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冉提着空了的药罐正要回府,衙外的鸣冤鼓又再次响了起来。
“你且先回去。”
陆珩向纪冉摇了摇头,示意她休要再管。
走至衙外,却见有几个身穿粗布麻衣的汉子喧喧嚷嚷的吵闹着什么,仔细一看,那几人竟用一粗麻袋拎着一条四肢僵硬的大黄狗。
纪冉微皱眉头,怎么就赶的这般巧。
那道圣旨仿佛划开了一道口子,不论是陆珩官复原职也好,亦或是赐婚也罢,金陵有人坐不住了。
金陵城
戏台上的曲儿唱了一半,戏台子下坐于主位的萧九爷却已不知所踪,有好事的问一声“九爷呢?”,周围陪同听戏的显贵们也都是投以“你咋这么不懂事”的眼神。
人都当这萧九爷听戏听腻了,中途带走了美娇娘,现在定是到哪快活去了。
不过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这萧九爷也浪不了几日了。
当朝皇上不久前刚应了巫金国,将这酒囊饭袋发配到那敌国当人质去了。
要说这萧九爷,人前看着是位爷,背地里谁不啐一句“废物”。
往年国运不济,派过去的都是和亲公主,现在倒好,这位爷竟是将和亲公主给换下了。
不过以这位爷花天酒地的性子,万一在那巫金国招蜂引蝶,被敌国女子迷了眼可就坏菜了,就他这酒色具备的样,就怕是要入赘在巫金国了。
显然,当朝皇帝也相当了解他这儿子,当即派了钦差前往陵照。
半月之内,必要那陆家女进金陵,与他这不成器的儿子成婚不可。
而此时,他那不成器的儿子正在戏楼的雅间,合了门,悠然自得地摇着竹扇,桌上摊放的宣纸已被他细细折成了小块。
“韵娘可看的真切?”萧九嘴角含笑,眼中的冷意却是藏都藏不住。
“是,那图案复原出来时,韵娘就在一侧。”一身穿月白色襕衫的男子说道。
听闻此言,那美娇娘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低垂着头,闷声说道:“九爷,是添玉失职,愿领任何责罚。”
“哦?”萧九合上了竹扇,放于一侧,“既如此,便去荣景那领罚吧。”
“是”,添玉将头垂的更低,萧九却是转了视线,看向站于一侧的男子。
“是陆家大小姐发现的?”
男子恭敬道:“是”。
萧九抿了口桌上的苦茶,眼神微微一沉。
那画中的图案此时明晃晃的就摆在眼前,这图案三年前他便见过。
他的父皇,大庆的天子,暗中培养了一个手段甚毒的暗杀机构,名唤“九毒司”,此图案便是那机构中人的标记。
他的母妃,嘉德贵妃便是死于此机构之手。
钦元十六年,大庆多动荡,其母妃不过言错句话,便被那“九毒司”派来的杀手溺毙于碧秀池。
如今,这“九毒司”的探子都安排到他眼皮子底下了,他竟还未察觉。
“九爷,三日前,那陆家已从陵照启程,往金陵来了。”男子接着说道。
萧九吞了口冷茶,将快要燃尽的纸块投进杯中,淡然道:“来便来吧,既然非要娶一个,娶谁又有何妨。”
“那路上......”
“不必管他们,”萧九摆了摆手,目色骤然变深道,“现在有个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做。”
萧九俯下身看向那男子,眼中寒意毕现道:“去查是谁杀了灵蝶。”
有人故意划了她的腰腹,专门吸引了目光,这不像是掩盖,反倒更像是提醒......
那人要提醒谁?又要提醒什么?
萧九目色一凛,嘴角的笑却是愈发瘆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原以为自己是黄雀,却不想还有比他藏得更深的。
“属下遵命!”男子单膝而跪,双手抱拳领命。
就在此时,红栏玉砌的房门被猛地撞开,一身着锦衣华服的公子哥竟搂着伶人不胜酒意地摔了进来。
“哎哟,可摔死我了......”
