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柚的体内似有一台精准的时钟。
昨夜她睡得并不安稳,而且因为要早起,她在手机上定了五点的闹钟,她很少在这个时间起床。
结果她却准时在闹铃响起之前的几分中醒来。她赖在床上迷糊了一会儿,当手机开始第一下震动时,她果断地伸手在铃音响起之前将它关掉。
陈子柚睁着眼睛又躺了一会儿,小心地躲开江离城的身体,慢慢地起身。
外面天色已经大亮,但窗帘遮光效果甚好,只见得到他模模糊糊的影子,头歪到了枕头下面,薄被全压在身子下面,而且整个人是斜躺着的。
她不太适应早晨醒来时见到江离城。
两人同床共眠的机会不太多,多半她又倦又累先睡着,一觉到天亮,醒来时只剩自己一个人。
但是昨夜,因为什么也没做,所以她很清醒地知道他在她身边躺下,半揽着她的腰,把腿搭到她的腿上,后来他把手探进她的睡衣里横竖揉捏着她,她能感觉到他的变化,但一动不敢动。再后来,他均匀的呼吸拂着她的后颈,尽管手还留在她的睡衣里。她渐渐安下心来,这人终于睡着了。她数着他的呼吸,数了几百下后,才轻轻移开他的手,小心地把自己向床边挪了几寸,脱离他的呼吸可以辅射到的范围。
陈子柚在生理期前两天的晚上本来就睡不稳,不舒服也不自在,再加上旁边还躺着一只沉睡的狮子,她更紧张。
以前从没在有这样状况的时候与他相处过。如果他约她,她会告诉他自己不方便,于是他不再强求。毕竟他找她通常只为一件事,既然她不方便,那他也方便不了。
这一夜,陈子柚睡得浮浮沉沉,时时担心他半夜起来逼自己做一些难堪的事,结果相安无事。尽管没睡稳,但睁开眼睛,又是新的一天了。
她轻手轻脚地洗漱,但穿衣服的悉簌声仍是惊动了他。江离城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说:“怎么这么早?不再多睡一会儿?”
她以前从不知道,他半梦半醒时说话的腔调这么糯软,跟他平时的声音判若两人。或者他在迷糊之间不知把她当成了谁。
她吸了一口气,也用含含糊糊的声音说:“有事要早起,你继续睡”。
江离城“唔”了一声,果然又沉沉地睡过去了。
尽职的管家却早就起床了。她下楼时,他正在检查地面,见到她,站得笔直:“早,陈小姐。”
她点头回礼,听得管家大人用冷冰冰的语气关切地问:“请问,陈小姐需要什么早饭?或者您等着与江先生一起就餐?”
“不用准备我的早饭,我马上要离开。多谢。”
“那……我安排车送您。”
“不用麻烦,请帮我叫出租车。”
结果送他的并不是她常见的某位老司机,而是江流。
这人大概也是没睡饱就起床了,看起来像个孩子,眼神不像平时那么清明。他应该跟他上司一样不擅长早起。
“早,陈小姐。”
“麻烦你。”
“怎么会?”江流在不够清醒的时候,用了一个他从没用过的词,以及他从没用过的语气。
陈子柚朝他笑了一下,自己拉开后门上了车。
昨夜下雨了,地上湿湿滑滑,看起来雨下得不小。她明明一夜都没睡好,居然没听到雨声。
她要去公司取车,与她的家同一方向。陈子柚说:“先送我回家换衣服。”
江流还没在楼下等上一刻钟,她已经快步出来了。
他替她开门时,向她身上扫了一下,眼神轻轻地闪烁了一下,又倏然隐去。
陈子柚穿了白色短袖衬衣,束腰的天蓝色宽幅裙子,平底鞋,头发只夹了一枚发夹,大半披散着,又几乎没施脂粉,连她身上飘忽不定从不固定的香水味都不见了,看起来很像学生。
