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倒霉

“哎哟,这箱牛奶怎么给挤漏了。”

护卫队里负责运输货物的几个人把面包车停在小卖部后门,楚寒梅往下搬着东西,搬到牛奶时,旁边一个年轻人惊讶地说了一句。

楚寒梅早已司空见惯,利落地托起浸湿的纸箱,放到后门前,打开挑出包装完好的几盒奶,其余往大垃圾桶里一塞。

小卖部里的东西都是从岛外运进来的,护卫队经手后再转到工作人员手里,中间拐了几道弯,揩油水就变得轻而易举了。到手坏的、临过期的东西是常事,这事没处说理,但好在只是小部分,楚寒梅也不打算为这点事出头。

当人生的终点只是一座孤岛时,很多东西就是没有意义的。

“是啊,挺倒霉的。”楚寒梅埋头搬着东西,年轻人刚想宽慰她两句,楚寒梅就再次发话了:“你新来的啊,那更倒霉,是不是脑子也给挤漏了?”

年轻人:“……”

刘飞扬的妈从街口过来,提着一大兜子菜,见状翻了个大白眼,胖手一拉年轻人:“她就一泼妇,你甭搭理她。”

说着又斜着眼讥讽楚寒梅:“你就跟你那倒霉儿子一样,一样倒霉,成天撅着个后脑勺看人,您当您眼睛长天灵盖儿上呢?”

楚寒梅在收货单上签字,闻言头也没抬:“又给二蛋加菜?”

“蛋你妈X,”刘飞扬他妈跟刘飞扬如出一辙,“管的着吗你?”

楚寒梅签完字,抄起手抬头淡淡道:“少补点蛋吧,当心飞扬不起来。”

刘飞扬他妈立马怒发冲冠,挥舞着手里的菜就要冲过来给楚寒梅一兜子,护卫队的那年轻人眼看着骂街就要变成斗殴,连忙上来手脚并用地将她拦住了。

寂静的街道霎时间喧闹起来,炎热的空气夹杂着二蛋他妈的叫骂,砸在耳朵里简直让人窒息。年轻人顶着满脸口水,感觉这胖大妈的战斗力比今天守擂的天狼还强。楚寒梅却不为所动,回头拍了拍摞在后门里的一叠纸箱,想起楚澜今天中午出门时没来得及吃午饭,随手拆了盒牛奶,拿了两袋小面包,锁上门慢慢往赛场方向去了。

刘飞扬他妈在后面骂骂咧咧,那年轻人还在苦口婆心地劝,楚寒梅却已经走远了。

确实挺倒霉的,她想,这一点恐怕是遗传。

南斗赛场。

观众席上,江屿栅把长发一挽,塞进帽子里,然后在路人甲的休息室随便找了件衣服一换,就拖着刘飞扬找了个临近的台子坐着看六号比赛。

他戴着鸭舌帽坐得坦然,工作人员刘飞扬在他身边努力装成一只正看比赛看的亢奋的长脖子大鹅,护卫队从台子下的入场通道经过,扫了这边一眼,又匆匆走了。

刘飞扬拼命克制着自己的眼神不追着护卫队跑,他咧着嘴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问江屿栅:“英雄,你说楚澜能行吗?您为什么不自己上啊?”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能天克楚澜,那他就是英雄。刘飞扬很快认清了现实,就差给江屿栅送面锦旗了。

江屿栅盯着场上一动不动的楚澜,淡声道:“不能。”

刘飞扬反应了好半天才明白他说的是不能赢。

“那您干嘛不自己去啊?打赢了天狼就能去北斗了,过了北斗就可以出岛,您比他胜算大啊。”

“你想出去吗?”江屿栅突兀地问。

“怎……”刘飞扬愣了半天,扯了扯嘴角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比较正常,他尴尬地笑了笑,说:“干嘛出去啊,这儿有吃有喝的,风景还好,还能天天看现场表演,我可想呆这儿一辈子了。”

“那你为什么叫我去?”

