还以为是来了敌人的援兵,后见那行军的队伍中满是竖起的高杆,而高杆上尽是人头,又见队伍的后边跟随着长长的辎重车队以及数百上千的俘虏,登时,各种猜测遂在守卒中出现,整个城头人心惶惶。
季猛等提前已经得讯,俱皆出营地数里相迎。
却看那官道上行来的部队,尽管仍是出营时的那支队伍,举的仍是原本的旗帜,甚至比起前晚出营时,人数上还少了一些,可不知怎的,季猛等人却是不管怎么看,都觉得这支队伍,比起前晚出营时好像是威风了很多,血染征袍的战士们,即便负伤的也个个士气高昂。
等前边的部队过去,看见了力子都的将旗,季猛等赶紧上去迎接。
力子都骑在马上,为显示威风,特意披了铠甲,近午的日头正好,阳光照耀之下,铠甲生辉,配上他英俊的面孔,真如神人也似。
瞧见季猛等过来,力子都勒住马,往边上靠了靠,停将下来,笑与季猛说道:“军师!不枉我力排众议,用了你围城打援此策。昨天这场埋伏,打得痛快!三千郡兵被我尽歼,庞彩也成了我刀下之鬼。”朝近处个高杆上一指,示意季猛去看,笑道,“军师,这就是庞彩的脑袋。”
参战各部昨晚虽没还营,在战场休息了一夜,但重伤员并没有在战场露宿,而是昨天仗打完未久,就立即被送回到了营中,以作救治,通过护送重伤员回营的那几个小率,季猛已知力子都未从他的进言,杀了庞彩这件事,故看到庞彩的人头,他并不意外,——不过力子都颇重季猛的才智,自己未从他的建议,终究还是杀了庞彩,心里边倒是因此而有点过意不去,於是又主动向他解释似的,笑道:“军师,你建议我最好不杀庞彩,我本也是想按军师的建议,不杀他的,奈何我再三招降,他不肯降我,实在无法,我只好把他杀了。还请军师勿怪。”
人都已经杀了,还有什么可说?
季猛下揖行礼,说道:“恭喜大率马到功成!此次全歼郡兵,不仅南成就此指日可下,费县亦可一鼓得之了!大率与樊大率两军会合,驰骋东南之日就在眼前了。”顿了下,接着说道,“至於这个庞彩,他既不肯降,那便杀了,亦无妨也。”
力子都令从吏捧来两盘金银珠宝,笑与季猛说道:“军师,我这回能够马到功成,你的献策之功大大的有,还有你昨天留镇营中,使城内无有异动,也是大功一桩。我得重重赏你才成!这些物事,皆是我亲自从缴获中选出来的,你先收下,等回到营后,我另外还有重赏与你。”
季猛再揖,表示感谢。
力子都又指了指行军队伍中其余那些悬挂着串串人头的高杆,笑道:“军师,这些都是郡兵的首级。我打算叫部曲儿郎举着这些首级,绕着南成走上一圈,以慑城内,军师以为何如?”
“正该再接再厉,趁此大胜,迫使南成投降,大率此策甚妙。”
力子都说干就干,当即便就下令,命令举着人头的战士先不回营,叫他们径赴南成城下,绕城示威。季猛补充交代,命这些战士们绕城之同时,可以大呼“庞彩已死”,令城中投降。力子都又补充一句,令道:“限期明日降我,至迟明日若尚不降,城破后,屠其全城!”
这项任务,力子都交给了萧成去办。
萧成领命,即带着这些举着人头的战士们离开队伍,奔南成县城而去。
望着他们奔南成去的身影,力子都抚摸着颔下的美须髯,志得意满,笑顾在他马下的季猛,说道:“军师,庞彩被我杀了,郡兵被我歼了,这南成又已被咱们连攻了七八日,城内亦难以支撑下去了,军师要不要为我卜上一卦,算一算城内会不会降?”
季猛凑趣笑道:“此何用算?大率一战功成,城内已无援兵,又如大率所言,被我军连攻八日,城中的守卒也早是疲惫。田彻、王弼等人定是已无别策,唯有献城投降大率了。”
力子都更是得意,他摸着胡须说道:“王弼倒也罢了,却这田彻,我两次打南成,就数他跳的欢!且等彼辈将城献了,我要当面问问田彻,还敢不敢再与我作对!”
季猛望了眼奔向南成城下去的那串串血淋淋的人头,迟疑了下,还是决定得对力子都再做个进言,说道:“大率,以在下愚见,欲成大事,首先在於得人。若庞彩这等顽固不化,不肯投降的,杀之固然;然此田彻,其人智勇兼备,是个可用之才,得了南成以后,他若肯降,在下斗胆建言,大率不妨可留他一条性命,容他在大率帐下效命。”
力子都田彻虽然恼恨,但对其能力也有几分佩服,听了季猛这话,点头说道:“军师此言甚是。田彻这小子,确实有些能耐。便如军师所言,他若肯降我,我就留他不杀。”
季猛侧过身形,手往前引,说道:“大率,我已为大率在营中备下庆功之宴,便请大率还营。”
力子都哈哈大笑,说道:“还营!”马鞭前指,在高宝等的扈从下,威风凛凛地往营中还去。
季猛恭敬地等力子都骑马过去了,这才跟随其后,却是一抬眼,瞧见了鼻青脸肿、用粗布包着头的高宝。昨晚护送重伤员回营的小率没跟他说高宝马失前蹄之事,他不知高宝是怎么了,知高宝是力子都帐下的头号猛将,倒是吓了一跳,赶忙问高宝,说道:“高卒史,受伤了?”
