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缠绵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周瑜就去拜见孙权。孙权也知道周瑜已经回了京口,也召集了群臣,大家一起在殿上讨论。周瑜穿着盛装出现在大殿时,引起了众人的骚动。虽然殿上的礼仪规定他们不能喧哗,但孙权从他们的表情上仍可以看出,周瑜在东吴是何等的深得人心,何等的让人敬慕。
孙权望着这个潇洒风流的男子疾步走到自己面前,伏席道:“臣周瑜参见主公。”他也赶忙笑道:“公瑾不必多礼。从都阳而来,一路劳苦!”
“职责所在,岂敢称劳。主公一向无恙?”周瑜道。
孙权道:“我还好,之所以急召君进京,实在有要事相商。此间的事,我想子敬已经告诉你了罢,不知君意如何?”
周瑜道:“臣听说了。曹贼欺我江东无人,有臣在,就可以让他看看,他想错了。”
听他这么说,群臣倒是没有什么惊异,他们想周郎就是这样的人。但是,那些主张归顺的文臣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周瑜,东吴的实力和曹操实力过于悬殊。而且,他们对周瑜自以为是,将他们视若无物的样子颇为不满。张昭首先哂笑道:“公瑾君未免太妄自尊大了,难道以主公的英雄才干,不足以独自消弭祸患吗?”
周瑜冷笑道:“主公当然可以,但多了你们这帮软弱儒生在此聒噪,只怕会拖主公后腿。”
张昭脸色通红,孙权止住他:“张长史,不要争了,且听公瑾的意见。”
周瑜继续道:“臣以为绝不可投降,江东开国至今,已历三世,大好江山,岂能拱手送人?”
孙权道:“虽然如此,只是和曹操相比,我东吴不但寡不敌众,而且他假借天子诏命,出师有名,为之奈何?”
周瑜道:“曹操虽托名汉相,实为汉贼,主公以神武之姿,兼仗父兄之烈,据有江东,地方数千里,兵精粮足,正当横行天下,为汉家除残去秽,何况曹操此番自来送死,我们岂可不热烈欢迎?”
孙权道:“此话怎讲?”
周瑜道:“曹操此来,多犯兵家之忌:今北土尚未完全平定,马超、韩遂在西北窥伺,为曹操后患,此一忌也;北军士兵不善水战,曹操舍鞍马和我东吴争锋,以彼之短攻我之长,此二忌也;现在已是深秋,天气将寒,曹兵北来,军马草料不足,此三忌也;冬日江上寒风凛冽,北军士兵水土不服,必生疫病,此四忌也。曹操犯此数忌,虽多必败。主公擒获曹操,正在今日,岂可投降。只要主公给臣精兵五万,进驻夏口,臣一定为主公击破曹兵。”
虽然一向不喜欢周瑜,但在这种危难之际,周瑜坚执抵抗的意见,孙权也不由得大喜:“老贼想废汉自立已久,只是忌惮二袁、吕布、刘表和孤罢了,现在群雄皆死,唯孤尚存,孤与老贼势不两立。君言当击,正合孤意,此乃天以君授孤也。”说着拔出佩剑,一剑斩断案角,道,“诸君还有敢放言投降曹操者,与此案同。”
张昭等人面色惨白,不敢说话。周瑜道:“臣为主公决一死战,就怕主公惊疑不定。”
孙权将佩剑递给周瑜:“此剑赐你,孤拜你为水军大都督,诸文臣武将有不听君号令者,可以此剑斩之。”
廷议结束后,孙权觉得神清气爽,似乎曹操败退北方已经指日可待。他觉得应当把自己的决心告诉一个人,虽然碍于礼法,他不能随便去见她,但是他真的忍不住了。于是他悄悄命令随从驾车,带着几个亲信来到大乔府邸。
守门的卫卒现在是孙权新近抽调过去的郎卫,地位很高,见孙权来,似乎也不惊讶,躬身施礼。孙权有些脸红,好像被他们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不过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也许终究这件事会如愿的,那时全东吴的人要觉得诧异又能怎么样?他吩咐卫卒首领:“传令下去,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来了这里。”
首领赶忙表忠心:“谨遵主公命令。”
孙权径直走了进去。庭院中黄叶遍地,树叶掉得差不多了,露出孤零零的枝条,一片凄清萧瑟。他来到大乔的居室,远远望见大乔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大江,正在吟诗:
蒲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
傍能行仁义,莫若妾自知。
众口铄黄金,使君生别离。
念君去我时,独愁常苦悲。
想见君颜色,感结伤心脾。
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
孙权一时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忍不住打断她:“嫂嫂在思念谁呢?竟然夜不能寐?”
