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还算顺利,范正纹没有进行任何讨价还价,也没有在暗中实施任何一个小动作,在全部按照“商议”书的要求,送出两万元后,匿名者也遵照游戏规则将有关的照片和录像寄了回来。范正纹在看完这些东西后,脸都吓白了。在她庆幸自己没有冒险监视这个恶徒的同时,也长出了一口气,并且迅速打电话告诉了范正章。其实,她还是太没有经验了,她不了解敲诈犯往往有着贪心不足的特点,当然更不知道这件事并不是结束,因为一件关键性的证物——药瓶仍然被敲诈者保存着。
这个消息到来时,范正章正在亲自起草一份关于扩大奶牛基地,建立乳品厂向银行贷款的申请报告。听完姐姐简单的话语,他“呼”地站起来,拿起窗台笔筒里一支红色飞镖,“嗖”的一声扎向门后的靶盘,嘴里不自觉喊了一声:
两万元,操!
农场工作进展很顺利,扩大奶牛基地,建立乳品厂的专家论证会也已经开过,市场调研与可行性报告都已经进行完毕。约半月前,他回厅里开会时,也已经向厅长和主管副厅长提交了有关资料。厅务会上,大多数厅长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尤其是一把手大厅长对范正章的才能进行了充分的肯定,这也是其他处长们很难得到的殊荣。因为大厅长一向以严厉和批评人著称,对下属的夸赞和肯定几乎达到吝啬的程度。会后,刘畅、孙占山等也先后拍着他的肩膀对他大大夸赞了一番。这一系列的夸奖,使范正章的感受就像小时候父亲有高兴事儿时常说的一句话“吃了蜜”,简直从嘴里甜到了心里。在这种感觉中,他感到脚下也似飞一般,轻如生风。站在农业厅办公大楼的前厅,他第一次发现外面的世界如此广阔无边,他好像已经插上展开的翅膀,正向着更高更广的天空飞翔而去。那里的世界更精彩,那里的风景更美丽,他要去看一看,凭着自己的能力,他要在这长空中搏一搏。
在这所有过程中,他当然没有忘记女人,忘记那个在他心头伴着心脏跳动的女人。从花园相遇起,这个女人已经像一颗子弹嵌入到了他的脑中,使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放下。因此只要回省城,他每次都要拜访阮蓉。自从他听从中介将欧阳的房子出租给一对男女后,他便有了随时去这座楼的理由。几次心照不宣的殷勤献下来,阮蓉似乎对他的热情增加了一些。最初他表达某种情感内容的话语,或者暗示某种暧昧的情绪时,她总是王顾左右而言他。最近一两次她却含情脉脉地听了。虽然她什么都没有说,范正章仍然认为这应该是个进步。在这种情况下,范正章趁热打铁,不管是早上刚起床,还是夜晚临睡前,都要满怀怜惜之情地问候一番。他希望以最快的速度重新进入角色,与阮蓉进行一场美轮美奂的恋爱。因此,今天当姐姐的问题彻底解决,感到放松的时候,他第一个想聊一聊的人便是阮蓉。
阮蓉的手机彩铃清脆地传来,范正章发现原来那首孙燕姿风靡一时的《遇见》彩铃已经改成了刀郎的《你是我的情人》。范正章一边想着我就是你的情人,一边再一次拿起一支飞镖插向门上的靶盘。在飞镖插进靶心的同时,那边也传来阮蓉柔美的女声,那种巧合似乎靶子正插向阮蓉。一瞬间,范正章脑中闪过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羞耻又无比快感的镜头,那就是他正在用某种东西让阮蓉优美的声音响起。
其实范正章并不知道打电话给阮蓉要说什么话,他只不过是像往常一样希望听听她的声音。不同的是以往他每次都要寻找一个借口或者理由,而这一次,他太盲目了,不但没找到借口,而且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在阮蓉问候了两遍后,他还没有找到更好的话题。情急之下,他说了一句“我想邀请你来农场玩儿”。这应该是范正章多少天来在心里一直渴盼的一件大事。没想到在平时犹豫再三却不敢说出的时候,在这种情况之下一着急说了出来。
很意外,但主意很好。阮蓉想道。在欧阳旭死后,她消沉了好一阵日子,基本上没有出过门,也没有什么知心朋友可以谈心。范正章尽管并不是阮蓉理想中的那种男人,但是作为一个游伴应该是很称职的。何况他对自己那么照顾和爱护呢!范正章听到电话里阮蓉愉快的回答,半是吃惊半是惊喜,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起来。他说,阮蓉,我派车接你吧,要不我自己接你吧?今天?还是周末?干脆就今天来吧,一直玩到周日,我全天候导游兼陪伴,你喜欢吃什么菜?我这里有各种绿色健康食品,柴鸡蛋焦黄焦黄,莴苣翠绿翠绿,还有山野鸡肉……直到电话里边的阮蓉哈哈乐起来,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范正章不禁伸手向自己的脸上扇了一掌,并自言自语地骂道:真他妈没出息!
