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你要去哪?”
看着纪冉沉默不语,只顾低头向前,兰时出声问道。
“你回去吧。”纪冉叹了口气,声音嘶哑道,“我想一个人待会。”
兰时得了话,却并不敢把纪冉独自放在街上,只能不再说话,跟在一侧。
“新出炉的栗米糕——”
随着摊贩热闹的叫喊声,纪冉方才如梦初醒,她抬头四顾,竟已走到了南午大街。
她对于金陵城的记忆,皆与陆幼婉有关,此时出了如此变故,她突然觉得诺大个金陵城,竟也无处可去了。
“王妃可是饿了?”兰时见纪冉盯着栗米糕,小声问道,“可要买些米糕尝尝?”
纪冉拦住了欲买米糕的兰时,摇了摇头道:“不必了。”
纪冉的心里已是一片荒芜,无论是如何香甜的米糕,此时对于她来说,也是食不下咽。
陆幼婉的话宛如一根尖刺,深深扎在了纪冉的心底,纪冉叹了口气,方才陆幼婉的话,破绽百出,她并不相信,只是那话语中透露出的决绝之意,却是让她措手不及。
前后不过短短三日,陆家父女竟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
纪冉掩了掩刺眼的阳光,问兰时道:“兰时,你可知岁元酒庄在何处?”
岁元酒庄,是金陵最大的酒庄,同时也是颇有名气的馆子,因着颜家的缘故,店里的来往的官员、商贾无数,也算是探听小道消息的好地方。
“这位小姐,是品酒还是吃饭呐?”
刚入了门,一身着蓝色布衫的小厮便迎了上来。
“菜你看着上,酒可要一壶你家最顶尖的。”纪冉将一锭银子抛给小厮,颇有几分走江湖的派头。
说起来,和陆家待在一起久了,纪冉倒是有些忘记,原先在雁州时,她又何曾真的做过什么大家闺秀。
“好嘞,小姐雅座请——”小厮接了银子,眉开眼笑地将人请到了二楼。
在雁州时,纪冉倒是常和纪戎、贺疏去雁州的回雁楼吃酒,她从小算是泡在酒里浸大的,倒是练就了一身千杯不醉的本事。只是三年不曾喝酒,不知如今酒量是否退步。
“兰时,坐。”纪冉见兰时仍站在身侧,招呼到,“今日没有主仆。”
兰时犹豫片刻,道了声“好”,便也入了座。
纪家军还在时,每两年,纪牧、纪戎便会到金陵述职,说起来,纪戎每年也都会记得从金陵带几壶金陵最烈的酒回去,只是不同于雁州,纪冉总觉得金陵的酒喝起来缺了点劲。
不一会儿,小厮便将一银色酒壶端上了桌子,“两位小姐,此酒唤作千杯斩,酒劲最大,两位小姐可勿贪杯啊。”
听小厮如此说,纪冉倒是来了兴趣,她拿起酒壶晃了晃,朝着杯中倒满,一股浓烈的酒香立刻扑香入鼻,纪冉浅尝一口,倒是泼辣爽口。
“好酒!”纪冉不由赞叹出声。
“没想到姑娘还是个懂酒的。”小厮见惯了金陵女子的温婉得体,倒是少见如此豪爽的女子,颇有些诧异。
“小哥,这酒滋味不错,菜也快些上才是。”纪冉品咂口酒,舒爽的眯起了眼,指了指面前空无一物的檀香木桌道。
“得嘞,一会就来。”小厮得了令,忙去后厨催菜,心下也暗中忖度着,这姑娘不像是大家闺秀,倒像是跑江湖的,看着不好惹,怕是慢些,她怒火上来,得把店砸了。
“王妃,少喝些吧。”兰时不知纪冉是酒里泡大的,看她喝的爽快,心里却是害怕极了。
“不碍事。”纪冉摆了摆手道,“我已好久没喝的如此痛快了!这酒醉不倒我。”
见兰时神色忧虑,纪冉却是玩笑道:“刚刚那小哥说这酒叫千杯斩”,纪冉嘴角含笑,撇嘴摇头道,“倒是名过其实了,这就要是放在雁州……”
纪冉意识到自己差点失言,颇有些心有余悸,连忙改口道,“……放在我以前,别说是千杯,就是万杯,也醉不倒。”
“王妃,贪杯伤身。”兰时见纪冉一壶酒似是已下去半壶,不禁开口劝道。
“嘘,兰时,你安静吃菜。”纪冉指了指桌上布满的菜,倒酒的手却是片刻未停。
纪冉慢悠悠地品着酒道:“兰时,一会要是有人来了,可千万别唤我王妃。”
“那我唤什么?”兰时问道。
纪冉轻轻挑眉,嘴间的笑意自带风流,倒是把兰时看的有些脸红 ,“今天一律唤小姐。”
兰时微皱眉头,却也不敢忤逆主子,只能点头应下了。
“小二,你家还有更烈的酒吗?”
就在纪冉要了第三壶酒时,楼里其他的酒客也不禁探头打量起这桌的两个黄毛丫头来。
这颜家的酒在金陵一向是以“烈”闻名,可如今这小丫头喝了两壶,却是连脸都未红,再看看隔壁桌,那俩大汉,不过一壶入肚,已是满口浑话,头晕眼花。
这小丫头该不是来砸场子的吧。
小厮不由皱起了眉头,他望着纪冉略显真诚的眼睛,有些无奈道:“姑娘,这酒你是喝了,还是倒了啊?”