江流开车的时候忍不住朝反光镜里又暗暗地瞥去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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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与夜里的陈子柚的模样很不一样。
他不常在白天见到陈子柚。有限的印象里,她是一副标准的白领丽人的模样,衣饰考究,妆容整齐,表情端庄,精致却缺乏一点特色。
而晚上的时候,她则常常唇色浓艳,香气馥郁,再配一副木然的神色,居然呈现出一种妖异的美丽。即使是他送她回家,分明刚洗过澡,头发还没有干透,身上也似乎氤氲着水气,而她也不忘涂一层厚厚的唇膏,喷一身香水。
其实有江离城在场的时候,他永远是目不斜视的。但独自与她相处时,他会暗暗观察她。
以前他不曾注意。直到有一天傍晚,他独自一人去接陈子柚,车已经开到半路,他鼻端飘来奇异的香味,于是回头,见陈小姐捏着一个漂亮的小瓶子,像清洁工喷杀虫剂一样往身上喷香水。然后她对着小镜子描口红,一下下描得很用力。
发现被观察,陈子柚客气地说:“请装没看见,谢谢。”
江流的脸迅速红了,似乎不小心窥视到了别人的隐私。他立即回身,但是放慢了车速。发现天色已黑,他细心地替她开了车灯。那天他连车门都忘了替她打开。
从那以后,江流便开始留心这位女士,并且又发现了一个她的秘密。她的唇膏颜色与身上的香水味道,总是千变万化,至少在与江离城相处的时候,很少重复。
陈子柚本来在低着头,似在想心事,突然便抬起头来,将手指伸向江流的肩膀,她的指尖触到了江流的脖子。江流的方向盘歪了一下。
陈子柚按住他的肩:“别动,有一根长头发。”
江流僵着身子,直直地看着路,等着她将那根头发取下来。
但是那只柔软的手还是停留在他的肩上。这是盛夏的早晨,而那只手却是冷的,凉意透过他薄薄的衬衣,一直渗进他的骨头里。
陈子柚轻轻地说:“你今天一直在看我。怎么,这样的打扮令你觉得熟悉?”
江流连心脏都开始发冷。他僵硬地点点头。
陈子柚继续柔声问:“初恋情人?”
“奥黛丽.赫本。《罗马假日》那部电影。您一定看过。”可怜的江流干巴巴地说。
陈子柚笑了起来。她说:“你紧张什么?怕我诱惑你?”
江流不动声色地想挪开她的手,试了几下没成功,但陈子柚主动地放开了他。
她的手搭在他肩上时,他觉得冷。等她离开,他还是冷。
陈子柚的声音柔柔弱弱听不出情绪:“江流,我真的很想知道,如果我跟你怎样,他会怎么做。你知道吗?”
江流这回真正地睡醒了。他完全恢复了往日的冷静,镇静地说:“请您千万别试,无论我,还是别人。”
“有过先例?说来听听。”
“我不知道。”
再接下来,江流的嘴就像被缝住,直到陈子柚让他在一家早餐店门口停车时,他也不出声。
陈子柚说:“我饿了,想吃点东西。”
江流点头。
“你也没吃饭吧。一起。”
江流摇头。
“那你在车上等我。”
江流再次摇头。
于是在这个大清早,陈子柚吃着自己的卤肉饭,江流笔直地坐在另一张桌子旁边等她。早餐店刚开门,除了他俩外只有一个客人。
“这家的鲁肉饭味道不错。你真的不来一份?”
江流摇头。
“你怕我下迷药?”