呼痛的□□刚扯到一半,便觉察到屋内不同寻常的气氛。
那撞开了门的公子哥堪堪抬头,可了不得,这屋内竟是有人的。
“嘶——”
那公子哥揉了揉被撞的发痛的手臂,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身体瘫软,使了半天劲终于在那伶人的搀扶下站起了身。
“容哥儿,这咋还跌进我屋里了?”
一熟悉的声音飘荡于耳,那被唤作“容哥儿”的男子揉了揉迷蒙的眼,往声响处再定睛一看。
好家伙,这竟是萧九爷的屋。
此时那位爷正嘴角噙笑,目含春意的打量着他。
那地上却跪着两人,女的便是那醉烟楼的头牌添玉,还有一男子......仔细一看,也是顶尖的样貌。
嚯,还是这萧九爷会玩。
容哥不禁咂舌,面上赔笑道:“扰了九爷的兴,我给九爷陪个不是。”
说罢便搂着伶人,合上了门,慌忙退了出去。
随着门被关上,萧九脸上的笑也随之消失。
“临初,跟去看看,那颜居安是真醉还是假醉,真醉便罢了,假醉便不用留了。”
跪在地上的男子领了命,默默退出了房间。
“添玉,待我去了巫金国,你将是我在醉烟楼的一只眼。”萧九灵巧地转动着手中的茶杯,眼中的狠意却是愈积愈深,他厉声道,“那些个探子可都盯好了,若下次再有纰漏......就不只是领罚那么简单了。”
添玉冷汗灌满了全身,她忙俯身叩地道:“属下明白,定不会再有纰漏。”
他们这位九爷,人人皆道其虚有其表,却不知其花了三年时间,暗中布置的眼线早已遍布了整个金陵。
半个时辰之前,在明德殿内,一身披金色织锦华衣的老人正盯着眼前的奏折端详。
那奏折不过几十字,他却已翻来覆去看了一个早上。
跪在地上的礼部尚书苏煜此时也大气不敢出,纵使膝盖早已疼痛不已,却也始终不发一言。
“这老匹夫真是会给朕添堵!”
沉默了一早上的皇帝终是冷笑出声,将那奏折扔于礼部尚书面前,愤愤说道:“彦颂启辰在即,他倒开始和朕提什么黄道吉日,他的黄道吉日倒是比钦天监算出来的还准了,这老匹夫,三年不见,还是这般冥顽不化。”
礼部尚书慌忙捡起那地上的奏折细看,只见那奏折上写道:
“微臣之女降生于危难,受良师教益,今妙然玉立,昭昭若日月之明,离离如星辰之行,自当聘于良缘,然女嫁而家远,微心甚忧,求以恩德,救幼女残喘于异处,避寒风于萧瑟,躲尘沙于浮迷。
另则,臣灵遇一算命先生,名唤姚四,其曰明年开春乃吉日,愿吾皇以此为期,以求二人共同进退,忠贞不渝......”
礼部尚书看到最后那“忠贞不渝”二字时嘴角不禁微微抽动,“忠贞不渝”这四个字放在九皇子身上咋看咋维和。
几乎是立刻便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垂下了头道:“陛下圣明,陆丞相为人父母,关心则乱......”
