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昱终究还是听了刘小虎的话,息了只让戴兰、曹丰两部主攻的念头,决定把三部人马分作三班,轮番主攻。攻城明天就要开始,得在今天晚上便把具体的安排部署下去,刘昱便就传令,召戴兰、曹丰立即来其帐中,——刘昱一直不肯承认曹丰接替高长,继任为其部部率此事,而值此关头,不得不对此默认,对於曹丰而言,倒算是塞翁失马。
今天下午把壕沟填平数段以后,戴兰、曹丰等就已料到明日将会对南成县城展开围攻,又都已知攻城一旦开始,他们便会被董宪驱为先登,故而在闻知刘昱被董宪叫去帐中以后,众人就都在忐忑不安的等待刘昱回来。却是刘昱回来未久,就下达了召他们晋见的命令,众人知晓,这定是要给他们传达董宪的具体命令了,因俱未做耽搁,赶紧的都来到了刘昱帐内。
除了戴兰、曹丰两人,两部中的一干重要小率也都随行同来。
曹丰部中同来的是田武、高况和曹干。
两部的部率,加上两部同来的小率们,再加上刘昱本部应召而至的小率们,共计十余人,顿把刘昱帐中挤得满满堂堂。先到之人,或与刘昱、陈直搭讪说话,或交头接耳,颇是嘈杂。
人齐之后,以戴兰、曹丰为首,众人粗略地排成了一个前后三四排的松散队列,正式向主席上的刘昱和坐在他两侧的刘小虎、陈直行礼。戴兰说道:“我等拜见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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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昱答道:“不必多礼,入席坐吧。”
戴兰、曹丰居首坐下,余下的小率们谁抢到前边的席位,谁就坐前边,没抢到的就坐后边。
曹干不与他们争抢,安安然然的,自坐到了末席。
戴兰脚踝的伤尚未痊愈,因而到的最晚,他凑凑乎乎地坐定,拿眼去觑刘昱三人,见刘昱跪坐席上,双手按在膝盖,年轻的脸上略带郁气,刘小虎、陈直则是隐含忧色。
戴兰心头咯噔一跳,知道董宪的命令必是非常不利於他们,便欲询问,但是心念一转,又把话头咽下,盘算想道:“瞧刘昱、刘大家、陈直的神色,董宪的命令肯定是叫我等明日先攻!相比刘昱本部,我与曹丰部可都是外家人,这明日攻城,刘昱会不会使我与曹丰两部先攻?乡谚云,‘家雀下鹅蛋,楞充大屁股眼’,这个大屁股眼我却不能充,不可先开口询问。”
因存了担心枪头出头鸟,害怕自己一开口,正好撞上刘昱枪口之念,戴兰遂不首先作声。
曹丰也在担忧着明日攻城这事,来见刘昱前,田武等已聚在他的帐中,就明天会不会攻城、攻城的话会不会让他们先上这事儿议论很长时间了,无不忧心忡忡,曹丰没有戴兰那样的小聪明,因是见戴兰无话,他便即开口,恭谨地向刘昱问道:“听说从事刚被董从事请过去相见了,敢问从事,董从事是不是下达了明日攻城的命令?”
刘昱说道:“我叫你们来,正为与你们说此事。刚才董从事请我到他营中,向我转述了力大率所下之军令。各面壕沟都已填罢,力大率因令各部明日开始对南成县城展开围攻。主攻的方向共有两处,一处是力大率本部所在之东城,另一处即是董从事部与我部所在之南城。”
曹丰问道:“咱们是主攻?”
刘昱点了点头,先未就此事多言,接着自己的话,继续往下说道:“力大率说,南成县内不会不派人去费县求援,可咱们散在外头的斥候、游骑,却至今未能发现、擒得求援之人,这说明,南成派出的这求援之人十之八九是已潜出了我军的包围,亦即,费县的援兵早则十来日,迟也不超过半个月就必会到至南成。现下我军填壕已用了三天之久,又即是说,留下给我军攻下南成的时间已然不是很多,故此,力大率严令我等必须在五日内把南成攻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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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中登时又嘈杂起来。
小率们议论纷纷。
有的愕然说道:“五天之内把南成攻克?”