江流又摇头。
“那么,拜托请坐得再远一点。这样被人盯着,我吃不下。”
江流点头,走到最门口的桌子坐下,一直等她吃完。
吃饱饭的陈子柚终于正常了,在下车时甚至温和地对他说:“开个玩笑,调节下心情,别介意。”
江流点头,觉得似乎不对,又摇头。
陈子柚温柔地朝他嫣然一笑,便回身进了自己的车子,转身时,她的裙子与头发都飘扬成一个优雅的弧度。
江流等她离开了自己的视线后才驱车离去。他伸手摸了摸后背,那儿有点微湿。车内冷气很好,这多半是被冷汗浸湿的。
让他冒冷汗的并不是向来冷淡但温柔的陈小姐个性大变,而是他发现,陈小姐似乎被江先生给同化了,无论她那冬日阳光般没有温度的笑容,还是带着冰凉气息的温和语调。这种认知让他发毛,以至于他刚才居然没敢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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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柚独自一人开车出了郊区。郊外的雨下得比市内大了许多,路面积着很深的水,经过几段修得很差的路段时,一片泥泞,连车窗都溅上了泥点,车身的状况可想而知。不幸也幸,天上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将那些泥点子很快地冲刷掉。
她的车技不高,此刻路滑,视线也不好,她开得更仔细。车里很闷,在音响里装进一张欢快闹腾的碟片,乒乒乓乓,咣咣当当,买碟时老板的眼睛瞪得老大,不相信她会听这种歌。她说:“我给老人家买的。”
本来就长的路,因为路况不好而变得更加漫长,碟放完了也没到终点,她又换上一张笑话集锦。
笑话集也听了一小半后,才到达目的地。她登记,留下证件,将车一直开进停车场。她对着后视镜观察自己的面容,摆出一个亲切的柔和的笑。她反复地试了几次,直到可以算作及格时,才解了安全带下车。
这里像疗养院,坐落在半山腰,风景很好。但实际上,这里是一处有名的医疗研究机构,接收了很多重症精神病人。
她先去见主治医生,一位四十多岁的医学博士。他和气地说:“您外公的精神状态很稳定,最近经常会与护士谈起他年轻时的事情。”
“他谈过我吗?”
“很抱歉。他的记忆只恢复到十几年前,他记忆里的你,还是小孩子。”
陈子柚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着,十只手指绞在一起。
“但是比三年前已经好太多了,不是吗?不要灰心,陈小姐。以前他只记得他的二十岁,现在他已经可以回想起小时候教你钓鱼。只要有耐心,他会好起来的。”
“谢谢你,林医生。我现在可以去看他吗?”
“我陪你去,但是不要太接近他。我们还不能确认他究竟何时会有暴力行为。你知道的,他见到你时,情绪起伏比较厉害,你可能会有危险。”
走廊很长,每一间看起来与公寓没什么两样的门在背后,都可能有一位危险的病人,所以那些门用钢板制成,无比厚重。这里是高级疗养院,这里也很像监狱。
那条路好像怎么也走不完,陈子柚不易察觉地发着抖。她每次都满怀希望而来,但永远带着失望离开。
她在门口慢慢地作着深呼吸。林医生微笑着鼓励她:“别担心。他今天早晨情绪很稳定。笑一笑,对,就这样。你今天这身打扮非常漂亮,就像女学生,也让我想起我的年轻时代。蓝色和白色是两种好颜色。”
陈子柚试着维持住她的笑容。她说:“我希望我外公也会喜欢。上一回,他翻一本旧杂志,看到这样一身装束的女子剧照时,神色很温柔。我外公他以前最喜欢这两种颜色。”
陈子柚一度反反复复梦见这样的场景:
厚重的铁门缓缓打开,带着刺耳的金属磨合声,室内漆黑一片。
尽管她怕黑,但仍勇敢地走进去,因为那里有她唯一的亲人。
终于她看到一点微光。她恐惧又充满期待地朝向那道光走去,终于看到幽幽的光下有一位老人微微佝偻的背影。
她欣喜地跑上前,那老人缓缓地回过头来。然后她就惊醒,一身冷汗。
现实已经要比梦境好上太多。大门的后面并不是黑暗,而是布置得非常温馨的房间,色彩淡雅,光线明亮。面积很大的玻璃窗外有雕花的铁艺栏杆,栏杆上爬着几枝绿色的藤蔓植物,尽管姿态柔弱,仍有一股欣欣向荣的生命力。
仪容整洁的老人坐在一张椅子上,背向着他们欣赏着窗外的雨景。听到有声响,他慢慢转过身来。
孙天德老人完全不像一位精神病人。他表情沉静,举止得体,尽管头发花白,满脸皱纹,但有一种学者式儒雅的风度,以及成功人士所特有的坚定眼神。
此刻他友好而慈祥。他礼貌地说:“上午好,林医生。今天天气不错。”
“您好,孙先生。今天感觉如何?”