在阮蓉不慌不忙定下周末时间和交通方式后,范正章才真正意识到这件事已经成真。挂断电话后,他再也坐不下去了。关上房门,他开始像只猴子在屋里窜来窜去。他第一个要做的就是把办公桌上孙梅的照片取出来锁进抽屉,然后将办公桌上的文件码整齐,又冲到门后边将一株绿色盆景搬到窗台下,并拿湿毛巾将每片叶子擦得绿油油的……好像阮蓉马上就要到似的。在一阵倒腾后,他突然又意识到什么,迅速拿起电话,却不知道打给谁。尽管他对这个女人倾注了百分之二百的用心,但是他知道在他的生命里比较起来,官位更重要呀。没有后者,前者是不能想象的。如果周末单独陪一个漂亮女人在农场招摇,那将是怎样的一个结果呢?更何况自己是一场之长,阮蓉又是那样一个引人注目的女人。不行,他得再找一个人,挡一挡影响。第一个不能叫孙梅,不然醋坛子非得酸死人不可;第二也不能叫姐姐,如果姐姐知道此事,非骂他荒唐不可;第三也不能叫韩香香……总之不能叫女人,干脆找男人吧。范正章最后决定。可是找男人千万不能找比自己强的,否则阮蓉看上人家咋办?这岂不是引狼入室。孙占山副厅长也不能叫,同学杨海东、王四水、冯勇几个如果发现他请了女人,还不给嚷嚷得满省会都知道呀。
吃晚饭的时间到了,范正章还在苦思冥想,权衡利弊。是啊!找谁都不保险,可又不能不找人,这怎么办?办法总会有的,这是范正章一贯自信的态度。到晚上睡觉前他终于想起一个人选——蒋德仕。这个曾经为他出任农场场长立下大功的家伙虽然心术有些不正,但有时候却能派上大用场。有一次回厅里,一向被范正章视为铁公鸡的他还特地找几个哥们儿请他吃了顿饭,在他上厕所的时候,这小子踉跄着跟了过来。然后一边撒尿一边趁着酒醉向他提出要跟他到农场。他当时因为多喝了几杯,便不假思索地顺口答应了。这些天来,范正章每想起这个问题,就会犯愁:是让他来还是不来,答应来有什么好处,不答应来会有什么坏处等。显然以蒋德仕的为人,没有利益他是不会帮范正章的,既然当初帮了范正章,他肯定是要回报的。每想到这里,范正章就感到腻歪和憋气,似乎自己已被拴了套子,无法摆脱一样。如果答应他过来,范正章感觉又非常不舒服。不说他不喜欢这个小人,单单蒋德仕的心术不正,就让他惧怕三分。他害怕有一天这个家伙会把他也给卖了。回过头来想,毕竟蒋德仕曾经出过力,回报似乎也是常理所在。更何况,自从范正章来农场后,他身边没有一个心腹,不但下边的情况一点都无法了解,假公济私的事儿也无法做。其实,范正章在内心深处还是愿意做一个光明磊落的场长的。只是范正章已经看透了,所有的仕途都不是成绩和磊落铺就的。如果是那样的话,腐败问题也就不用天天讲了。
范正章躺在床上整整想了一个小时,才理清头绪。首先,他需要心腹。其次,才轮得着回报给蒋德仕。对于前者,或许蒋德仕不是最佳人选,但也是一个比较合适的人选。更何况,他筛遍厅里所有同事,也没有发现更好的选择。想到这里,范正章一骨碌从床上跳了下来,拿起电话拨向蒋德仕的手机,他要让他先帮他完成这件私人活动,视其表现然后再做考虑和最后决定。