有的骇怪说道:“只填壕沟就填了三天,五天时间,咋能把城打下?”
陈直重重的咳嗽了一声,窃窃私语的小率们陆续收住了声,视线重新又都集中在刘昱身上。
刘昱说道:“力大率军令:自明日起,各部敢有违背军令、不努力向前者,杀;先登破城者,重赏。诸位,董从事与我说,他已报给了力大率,明日对南成南城墙段的进攻,先由我部上。”
戴兰终於忍不住了,问道:“从事,甚么是先由我部上?董从事的意思是,只让咱们上,他的部曲不上么?”
刘昱深深地吸了口气,呼了出去,说道:“不错。”
“从事!除掉老弱妇孺,咱们三部的可战之士总共不过五六百人,而南城墙上的守卒,我细细地看过了,算上壮丁,差不多一二百人!我虽不懂兵法,可是前几天也听苏先生说了,‘十则围之’,要以十倍的兵力攻城,才有胜算。咱们的人马满打满算,才是守卒的两三倍,这如何能够攻城?要想赶在五天内把南成打下,以我之见,还是得让董从事也及早出兵才行!”
如前所述,戴兰等此前都没有打过县城,所以今次打南成,他们都心里没底,心里没底就难免的会想找人问问,苏建是刘昱军中屈指可数的“知识分子”之一,戴兰前几天,在出发来南成前,便专门找他,问了问他打县城的话,该怎么打才能赢。苏建也不知道,但苏建知道“十则围之”的兵法道理,就把这话告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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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昱说道:“‘十则围之’此理我岂不知!我军部曲只比守卒稍多,我又岂会不知?我已向董从事提出明日攻城,不如我军与他部同上之议,但是董从事不肯听取,我亦无法!”
戴兰还想再说什么。
刘昱沉下了脸,说道:“戴军侯,你不必再说了。明日攻城,只有咱们一部兵马上阵,这已是不能更改之事。”
戴兰只好把话吞回,他惶恐的看看刘昱,又看看刘小虎、陈直,试试探探地问刘昱,说道:“既然如此,那我敢问从事,明日这攻城具体怎么打,从事可已有章程?”
“明日攻城,我意咱们三部人马,轮番主攻。”
“……从事,什么是轮番主攻?守卒有近两百之多,我军三部只有五六百可战之士,一起攻城,人马犹且嫌少,再轮番上阵,不是更少?”
刘昱说道:“不是轮番上阵。攻城的时候,咱们三部一起上,但两部佯攻,一部主攻。”
戴兰、曹丰等明白了刘昱的意思。
戴兰迟疑了下,又问道:“此策甚好,但是再敢问从事,不知从事打算以何部作为主攻?”
“我不是说了么?轮番主攻。一部攻完,另一部再跟着攻。”刘昱顿了下,问戴兰、曹丰,说道,“你两部,谁愿做这先攻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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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部轮流主攻,一部攻完,另一部跟着再攻,这句确定的答复听入戴兰耳中,戴兰的担心和不安才算轻了些,总算不是只他和曹丰两部主攻!
但在随之,又闻到刘昱问谁愿先攻的此问后,戴兰缩了缩脖子,则是又不肯吱声了。
明日是攻城初战,守卒是生力军,任谁也知,这最先上阵的部队,必然会是遇到困难最大的!
曹丰对此当然也知,他看戴兰不作声,也就不作声。
田武等一干随从齐来的小率们,也是个个的都不吭声了。
帐中陷入沉默。
刘昱脸上的郁色,随着这沉默,渐渐转为怒气,接受刘小虎的意见,三部轮番主攻,这已是刘昱能够做出的最大让步。他断然是不可能让他本部的部曲明日先上的!又再略等片刻,见戴兰、曹丰两人仍是不出声,刘昱便要令下指派,目光落到了曹丰身上。
就在此时,帐下一人起身,大步到了帐中,朗声说道:“明日攻城,我部愿先为攻!”