大乔好像背上长了眼睛,知道是他来了,她并不回身,道:“是主公来了,主公最近军务繁忙,怎么有空还来。太夫人没有告诫主公吗?”
孙权道:“我想有些军务可能嫂嫂也比较关心,为免嫂嫂悬念,觉得还是来告诉嫂嫂一声为好。”
大乔道:“我一个柔弱女子,军务和我有什么关系?”
孙权道:“不然。军务对嫂嫂非常重要。若非军务,嫂嫂也不会嫁人我孙家。”
好像说中了大乔的心事,她低下头,茫然看着什么。孙权望着她白皙脖颈上细细的绒毛,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他又听见一阵吧嗒吧嗒的声音,那是大乔的眼泪滴在她自己的裙据上,豆大的眼泪。孙权很想过去揽她人怀,亲她,安慰她,但是不敢,只能手足无措地道歉:“对不起,嫂嫂,我说错话了。”
大乔不答,好一会儿才止住泪水,低声道:“主公有何见教?”
孙权一颗心这才放下来,他急急忙忙,似乎是讨好地说:“上次我说来告诉嫂嫂,曹操将率八十三万大军东下,征讨东吴,我想嫂嫂一定会关心这事,所以来告诉嫂嫂。”
大乔身子抖了一下,回过头来,直视着孙权。这张天仙般脱俗的脸上,泪痕犹在。她只是盯着孙权,一言不发。孙权愈发手足无措起来,不知道说什么。这时大乔突然低呼道:“绍儿。”
一个八岁左右的男孩从屏风后跑了出来,叫道:“母亲,我写字写累了,想来看看你。”
大乔道:“快来拜见主公。”那男孩赶忙伏席道:“臣拜见主公。”
孙权道:“侄儿免礼。”他又面对大乔,“嫂嫂,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大乔抱着孙绍,淡淡地说:“主公继续罢。”
孙权道:“朝中大臣都纷纷建议投降,我觉得也只有如此。”
大乔身子又抖了一下,道:“哦。”声音似乎有些激动。孙权的心似乎要沉到水井里,他自己也感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忧伤:“可是昨日你的妹婿周瑜从都阳赶回京师,力言抵抗曹操,并说只要给他五万精兵,定可擒获曹操,献于摩下。”
大乔把目光又投向窗外,不自然地说:“嗯,在周郎眼里,东吴将士向来都是钢筋铁骨,能以一敌十。”
“嫂嫂很失望罢?”孙权忍不住道。大乔强笑道:“我失望什么。”
孙权叹了一声:“嫂嫂自己知道。”
大乔正色道:“主公想要我说什么?我说也无妨,周郎虽是我妹婿,我却不觉得他大言炎炎有什么出色。除非他真有什么具体的作战方略。”
孙权道:“他既这么自信,方略总会有的。”
大乔道:“主公应该问清楚,难道他看主公年轻,不屑告知吗?”
孙权变了脸色:“他敢。”他走到栏杆旁,眺望远方,喃喃道:“有时候我真希望我是哥哥,他是弟弟。就算我死在建安五年,也心满意足。”
孙绍低声对大乔说:“母亲,建安五年,不是我父亲被许贡那狗贼的门客害死的那一年吗?”
大乔捂住他的嘴,摇摇头,道:“不要胡说。”
孙权回头看着孙绍,走了过来,摸摸他的头皮,笑道:“侄儿很聪明。”又顺势在大乔手背上拂了一下。大乔又怒又惊,她没想到孙权这么大胆,尤其是在孙绍面前。孙权笑了笑,道:“你们母子慢慢享天伦之乐罢,也许我真该好好问问周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