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弈的话让纪冉愣了半宿,等回过神来时,萧弈已在床上昏昏睡去。
萧弈合衣睡在床的内侧,似是知道纪冉有意避嫌,给她空出不小的位置来,纪冉缓缓走到床前,望着那个一脸安稳的纨绔,心中却是有些可怜起他来。
纪冉何曾不知去巫金国这一遭危机重重,只是这话从萧弈口中听到,却是让人唏嘘。
几日相处,纪冉觉得这个传说中沉迷酒色的纨绔子,似是与传闻有些出入,他并非一无所知地去巫金国玩乐,而是一早便已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
萧九虽是有点小聪明,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她自幼习武,去了巫金国,对重回雁州的把握也算不上太多,瞧萧九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更是在险境之下无法存活。
天已渐黑,奔波了一天也有些乏了,纪冉便也合衣睡在了床榻外侧,见中间空隙足有一人宽,方才安心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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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数次溺水后,纪冉终于放弃了划着木筏离开的念头,也只能百无聊赖的盼着冬日的到来。
茗涧岛是个孤岛,只有着几户人家。其中有一户姓陈的人家,家中女儿到了适婚年纪,因长年在这孤岛之上,婚配也成了问题,看着漂来的两个陌生人,心里便也打起了主意。
茗涧岛上的房屋都聚在一处,谁家要是有事了,便也家家相传。
就是连日常干活,这里的人也喜欢凑成一堆,你一言,我一语,倒也成了习惯。
纪冉从小便适应能力极强,不过几日功夫,倒是也加入了这个小群体。
“小姑娘,婶子有个事想问你?”一头扎素布的女人边修补着渔网,边挤眉弄眼问道,“你和婶子说实话,那个和你一起被水冲来的小伙子是你什么人?”
纪冉码好刚劈的柴木,喝了口姜婶递来的水道:“我们算是萍水相逢,并不算相熟。”
“咦——”那陈婶子咂了咂嘴,似是并不相信,“不熟能一起从水上漂来?你莫要哄我。”
“是真的不熟。”话刚收了尾,突然想起这些时日,自己每次入水都是杨悬泽捞的,有些不好意思道,“要真说有什么关系,那他应该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这样啊”,听了纪冉的话,陈婶喜笑颜开道,“那你可知……他家里给他说亲了没有?”
纪冉之前只当这陈婶是随便唠唠,听到这也是懂了陈婶的意思,再看向脸上带着一抹娇羞却安静择菜的陈瑶瑶,忍不住笑道:“应该是没有吧。”
但又想想杨悬泽那张实在俊逸的脸,又有些不肯定,“其实我也不知道……”
陈瑶瑶听完纪冉的话也是心里直打鼓,终是嗫喏开口道:“闫清妹妹,你能否……”
似是不好意思,陈瑶瑶话说了一半,却是咬着唇,羞红了脸,不肯接着往下说。
陈婶见女儿如此害羞,忍不住接话道:“小姑娘,你能不能帮忙问问那小伙子许了人家没有?”
“啊?”纪冉是个爱凑热闹的,听到这个请求,刚要答应,又想起杨悬泽那不冷不淡的态度,心里却是打了退堂鼓,“我和他也不是很熟……”
“你们都从外面来,那小伙子捞了你那么多次了,应该也是能扯上几句话的。”陈婶想起那个见到人总是躲得老远的小伙子,貌似除了让纪冉去说说,也没有其他法子。
“是啊,小姑娘,你就帮陈家姑娘说说吧,我们这岛上也实在是男丁少……”
“小姑娘你就帮帮忙……”
……
纪冉最是拗不过女人的殷切相求,此时望着面前这么多双期盼的双眼,只能点了点头,“那我……我去问问。”
纪冉记得每天白日,尤其是日照正好的时候,杨悬泽总是沿着岛边,似是在寻找什么。
听到纪冉微不可闻的脚步声,杨悬泽抬起头,看着她略显局促的笑容,有些不解道:“有什么事吗?”
“那个……杨兄……”纪冉自幼在军中长大,不知问问题之前要先做铺垫,开口便直奔主题道,“你在家中可有婚配?”
似是想到什么不堪回首之事,杨悬泽皱起了眉头,语气也颇为生硬道:“有”。
得到答案,纪冉倒也不算太意外,杨悬泽虽是沉默寡言,却也生了副好样貌,怕是想与他结亲的人家不在少数,但想想陈家姑娘,样貌也算得上不错,倒是怪可惜的,不由叹了口气道:“那便算了”。
杨悬泽不知纪冉为何突然问起这个,见纪冉并无接着问下去的意思,便不再搭理,转身接着沿着岸边搜寻着什么。
“你在找什么?”纪冉忍不住好奇道,从到这个小岛时杨悬泽便是如此寻觅,现在已过了大半月,竟还没找到,“我帮你找啊。”
杨悬泽沉吟片刻后问道:“我脖颈间曾挂有一红色小瓶,入岛后便不知去向,你可曾见过?”