“好一个为人父母,关心则乱!”皇帝紧皱眉头,听闻礼部尚书所言,怒气更甚道,“朕的儿子,朕能不清楚,就他那性子,可是黄道吉日就能改过来的。”
礼部尚书微微叩首道:“陆丞相只为求一心安,不如皇上给其女晋上一位分,又能成全了陆丞相爱女之心,又能让这大婚如期举行。”
皇帝思索片刻,觉之有理,却又觉自己被拿捏住,心绪烦乱。
几日前,他便加急圣旨要那老匹夫一家尽快迁回金陵,谁知这老匹夫竟以“陵照案尚悬”打发他。
说起那案子更是让人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是“九毒司”安插在萧弈身边的眼线,怎得就被乱刀砍死在陵照。
好在那派去的探子巧施良计,混进了县衙打探了一番,才探知此案尚无进展,方才放下心来。
如今,再不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匹夫召回来,要是查到他头上,又该如何收场。
“就按你说的办。”
皇帝回至案前,扶案坐下,面中却是一副倦了的神态,“就破例封她为......辰显郡主。”
说罢便挥了挥手让苏煜退出去。
就在苏煜将要踏出殿门之时,皇帝却是又改了主意。
“等等!你且先去,让朕再想想!”
苏煜弯身答“遵命”后便退出大殿,就在起身时便见一身着黑衣的男子低垂着头,跟在大宦官刘春的身后进了殿,瞧那身形,却是轻盈灵巧,脚步声竟是微不可闻。
“皇上,闻尧带到了。”刘春声音谄媚道。
皇帝掀了眼皮看了眼那跪于堂下的男子,淡淡道:“你哥哥还在陵照?”
见那闻尧并不回话,目色微变,刘春见了,心下暗道不好,忙不迭叩头道:“陛下,此人是个哑巴。”
“哑巴?”皇帝低声念叨着这个词,嘴角却是扬了起来,“哑巴好,你且去发信告诉你哥哥,让他立马杀了陵照那个算命先生,叫什么……哦,对,那个姚四……”
闻尧无法答话,以头叩地表示领命。
皇帝见状却是笑意更浓。
这活人比不上死人让人放心,但死人办不了事,若是活人是个哑巴,那便好办多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整个大庆只有牢牢抓于自己手中,这天下才能永远是他的天下。
而那些他不满意的,悉数杀掉便好。
“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通禀的声音清晰传来,皇帝却置若罔闻。
全天下都当他为了立娼妓出生的周玉颖为后,迷了心智,废旧相,重用周氏族人,可谁又知他对那周玉颖的真心又有几分。
三年前,雁洲丢的不明不白,若没有个众矢之的供满朝文武百官唾骂,那纪家又如何能毫无阻拦的斩草除根。
只可恨纪冉,竟逃脱了这天罗地网的追捕,始终是一心腹大患。
待皇帝又批阅了一沓奏折后,抿了口茶,似是被凉茶噎着了嗓子,皱了皱眉,方才如梦初醒般问道:“皇后还在廊下站着吗?”
“启禀皇上,是还站着。”刘春恭敬道。
“让她进来吧。”
话虽如此说,皇上批阅奏折的手却并未停下,刘春自幼伴在君侧,练就了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好本事,给皇帝换了热茶后,才去外头请人。
周玉颖素喜香粉,进殿后,整个大殿便染上了浓厚的脂粉气。
似是被这浓厚的味道所扰,皇帝眉间染上了躁意,刘喜一看立马跑去开窗散气。
皇帝并未抬头,淡漠说道:“以后没事,便在你那福宁殿待着,少出来走动。”
见皇帝如此反应,周玉颖连忙跪地道:“皇上,臣妾是有事......”
“哦?”皇帝像是对周玉颖所说的事情颇感兴趣,抬起了头,玩味地打量着她,“你倒是说说,什么事?”
“臣妾听闻,臣妾的哥哥被皇上派去了华南镇守边关,哥哥他自由体弱多病,并不能担此大任......”
周玉颖在皇帝愈来愈深的眼神中哑了声,她已入宫多年,深知当朝皇帝的喜怒无常。
“你既有胆子叫朝中大臣撺掇朕的儿子做质子,便应该预料到这个结果。”
“臣妾没有......”周玉颖颓然瘫倒在地,瑟瑟发抖道。
“滚回你的福宁殿!”皇帝目露杀机,压低声音呵道,“离朕的朝堂远一点,这次你哥哥还能有个官做,下次可就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