刘飞扬一下子卡住了。

岛上的工作人员有的一出生就在这儿了,比如刘飞扬和楚澜,有的是半路进来的,比如他俩的妈,但不管是哪一种,都没有一个是不想出去的。

想出去这三个字可以回家对自己妈说,也可以跟楚澜说,但不能跟别的人说,或者是这个岛上的其他工作人员,都不能说。

刘飞扬的回答跟楚澜的不同,但江屿栅明白其实答案都是一样的。

他抬头看六号赛场,已经过去三分钟了,裁判吹了哨喊了开始,台上的两个人都还没有动。

天狼明显是一脸惊愕。

“阑珊?”他拧着眉看向楚澜,“阑珊是什么意思?”

关注点清奇,楚澜没想到他一开口就如此不俗,不由叹了口气:“就是栏杆的一种。”

其实他也不知道阑珊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他的语文水平大概还停留在小学课本“小蝌蚪找妈妈”的阶段,但江屿栅这种莫名其妙就能把两个人名字拼在一起的行为就很让人恶寒。

虽然他根本不知道楚澜的名字,楚澜觉得更膈应了,想嘲讽都没处嘲讽。

天狼:“滚,我问的是这个吗?十三星的拳手都有星辰代号,哪家不入流的敢买你当拳手,眼睛劈叉吗?”

楚澜:“……”

“你敢上台,你妈打死你。”

楚澜又叹了口气,心说我何尝不知道,可就是有个不入流的神经病,跟嗑了耗子药似的,非要把我推上来。

他想起在通道口江屿栅冲他后背推的那一掌,就巴不得能坐时光机回到开场前,在江屿栅递身份卡的那一刻就大叫护卫队把他拿去钓鲨鱼。

妈的,前几天学的寓言故事叫什么来着?对了,农妇与蛇,活学活用了。

现在只能祈祷楚寒梅女士一如既往地不看拳赛了。楚澜揉了揉手腕,一只手握拳放在腰侧,一只手冲天狼招了招:“来,做做样子,待会儿演出事故了我走得更早。”

天狼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不过楚澜并没有读懂他眼神里的诸多意味。楚澜装模装样完,直接两步冲上去,一拳砸向天狼右眼。

天狼站在原地一偏头,架住他的胳膊,伸手将他的手腕一扳,楚澜半边身子就麻了。接着天狼扬起另一只手,作势要往楚澜脸上砸。

楚澜伏在他耳边小声道:“轻点轻点,就这样,我假装被你砸翻,你再来个过肩摔,我就光荣下……”

场字还没出口,天狼那一拳就落下来了。

楚澜一个侧翻在地,好半晌没缓过神来。

岛上打拳没有护具,都是肉搏。现场收音设备品质优越,刘飞扬感觉甚至能听到从大音响里传来的楚澜眼眶爆裂的声音。

“太惨了太惨了太惨了……”刘飞扬一迭声儿说。

江屿栅一瞥他跟开了震动模式一样抖搂的腿,面无表情道:“惨你笑那么开心?”

说话间,天狼上前对倒地的楚澜又补了几拳,刘飞扬激动地嘤一声夹紧双腿,差点抖成缝纫机。

场下喝倒彩的声音此起彼伏,实力太悬殊,这种单方面的殴打已经激不起观众的兴趣,完虐对手几乎是天狼在赛场上的常态,比起这个,人们更想看常胜将军天狼跟势均力敌的对手生死搏斗,赌上性命的那种。

天狼蹲下来拎起楚澜的领子摇晃着:“起来!”

刘飞扬只看到天狼蹲在楚澜面前,他激动地问:“他们在干嘛他们在干嘛!天狼是不是在挑衅楚澜,是不是在辱骂、践踏、尽情蹂\\躏他!”

江屿栅:“……”

词汇量还挺丰富。

“谁让你来的?”天狼拉着楚澜的领子,一手插/入他的黑发,用力一抓,充满凌/辱意味,他俯下头凑到楚澜耳边,皱着眉低声骂道:“你知道这场我该打谁吗?傻/逼!”

该……打谁?

