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刘备正率领三千士兵行走在通往宛县的大道上,他神色从容,缓辔徐行。关羽、张飞、赵云三人簇拥在他左右。张飞嘟嚷道:“刘荆州待客倒还算大方,怎么派起兵来如此小气。问他要一万兵马,只肯给三千,而且骑兵不足五百,如何去打仗?”
关羽道:“大哥,前几天刘表刚派了韩嵩去许昌观望,怎么又突然起了北伐的念头?”
刘备遥视远方,道:“自古兵以诈立,派韩嵩去许昌交好,同时派兵北伐,不是可以打曹操一个意料不及吗?”
关羽摇头道:“我看没这么简单,大哥前几日在堂上说话太直,必定引起了刘表的疑虑。”
刘备嗯了一声:“我现在也很后悔,只是当时蒯越、韩嵩一味劝刘荆州投降曹操,实在让人恼恨。”
“刘表突然答应让大哥出征,却只给区区三千人马,岂非借刀杀人。”关羽道。
张飞道:“就算借刀杀人,也还是要打。有三千兵马,强似没有,谁敢说我们一定打输?”
关羽道:“三弟说话最没道理,刚才还抱怨兵少,无法打仗,转眼间就换了说法。”
张飞环眼圆睁,待要争辩,刘备苦笑道:“两位兄弟,不要吵了,现今我们流落到此,寄人篱下,别无选择。好在曹操大军在北,宛县守军不多,当无大碍。”
他不知道曹操亲率二十万大军,前天晚上已经到达了宛县,此刻也正在乔玄墓前祭祀,准备誓师南伐荆州的新野了。
乔玄墓前供桌上摆放着牛、猪、羊三牲,刚刚升任冀州牧的曹操,浑身上下洋溢着飞扬跋扈的气息。这也许是合理的,胜利者总是可以尽情挥泻任何情绪,不管是让人快乐的还是让人不快的。在他周围旌旗蔽日,环绕着数不清的甲胄鲜明的士兵。谁要是能指挥这么多军队,谁都免不了会豪气干云。
祭礼完毕,曹操大声对身旁的将军、谋士道:“我当初起义兵,是不忍见百姓流离,意欲为天下除残去秽。这十多年来,不但百姓遭受兵燹之苦,我往日的朋友也死丧略尽,走遍天下,竟碰不到几个熟识的面孔,每一念及,不觉悲伤凄怆。现在邀天之幸,中原贼氛庶几扫清,诸君都当立庙祭祀旧识,如果死者有灵,一定会为此欣慰的。”
他又指了指坟墓:“这里躺着故太尉乔玄,也是我的父执辈。我年少时,蒙他照顾不少。他儿子乔瑁,也是我的好友,后因战乱逃到皖县,建安三年,孙策竖子率领贼兵围皖,乔瑁身亡,有二女落入贼手。我这次征伐刘表,若一切顺利,将浮舟江汉,责令孙权将二女送还许昌,我要好好为她们择良人遣嫁。”
站在他身边的大臣孔融,听到这里,忍不住嘴角上挑,轻笑了一声。曹操斜眼瞥了孔融一眼,颇为恼怒。孔融祖籍鲁国鲁县,字文举,是孔子的二十世孙,年幼时就天下闻名。父亲孔宙官为太山都尉,他自己曾经当过北海国相,擅长属文,因此非常自负。曹操早就看不惯他了,他推荐的弥衡也是恃才自傲,竟在曹操面前裸体击鼓,无礼之极。杀他罢,怕承担害贤的恶名;不杀罢,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只好将弥衡推荐给刘表,刘表起初待弥衡也是客客气气,弥衡却依旧傲慢无礼。刘表受不了,又把他推荐给自己的部下江夏太守黄祖。弥衡犹不悔悟,因为一点小小的不快,对黄祖也大加侮辱,黄祖是纯粹的军人,可不懂得玩政治、装涵养那一套,一刀将弥衡斩了,曹操这才觉得出了一口恶气。孔融和弥衡正是一丘之貉。当年攻破邺城的时候,长子曹丕纳袁熙妻甄氏为妾,孔融竟然讽刺自己,说这是“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当时就恨不得杀了他,只是时机未到。现在这老竖子简直是愈发嚣张了。他笑什么,曹操完全能猜出来,是的,自己到时把二乔弄回许昌,自然不想为她们择人出嫁,而想据为己有,这想法大概被他猜到了。但那又怎么样?男人谁不好美色,你要有本事,你也去取啊!他预备等到自己平一宇内之后,再来整治这些轻薄的儒生。至于现在,还不得不借助他们的名气,为自己保留招贤的美名。关于二乔,曹操也觉得自己对不起她们,当时孙策进攻皖城的时候,他不知道乔瑁和妻子宗族都深陷其中。就算知道,也没有力量去救。他最后一次和乔瑁相见的时候,二乔已经长得楚楚动人了。她们被孙策竖子抢了去,孙策和周瑜一人霸占了一个。两个人都是青春年少,自己却是垂垂已老。但是,正因为此,对之就分外嫉妒。
这时夏侯惇道:“主公真是仁厚,可笑那刘表不知死活,竟然派刘备那竖子率三千残兵来进攻我们,岂非自嫌命长吗?”
曹操从怀旧的思绪中醒了过来,他握着马鞭,环视他的士兵,说:“刘备不可小觑,只是一直时运不济,如果他能统领荆州,孤的大军恐怕只能止步于南阳了。”他走上战车,站在车上,对面前的将领大声道:“听孤号令,立刻进军新野!”
如林般攒刺向空中的矛戟缓缓移动起来,迅即,这片长龙般的矛戟之林就向新野县方向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