“还好。一会儿我想出去散散步,他们说,需要你的同意。”
“当然可以,但要等雨停以后。”林医生侧身轻轻将躲在他身后的陈子柚拖出来,“这位小姐来看望您。“
孙天德老人给了她一个慈爱的笑容:“你好,小姐。你这一身衣服很漂亮。”
陈子柚抑制着情绪,将自己已经练习过多遍的最完美的笑容展现给他。
“这位陈小姐,来过好几次。您还记得吗?”林医生说。
老人朝陈子柚投去一个带一点歉意的微笑:“我的脑子不太好使,事情忘得比较快。你别介意。”
陈子柚轻轻地摇头:“只要您同意我下次可以来看您。”
“只要林医生同意,你就可以来。是吗?”老人朝林医生投去一个微笑,又看向陈子柚,“你的样子让我想起我女儿年轻的时候。”
陈子柚有一点惊喜地看了林医生一眼。林医生给她一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开口。
“我女儿很漂亮,也很听话,从来不会违抗我。我还有过一个儿子,但是他很年轻的时候就离开我们了,我现在想不起他的样子了。”老人目光涣散,陷入回忆。室内寂静。
“陈小姐,您还没做母亲吧。我还有过一个小外孙女,她刚出生的时候,就这么小,”他用手比量了一下,“真是漂亮又可爱的小东西,她是全世界最好看的小婴儿。”
陈子柚微微地发着抖,林医生轻轻地拍她的后背,安抚她镇静。
“你希望再见到她吗?”林医生缓慢地开口。
“她死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您上一次说她去国外读书……”林医生试着纠正他。
“不对,她已经死了,她不要我了。”老人突然捂着脸,全无风度地哭起来。
陈子柚不知所措。
“为什么?我的妻子儿子女儿女婿都已经死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了我的宝贝外孙女了,老天连她都不放过?她还那么年轻,应该死的是我!”老人猛揪自己的头发,又捶打着自己的额角,几根白发飘落在地上。
在林医生阻止之前,陈子柚已经冲上前去拉开老人自虐的手:“您别这样,别这样。”她的语气低得不能再低,一脸哀求的神色。
然后她一声尖叫,她的外公已经牢牢地扼住她的脖子:“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死的是她不是你?”
陈子柚看向他的眼睛,老人的眼神里只有狂乱与悲伤,没有她的存在。
她没有挣扎,她连一丁点抵抗的欲望都没有。她在这世上也只有外公一个亲人,而他不认识她。不如就让她被外公掐死的好。
一股大力把她拉开,外公已经被几个人牢牢地按住,场面一片混乱,有人往他的胳膊上扎针。
老人在那一下爆发之后,已经安静下来。他的眼睛又看向窗外,任由护士把药剂刺进他的血管,没有丝毫的挣扎,就像刚才陈子柚被他扼住脖子时一样。
陈子柚被林医生拖离开这个房间。他简单的查看了一下她的脖子:“我跟你说过,别跟他说话,别靠近他。你又忘了教训。你要不要紧?”
她摇一摇头。
“我再回去看看他。你等我一下。”
“我出去走走,林医生。”
陈子柚伸手揉了一下脖子,放弃了拿镜子查看的冲动。外公刚才力气很大,而她的皮肤嫩,那里一定会留下指痕。
她情神木然地沿着走廊绕上这幢建筑的最顶层。这幢楼的历史不长,样式却很旧式,只有四层,每一层都环绕着围廊,没有窗户。四楼的围廊上面有宽宽的旧式的屋檐,一直伸到栏杆外面。
雨已经转小,雨水顺着屋檐滴下来,落到栏杆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远处的山,树,以及房屋,笼罩在在如丝细雨中,如同一副水墨画。
围廊靠墙摆着几张长条椅。陈子柚坐了下来,靠在椅背上,点着了一支烟。
她小时候很讨厌下雨,因为会淋湿漂亮的衣服,并且踩一脚泥。但是外公喜欢下雨天,他教她背许多跟雨有关的诗句,教她欣赏雨中情境的名画,亲自给她买漂亮的雨衣、雨鞋和和伞。为了有机会用这些美丽的东西,她也渐渐爱上下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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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一支烟吸到三分之一处,发现四周都很干净,并没有地方让她可以把烟捻熄。她起身将手探出栏杆外,顺着屋檐滴落的雨滴一滴滴落下来,那支烟立即被浇灭了。
她把烟蒂丢进垃圾桶,又抽出另一支烟,正要点着,身后有温和的男声响起:“吸烟有害健康。”
陈子柚回身看去,穿着白大褂的林医生站在离她几米外的地方。她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把烟又放回烟盒。“这里没有禁烟标志。”
“可以吸,而且你吸烟的样子很好看。不过,还是少抽的好。”林医生的口气像在教导学生。
“我外公……好点了吗?”