楚澜的脑子嗡嗡作响,刚才被江屿栅打出的脑震荡才过去,这会儿就又被天狼打成了陀螺。天狼不愧是南斗赛场的王,那几拳跟拿钢管砸的一样,楚澜觉得自己脑子都快裂了。

“我该打天璇,傻/逼。”天狼在他耳边低声说着,“回去叫你妈给你上天文课,查查天璇是哪颗星。”

楚澜感觉全世界都在旋转,追光灯聚焦在他脸上,晃得他睁不开眼,他侧过头,朦胧间只能看见天狼的嘴一张一合,吐出天璇两个字。

他的嘴差点擦到天狼的下颌,观众席上马上爆发出女孩子的尖叫。那是一副力量感与柔弱感对冲的画面,天狼肌肉线条流畅的手抓着楚澜的黑发,迫使他抬头向后仰起,露出薄弱的咽喉部位,而楚澜的汗湿的黑发贴在脸上,更显出他的脸苍白又清秀,劲瘦的腰身折起,与天狼结实挺拔的身材形成了鲜明对比。

江屿栅不是很懂台下那些人在兴奋什么,简直难以捉摸,花那么多钱就为来看俩大男人跟小姑娘打架似的抓头发?就这?

欢呼声响起,天狼立马放开了楚澜,但由于用力过猛,楚澜一个猛子栽了过去,仰面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天璇……这个名字似曾相识,但凭他现在的脑壳,肯定已经想不起来了。不过能够肯定的是,带天字的都是牛逼人,比如天狼,再比如天枢。

想到这里,楚澜突然跟打了鸡血一样,挣扎着从地上翻滚了一圈,四脚并用地爬起来。

四周欢呼声顿时一浪高过一浪,灯光跟疯了似的在场内扫射,楚澜后退了几步站住,迟钝地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接着攥紧了拳头,猛然朝天狼扑了过去!

“我想起来了!”刘飞扬一砸手心。

江屿栅在一片嘈杂中望过去,灯光全聚集到赛场中央了,显得观众区有点黑,而他的眼底却有一点沉静的星光。

“糟糕了。”刘飞扬看着场内被天狼不断打倒又站起来的楚澜,脸色晦暗不明。

“怎么?”江屿栅问。

“我跟人换了班,”刘飞扬神情带着点焦急,说,“这场本来不是我解说,换班的那个人给我的赛程安排上写着天狼的对手就叫做路人甲,我忘问他要真名了!”

“什么意思。”江屿栅皱起眉。

“路人甲只是个代号,有时候会玩这样的把戏,像天狼这样榜上有名的人,如果对上一些特别厉害的拳手,为了给观众一个惊喜,就会用路人甲的代号来代替对方,临上场前才揭示身份。我听内部消息说这周有个北斗的大人物要来,可是这周有比赛的高级选手只有天狼一个啊,难道是打天狼?”

江屿栅静默了一瞬,突然有了点不好的预感,“如果……”他沉吟片刻,“如果是那个北斗大人物对上天狼,会怎么样?”

刘飞扬喃喃道:“那可是生死局啊……”

如果是北斗的人来,那么和天狼这一场就是级别非常高的拳赛,结果就两种,你死或我亡,而赌资也不是平日能比的,赔率可能会翻好几倍,那几乎不是普通散户能玩得起的。

怪不得榜首守擂,观众却这么少,江屿栅快速往周围看了几眼,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一凝。

江屿栅突然就明白了刘飞扬没说完的话。

临时换人可以,但那仅限于普通比赛。这场比赛的客人都至关重要,他们都是听说天狼和北斗强者对决才会来的,如果换人后的比赛水平达不到他们的预期,那么沉星岛失去的可能不止一批客户,沉星岛连招牌都要砸了。

如果楚澜和天狼只是装装样子,那么比赛完,他们可能真的会被打死;而如果要认真打,那就一定要打出生死局该有的样子。

但楚澜不可能打过天狼,江屿栅已经清楚地看到了,力量、速度、眼力、爆发都比不上天狼,更别提两人重量级的差距了。

“走。”他倏然站起身来,一拉刘飞扬,往入场通道走去。

“干干干干嘛?”刘飞扬还在看天狼暴打楚澜,只不过表情已经变成了真惨。

“去把他拉下来……”

话音刚落,他突然顿住脚步,刘飞扬跟在他后面没刹住车,一头装在了他挺直的后背上。

刘飞扬眼冒金星,简直不明白这位爷怎么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一惊一乍,揉着鼻子问他怎么了。

江屿栅阴沉着脸,双眸在黑暗中射出骇人的光,他压低声音,对刘飞扬一字一句道:

“如果那个北斗像你说的那么厉害,那么我们在休息室里砍翻的那个路人甲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