“会不会是在水中时被冲走了?”想了想一路漂来的汹涌激流,纪冉猜测到。
“不会——”
杨悬泽神色淡漠,却语调肯定道,“上岛时,我见过。”
纪冉上岛时已处于半昏迷状态,丝毫想不起杨悬泽口中的红色小瓶。
他们上岛已半月有余,若是有东西丢失,恐怕也难以找回,但看着杨悬泽严肃的神情,纪冉咽下了口中的劝解之话,也随杨悬泽一起顺着岸边寻找。
直到太阳高悬空中,他们依旧一无所获,纪冉刚想开口问他要不要先去用个餐饭,回头一看,却见杨悬泽半跪于地,眉头紧皱,脸上也渗出细密的汗来。
“杨兄?”纪冉忙跑过去,想要搀起杨悬泽。他却是摆了摆手,从齿缝中挤出了“无妨”二字。
因手挨着杨悬泽,纪冉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仿佛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随着日光越来越刺眼,杨悬泽被日光照的迷了眼,却又动弹不得,整个人几乎瘫倒在地。
纪冉见此,怕他就此晕过去,忙扯了自己衣袖遮在了杨悬泽头顶,勉强遮掉一部分光线。
“杨兄,你怎么样啊?”
杨悬泽嘴唇微动,却未一言,此时的他已疼痛到难以回答纪冉的任何问题,只是在纪冉说要去叫人帮忙时,坚决的摇了摇头。
纪冉虽是心下疑惑,但她一向不愿勉强他人,便也只能挺直了身子,遮住高悬于头顶的烈日。
不知过了多久,杨悬泽胸口的疼痛才有所缓解,他仰起头,正巧对上了一双隐隐透着担忧的眼睛。
那个随他一同漂到岛上的女子此时正站在阳光下,努力用自己的袖子遮在他头上,那被她挡住的光四散开,却是让她被笼在万丈光芒下。
“杨兄?”见杨悬泽似是疼痛有所缓解,纪冉轻声问道,“你现在如何了?”
“没事了。”
杨悬泽回了神,手撑着地刚想起身,却是不小心按在了纪冉本就站麻了的腿上,纪冉感受到疼痛,不由“哎哟”一声,向后退了几步,却是让毫无防备的杨悬泽重新摔在了地上。
直到被绵细的砂子硌了手,杨悬泽这才发现,原来刚刚他的上半身一直靠在纪冉的腿上。
纪冉见状连忙来扶杨悬泽,不知是她练武多年手劲过大,亦或是那粗制滥造的衣服料子实在太过单薄,只听“刺啦”一声,杨悬泽那月白色的袖子竟是被纪冉生生扯下了半个。
纪冉:“……”
杨悬泽:“……”
面对如此尴尬场面,两个人的表情都算不上好看,纪冉瞟了眼那已经被扯下的袖子和杨悬泽不慎露出的白净皮肤,怔愣在了原地,她颇有些尴尬的将视线移到了杨悬泽的手腕处,却是在那手腕处看到已结疤了的齿印,不用说,那便是二人被关在破败宅院时,她咬的。
咬的时候不觉得,现在看来当时倒是咬的挺狠。
思及此,纪冉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来,她将视线又向下移了几分,左思右想后,提议道:“要不……我拿回去补补?”
纪冉同杨悬泽都并非岛上之人,衣物除了被救时岛民帮忙换上的那件外,便只有自己漂来时穿的那件。
因之前在水中跌跌撞撞,多有磕碰,他们本身的衣物虽是料子好,却也有些划烂的痕迹,但此时杨悬泽别无选择,也只能重新换上那件下摆被划烂的玄色衣袍。
纪冉拿着从姜婶那借来的线缝补着被自己扯烂的月白色衣袍,杨悬泽便皱着眉,双臂交叉地站在一侧,活像个讨债的债主。
“杨兄,你刚是什么情况?”纪冉将线拽平,随口问道。
“没什么,不过是腹痛。”杨悬泽轻描淡写道。
纪冉并非傻子,她知道杨悬泽在敷衍她,却也未曾揭穿,只是点了点头,换了个轻松的话题。
“杨兄,你这段时间都住在何处?”
杨悬泽沉默片刻后,随手指了个方向,含糊道:“就那边。”
纪冉:“……”
纪冉感觉杨悬泽可能真的把自己当作了傻子,只能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专心缝起袖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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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多梦,天刚微亮,纪冉便已转醒,看着身侧将衣服睡了满满褶子的萧弈,竟有些羡慕。
这人倒是没心没肺,似是既没有前尘往事让他烦心,也没有青云之志让他苦恼。
纪冉叹了口气,刚想起身,电光火石间,却是从头凉到了脚。
纪家从纪冉幼年时便将她照着女将军在培养,所以她的眼力尤其敏锐,甚至能在数百里之外看清敌军将领所携武器。
纪冉咽了口口水,缓缓回头,那萧弈露出的半截手腕上,赫然有一浅浅的齿印,竟是与纪冉梦中的那个完全重合起来……
几乎是一瞬间,纪冉便感觉自己如坠冰窟,她一时竟分不清自己是在梦中还是醒着。
“萧弈就是杨悬泽”这一念头,充斥在纪冉的大脑中,一遍又一遍,她不由打了个冷颤。
“此前种种都是你骗我的?”
“原来你是真的没有心啊……”
……
那些带着恨意的话语一遍遍在纪冉脑中滑过,纪冉深深叹了口气,杨悬泽那么恨她,若是再次相遇,必会将她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