众人齐齐举目看去。
说话之人,二十出头年纪,面皮黧黑,颔下短髭,身材修长强健,正是曹干。
戴兰、曹丰两部相比,自是戴兰更得刘昱亲近,更何况曹丰这个部率,刘昱本就是不乐意他来当的,因此刘昱已经准备要令曹丰率其部明日先做主攻,但曹干居然会在这时主动请缨,却是出乎了刘昱的意料。刘昱怒色变为讶异,问道:“你愿你部先攻?”
曹干从容说道:“回从事的话,正是,我部愿做先攻!”
座间田武面色大变,便要跳起身来,坐在他旁边的高况拽住了他,把他按下,不让他说话。
刘昱只当未见田武、高况动作,转而问曹丰,说道:“你阿弟的话,作数么?”
曹丰不明白曹干为何会主动领取此任,可是一则是出於对曹干的信任,再一个曹干是他的阿弟,曹干当众说出来的话,他不能让掉到地上,落了曹干的脸面,乃仓促答道:“作数。”
“你部愿明日先攻?”
“……我部愿明日先攻。”
刘昱不再废话,说道:“好!曹干,没看出来,你倒是个有胆色的!”挥袖令道,“来人!”
帐外亲兵进来。
刘昱令道:“取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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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兵捧来了酒,倒入碗中。
刘昱指着曹干、曹丰,说道:“酒给他们。”
曹丰、曹干兄弟各接住一碗酒。
刘昱说道:“明日攻城,将是苦战,你兄弟二人,愿率本部先攻,勇气可嘉。这两杯酒,赏给你两人喝,以壮你兄弟胆色。”
曹干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曹丰也把酒喝了。
曹干说道:“明日攻城,我部愿为先发,然却有一事,求於从事。”
“什么事?”
曹干说道:“南城县城是个硬茬子,我部虽愿先攻,唯甲械不足,故敢请从事能拨给些兵械。”
如果曹丰所部是被刘昱指定明天主攻的话,兵械之类,刘昱恐怕就不会答应给他们,但现下是曹干主动请战,那么曹干的这个请求,刘昱就不好拒绝了。
他吩咐陈直,说道:“姑丈,等会儿你把董从事分给咱的兵械,拨些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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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直应诺。
原以为曹丰肯定不愿先攻,可结果却是这般爽快,刘昱的郁闷稍稍去了些。帐外夜色渐深,他说道:“时辰不早了,你们各回本部,为明日攻城作些预备吧。”
众人应令,便离席起身,将出帐去。
刘小虎开口说道:“君等且慢。”
曹丰、戴兰等暂止脚步,转回身来。
刘小虎一双美目,看着曹干,说道:“阿干,明日攻城之险,你想是心中有数,可你却抢着要明日先攻,这是为何?你可能告诉我知?”
刘小虎心思缜密,按照常理来说,明日先攻这事儿,必然是谁都不愿意来做的,比如戴兰,他就没出声,刘昱也不愿,但曹干却主动请战,未免太过反常,而又明日此战,是攻南成的第一战,对接下来的战事而言相当重要,并且他们还想通过打南成在力子都那里留下印象,这场首战就更重要了,因而如果不把曹干主动请战的原因问清楚,她难以安心。
曹干听了刘小虎此问,笑了起来。
刘小虎越是诧异,问道:“阿干,你笑什么?”
曹干笑道:“我笑大家为何会问我此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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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小虎问道:“我此问有何好笑?”
“我岂不知明日攻城之险!然大家当还记得,我前些时去见过贲休回来后,大家问我对攻南成此战怎么看,我回答大家,而今只有行破釜沉舟,死中求活之策,既是死中求活,又如何能够畏险?且我等揭竿举事,为的本是求活二字!天下已乱,虎狼成群,行於其间,而欲求活,则又焉可贪生怕死,不敢拼命?”曹干声音放高,身形挺直,环顾帐中诸人,负手扬眉,慨然说道,“况则公等岂不闻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今日舍生,未尝明日我等不为王侯!”
——王侯将相,实非曹干所欲,然此时此际,他只能以此来鼓舞诸人。
话音落毕,寒风扑卷帐幕,烛影摇曳,满帐十余人,尽皆惊色。
刘小虎眼中,异彩连连。
祝大家元旦快乐!
赤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