“很安静。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安静的。”
“只除了我来的时候吗?林医生,他恨我。在他的潜意识里,宁可我是死人。”
“你怎么能这样想?他是个精神失常的病人,他排斥一切他不熟悉的东西。”
陈子柚出神地看了一会儿烟雨迷蒙的远山,不由自主地触了一下额角。那里有一处浅浅的疤痕,如今已经被头发盖住。那是三年前,当她的外公从昏睡中恢复神志时,她惊喜交加地流着泪扑进他怀中,他抓起自己的点滴瓶子砸向她留下的伤。
“若是想哭就不妨哭出来,我可以装没看见,可以躲开,也可以借给你肩膀。你这样忍着,不利于健康,别人看着也难受。”
陈子柚转身面向他,用手点一点泪腺的部位:“没忍,是真的不想哭,完全没有流泪的冲动。”
“泪腺坏了?”
“应该没有吧。我看喜剧电影时,倒是常常笑出眼泪。”陈子柚认真地说。
“什么喜剧电影那么好笑?我也想去看一看。”
“恐怕不适合您这种严肃的科学家的口味……好吧,是《大话西游》,我每次看完这片子,心情就变好了。”
“嗳,原来这片子是喜剧?我太太也是看一回哭一回,但她每次都是伤心得泪流满面。”
陈子柚的唇角勾起了一个笑意。她又眺望了一会远处的山脉,将视线转到林医生身上:“我外公,有可能康复吗?”
“我不能确定,但是我们会尽力。你要相信,这世上有很多奇迹。”
陈子柚又沉默了很久,很慎重地开口:“林医生,我有个问题,一直想请教。”
林医生带着鼓励的眼神看着她。
她停顿了一会儿:“您是精神科的专家,一定见过很多家族病例。精神疾病,应该与遗传基因有关的吧?我曾经对您讲过吗?我的舅舅与妈妈,都是因为自杀而离开人世的,舅舅去世时还不到二十岁,妈妈去世时也不到五十。而我的外公,我一直以为他是最坚强的人。”她停了下来,深呼吸了一下,又说,“我常常想,我的将来会怎样呢?是跟我的舅舅与妈妈一样,还是与外公一样?”
“乱讲。”林医生板着脸说,“完全是乱讲,这几件事情没关联。”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姑娘,你是我见过的神经最坚韧的女子。像你这种人,我们这里可不欢迎你。”
陈子柚微微笑着说:“可是我很喜欢这里,风景优美,医生与护士们人也好。如果我提前预订一个名额,以后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们会把我接过来吗?”
林医生笑了:“你若真喜欢这儿,我倒是缺一个助手,就怕委屈了你。把手拿过来,我给你看看手相。”
“我以为科学家是不迷信的。”陈子柚把手乖乖地伸过去。
“谁说的?牛顿和达尔文后来都信了上帝。”林医生仔细地看着她的掌纹,“以后不要总是胡思乱想。你生命线长得很,至少能活到八十岁。而且你的手纹平滑又清晰,以后你的人生会很平顺。别动,让我再看看,你会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
“那您能不能看到我嫁了几个丈夫?”
“咳咳,你希望是几个?”林医生被她逗笑。
陈子柚直到觉得自己的心情已经恢复到与来时差不多的时候才站起来,向一直陪着她的林医生欠一欠身:“今天真的谢谢你,林医生。”
“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想去财务处看一下,我很久没收到过帐单了。”
林医生说:“最近有机构捐了大笔研究经费给我们研究所,并指定为几名情况特殊的病人承担医疗费用,其中有孙先生。没有人告诉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