高宝哼了声。
季猛问道:“伤得重么?”
高宝本来想要在阵前立下头功,结果却因马失前蹄而被摔了个七荤八素,且要非萧成拼命救援,他说不定还就命丧当场,被郡兵的那骑将杀死了,每当回想到这里,他就恼羞不已。这会儿季猛却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羞恼成怒,瞪了季猛眼,说道:“不重,摔了跤罢了。”
季猛乃才注意到高宝骑的马不再是那匹黑马,换了匹黄骠马,他是个聪明人,立刻就猜到了高宝必定是在临敌交锋之时,坐骑摔倒,从而导致他脑袋受伤。既然只是摔伤,那么应当不很打紧,季猛乃放下心来。高宝是头号猛将,他若有个闪失,可真将是一大损失。季猛脾气好,不介意高宝的羞恼,说道:“不重就好,不重就好。卒史是我军中猛将,无事自是最好。”
——昨天的仗打完后,高宝越想越气,非但没谢萧成的救命之恩,反而把萧成一通埋怨,说都是因为萧成乌鸦嘴,在开战前说恐怕高宝会摔个马失前蹄,他才会搞得这么狼狈。萧成和季猛一样,亦是好脾气,又知高宝直性子,因也与季猛一样,并未因此生气,一笑置之而已。
……
力子都自回本营,各部从事遵他命令,也各还本营。
刘昱、董宪两部的营寨都在城南,他两部人马自是前后同行。
董宪部在前,刘昱部在后。
刘昱部要还本营,得先经过董宪部的营地,陈直便与刘昱说道:“郎君,是不是去和刘从事打个招呼,咱们再回营?”
昨天被力子都当着众多从事的面,将自己任命为了第八部从事,刘昱的身份经过这一场战斗,已是与此前不同。他已不再是形同董宪的附属,而是与董宪同样,俱为力子都帐下的一部从事了。也就是说,虽然他的兵马仍是远不如董宪多,可在军中的地位上,已与董宪平起平坐。
攻城的这几天一直受董宪的欺负,刘昱含怨已久,现下终於扬眉吐气,——尽管他的这个扬眉吐气,主要是因为曹幹等的战功,但被任从事的是他,他当然就不愿再低三下四地去董宪那里受气,皱了皱眉头,说道:“姑丈,咱已自成一部,我干嘛还要上赶着去讨好他?”
陈直说道:“郎君,咱们现虽成为了力大率帐下的一部,然一则咱们的部曲仍还不多,二来咱们是外乡人,日后要想在力大率帐下稳住位置,怕不易也,而董从事不但兵强马壮,并且在力大率帐下颇有威望,昨夜酒宴上我观之,便是力大率其实也让他三分,既如此,咱们何妨便屈些身段,与他保持个交往?万一将来有事,也许尚能得其助力。”
刘昱有很多缺点,年轻气盛、沉不住气、对待如曹幹这样出身贫寒的部曲不够重视等等,但他也有优点,昨天在丘陵上面对危险的关头,他能勇敢的坚持住是一个,凡是陈直、刘小虎的建议,他通常都会听是又一个,因不太情愿地应道:“好吧,那就听姑丈的。”
两人暂离队伍,驰马向前,追上董宪的部曲,在董宪营外,找到了正准备进辕门的董宪。
陈直瞧见了随在董宪后头的黄朱,就拍马近前,说道:“我与刘郎来送董从事回营。”
黄朱没骑马,骑了头驴,他赶上董宪,把这事儿与董宪说了。
董宪勒马顿住,扭脸来看,向刘昱、陈直点了点头。
出乎了刘昱的意料,董宪并无拿大的样子,等刘昱、陈直到至马边,董宪面带微笑,首先开口,说道:“刘从事,昨日此战,你部部曲立下了大功,大率对你夸赞不已,甚加赏赐,我是满心地替你高兴啊!在咱军中,咱俩算是最早认识的吧?以后咱俩,得要多多来往才是。”
刘昱把陈直教他的话说出,应道:“较与从事,我何敢称功?从事知兵善战,我佩服得很,从事若不嫌弃,待打下南成,我在营中备酒,到时专门向从事讨教用兵之道。”
“好,好,到时再说。”
几句话说下来,两边都表达了颇为友好的意思。
刘昱、陈直辞了董宪,回到本部,领着部曲还营。
董宪暂驻马在辕门口,看刘昱部曲经过。
数百人的队伍里边,一面赤旗最是鲜艳夺目。
董宪不禁稍稍懊悔,望着这面赤旗,心道:“可惜没能把曹幹招揽到我的手下!前几天我召他来见,他推脱有伤,行动不便,可昨日伏击,他生龙活虎的,又哪里有行动不便的样子?他这分明是不愿投我。”没有恼怒,反是不由奇怪,“刘昱毛头小子一个,也真是怪哉,不知哪里引得曹幹对他的如此忠心?”
董宪的寻思不解且不必多说,只说刘昱等人还近营外,一群人在营外等候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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