蒋德仕在接到范正章的电话时,其实刚刚与卞成龙分完从范正纹手里敲诈得来的两万元钱。蒋德仕得了八千元,卞成龙得了一万二千元。二人当时正在歌厅各自搂着一个小姐高歌。如此顺利地搞定范正纹,是俩人意想不到的。蒋德仕虽然与卞成龙生长在同一个村落,同一种环境,但是蒋德仕却与卞成龙有着极其不同的性格。在郊区的土地一天天被城市蚕食,而周围的农民们为生计各显神通的时候,卞成龙因为懒馋贫穷而变得心理越来越不平衡,并因此走上了一条冒险的生财之道。蒋德仕却完全不同,应该说他是一个有着理想和抱负的农民。只是因为在十八岁高考那年的一场灾难,使他一下子改变了自少年以来所接受的观念。那时离高考也只有一个月了,他的成绩在班里也基本能排到十一二名,根据往年的经验,进入大学,脱离农业户口应该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他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是一个初春的下午五点半,他正在教室里钻研一道微积分题,那时老师突然冲进屋内喊起了他的名字,并火急火燎地让他到中心医院急诊科看父亲。半小时后,他站在了正在咽气的父亲床头,像做了一场噩梦一样,只听父亲说了一句“争口气”,便眼睁睁看着父亲带着满脸鲜血掩盖下的遗憾撒手归西了。
父亲是一个刚正不阿的人,最初在一所中专教书,因揭发校长有贪污问题而被调入一家街道工厂。在工厂濒临倒闭的时刻,他又因揭发厂长倒卖固定资产而被视为眼中钉。尽管上边多次来人调查,最后都不了了之,厂长却稳若泰山。父亲从此开始看破红尘,喜欢上了醉酒。那个午后,父亲因为醉酒被人拉到一个小旅馆,然后身边便躺下了一个被买通的女孩。为证明自己的清白,父亲当着警察的面毫不犹豫地以跳楼终结自己的生命。那次打击太大了,两个月后,血气方刚的蒋德仕也在高考中名落孙山。从此,他便走上了寻找陷害父亲凶手及其证据的道路。毕竟,他太年轻了,一直到一年后他仍然什么证据都没有找到,他起诉的官司也以失败而告终。一怒之下,他穿上军装,远离了这块让他仇恨的土地。
退伍后,他先在南方混了几年,最后经不住母亲的哀求,又重新回到了这座记载他命运转折历史的城市。多年的浪迹江湖,顺理成章地学会了生存的各种技巧和能力。回城初期,他先在一家酒店当保安,不久利用关系纠纷进了一家农场在省会的办事处,接着跳进农业厅。在这一路的拼杀中,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并不停地为下一步道路寻找新的猎物和台阶。在这期间,他既胆大又细心,顺便也以黑道手段替父亲报了当年的不白之仇。在他进入范正章所在的农业处后,他已经将宝押在了为人处世圆滑,又有个别领导做靠山的范正章身上。在范正章成功地就任农场场长一职以来,他一直盼着实现下一步理想。他并不担心范正章的拒绝,这一点在他当初帮助范正章,而范正章已经接受帮助后,他便知道他们已经是一条道上的朋友了,就凭这一点,他不怀疑这一天的来临。更何况,“一朝天子一朝臣”,范正章需要心腹呀!
蒋德仕觉得很可笑,手里攥着从范正章姐姐处敲诈得来的钱,再到范正章的身边当心腹,这可是有点玩火的感觉。尽管恐惧却很刺激。
一刻钟后,蒋德仕得意地叫道:虫子,周末跟我一块儿去农场!