“自然是喝了。”纪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将酒杯倒叩过来,可不就是空空如也。
“姑娘,这酒劲大,你要不要吃点菜缓一缓。”小厮问道。
“你家的酒喝不倒我!”纪冉漫不经心地说道。
小厮的脸早已变得青一块白一块,他们这岁元酒庄从来就不缺喝了酒闹事的主,只是他倒是第一次见到有女客如此。
就在这时,一声轻笑打破了僵局。
“姑娘好酒量,不知我可有幸和姑娘过几杯酒。”
纪冉顺着声音望去,正对上一双透亮的眼,竟还隐隐透着绿,几乎是一瞬间,纪冉便想起了上好的祖母绿。
鱼儿上钩了。
“那敢情好。”纪冉不拘小节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公子随便坐吧。”
只见那公子朝着小厮挥了挥手,嘴边含笑,淡定入座。
见他如此淡定,纪冉心下便也有了主意,想来这位公子应是能管事的。
“公子,这酒……你想怎么喝?”纪冉摇了摇已经空了的酒壶,眼里也不觉带上了一丝挑衅。
“既然这桌是姑娘的,便由姑娘来定吧。”那公子不慌不忙,似是胸有成竹。
“只是喝酒倒也没趣——”纪冉思索一番,望向那公子道,“你可算过命?”
那公子却是一愣,不解其意道:“不曾。”
“公子,我会算命,我来算,你且说对或不对,若是我算错了,我罚一杯酒,若是我算对了,便由你喝一杯,如何?”
“也好。”公子点了点头,似是对此玩法也是颇感兴趣,“姑娘请吧。”
“这位可是颜家公子?近日该是有了忧心之事吧。”纪冉学着姚四,佯装出一副算卦的模样,高深莫测道,“若是没算错,应是与仕途有关……”
几乎不用公布答案,那颜家公子脸上的反应便已一目了然。
几乎是在纪冉说出的一瞬间,颜家公子便已青了脸,他堪堪拿过酒杯,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颜公子,功名利禄如云烟,切不可急功近利才是。”纪冉瞥了眼颜家公子,轻咳一声道,“公子可是为了入仕做了违心之事。”
颜家公子并不回答,只是默默又灌下了一杯酒。
“颜家同陆家是世交。”纪冉抬头打量着颜公子道,“颜公子所做的违心之事可是同陆家有关。”
“我没有!”
颜家公子神态微变,像是要解释什么,最后又徒劳的闭口不言,他长叹了口气,拿起了酒杯。
依旧一饮而尽。
“包庇者与施害者理应同罪”,纪冉活动了下手腕,刚刚没被酒浸红的眼,此时却是有些红,“你哥哥想扳倒陆家,背地里下了狠手,而你,只是冷眼旁观,想要在事成后分一杯羹……”
颜家公子面色一变,却是死死盯着纪冉沉默不语。
“只有我问也不公平,不如我们换一换。”纪冉唇线紧抿,似笑非笑地盯着颜公子道。
“你是谁?”
颜家公子面色微沉地盯着纪冉,毫无之前的淡然,此时的他像是在看一面容可怖的恶鬼。
“颜公子,你还欠了杯酒,喝完后,你可以慢慢猜我是谁。”纪冉将桌上酒杯拿起,递到颜公子面前,倒是透着几分威胁。
颜家公子皱眉望向纪冉,并不接酒,纪冉便也不急,只是面带嘲讽的望着他,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颜家公子终于接过了酒杯,这一杯酒他喝的缓慢,却是被呛的面色通红。
“该你了——”纪冉抬了抬下巴提醒道。
“你是陆家人?”颜公子声音颤抖道。
纪冉端起杯中酒喝下,望向颜家公子的眼中却是一片冷漠,让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你……你是陆家二小姐?”颜家公子语气微颤道。
“错了”,纪冉唇角挂了笑道,“该罚酒。”
颜公子愣在了当场,陆家有两位小姐,前几日,陆家大小姐已与广阳王成了婚,只有陆二小姐尚未出阁。
看这女子如此作风,总不能是最近被金陵街头巷尾交口称赞的陆家大小姐。
难不成是陆府的丫鬟,来替主子打抱不平。
“喝吗?”纪冉提高了点音量,却是引起了店中其他人的注目。
颜家公子本就喝了酒,被戳穿了心事,面上已是通红一片,此时见周围有酒客望过来,只想快些逃开这一遭。
颜家公子站起身,努力稳住有些晃的身形,“姑娘,在下还有事,就先行告退了。”
“你……”纪冉刚想出声挑衅,却听见一熟悉的声音。
“等等——”
纪冉抬头看去,只见萧九已出现在面前,他望向颜二公子,嘴角噙着冷笑,眼神竟带有些许怒意。
“你灌我夫人酒了?”
纪冉:“……”
颜二:“……”
纪冉灌了酒,整个人都不自觉的亢奋起来,瞧着萧弈对她暗中使了眼色,心里与杨悬泽相处的不自在便也少了几分,她立马接话道,“夫君,刚刚真是吓死我了……”纪冉的反应让在桌侧如坐针毡的兰时看傻了眼,她垂下了眸子,向右移了几寸。
纪冉本欲和颜家结仇,此时有了萧九推波助澜,倒也顺理成章。
金陵皆知,颜家同陆家是世交,若是没个由头把俩家关系破了,日后,颜家攀咬陆家,那岂不是板上钉钉,如今,既知颜家要害陆家,这莫须有的世交关系倒也不需再留着。
看着挽着他手佯装害怕的纪冉,萧九觉得有些好笑,要不是他早就躲在隔壁看了全程,他都要相信他这新王妃是真心害怕了。
萧弈拍了拍纪冉,佯作安抚,随后怒呵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调戏王妃!”
颜二公子见了萧九这个活阎王本就骇了一跳,此时知道和他斗酒的女子竟然真的是广阳王妃,更是不知所措。
再听萧弈给他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原先那发懵的脑袋也清醒了些,他这是着了广阳王妃设的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