孙梅一直盼着范正章周末回家,并在星期三就计划好周末一起去附近的封子林游玩,她甚至还邀请了姐姐与姐姐的女儿。出乎意料的是,在礼拜五范正章突然打电话说这个周末要接待省科学院的一些专家和厅里领导,实地考察和论证建乳品厂之事。孙梅好不失望,一时间像一只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起来,并在夜里又失眠了。
自从范正章赴任农场场长一职以来,孙梅的虚荣心首先在交通工具方面得到了满足,其次在农场过了一把手夫人的风光瘾也让她感到高贵起来。然而,几个月过去了,在这些所得利益渐渐习惯后,新鲜劲儿也开始减退。特别是失眠的夜晚,没有范正章的床显得空荡和寂寥。尽管她无悔这种奉献,但从脸上开始出现的干燥和衰老迹象,使她不免有时会产生一些惶恐。她觉得范正章越是混得有头脸,她就应该越出色。因此,每当看到或者想到范正章充满活力、青春焕发的样子时,她都会摸着自己正在衰老的脸涌出阵阵自卑感。就像连锁反应一样,一进入自卑的牛角尖,她便会在这狭小的角落里挣扎得困苦不堪。她会想起范正章周围的所有女人,如韩香香,于佳,特别是农场现在的办公室主任张晓艳。这是一个丰满的女人,在孙梅第一次到农场游玩时,张晓艳曾经陪了她一天。在这一天中,张晓艳表现出来的风度、修养和魅力,让孙梅回家后好多天都不能放心。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开始吃她的醋,反正每当想到她,孙梅都感到心里会有一个难受的结。越是想知道范正章对她的看法和态度,她越不敢在范正章跟前提这个名字,似乎一提到这个女人丈夫便会爱上似的。但越是不提,她的心里便越是猜忌得慌。她相信丈夫是一个很看重官位的人,因此不会是一只吃窝边草的兔子,可是她又不能控制自己的猜忌。毕竟范正章这小子有着像牛角一样坚挺的花心,谁敢保证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他的色胆不会长大呢?有时候她会感觉自己有了心理疾病,并因此惶恐不安。
她不知道这种情况开始于哪天,也不知道已经有过多少次了。在这种反复的想象和摧残自己的精神游戏中,她也不知道熬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她相信每一次这样的摧残都会让她的身体多多少少改变点什么。因为每次结束,她都会发觉心里多了一些沙粒般的物质,并且偶尔还伴有一些隐隐的疼痛,在心头又像在皮肤底下无声地跳动。如果那便是伤害的话,她想总有一天她会把自己给毁掉的。她不能阻止,甚至更希望范正章不停奋斗,并且走向一个又一个成功,而她又不能让范正章周围的女人消失,因此这就注定了她的痛苦。最让她难以释怀的是,她内心深处的虚荣使她希望范正章出类拔萃,出色得足以让别的女人羡慕她,嫉妒她。如果这种希望实现,那么她深知范正章将会吸引更多的女人,这又不是她想看到的。于是,她像许许多多世俗的虚荣女人一样陷进了一个为自己设置的两难境地。恰如俗语说的“风箱里的老鼠”,两头难受。老公窝囊自己痛苦,老公优秀了自己还是痛苦。就像一个桃园主人希望自己的桃树结满成熟的桃子,但桃子熟后担心小偷,又会时刻成为一种驱之不走的心病。
好在天总有亮的时候,她的心病也会随着新的阳光普照而暂时自愈。在去封子林的计划搁浅以后,她在儿子和姐姐的女儿的要求下,只好与姐姐一家一起去了市内刚刚开放的植物园。
这是一个天色阴郁的日子,一夜没有睡眠的孙梅脸色也像头上的天空一样灰暗无光。尽管园内人流如织,孙梅却始终不能融入姐姐与孩子们的欢乐气氛中。风不太凉,但秋意还是无处不在,园内的植物像一簇簇新鲜的姑娘水灵迷人,其中大多是游人叫不上名的。故而每棵植物周围都会有一张造型各异、艺术风格浓厚的标牌,用以解释植物的名字及生长地和特点。孩子们一边高声笑闹着,一边不时大惊小怪地围着某种植物或者评头论足,或感叹不绝。一旦发现某种在课文中讲过的植物,他们会大声朗诵课文中对这棵植物的描述或者赞美。姐姐一副生活极其知足和幸福无比的样子,那种表情在孙梅看来简直就是一脸愚蠢。这让孙梅想起一篇文章说的“知足和幸福是属于小母牛或者愚鲁的小妇人的”。她总觉得自己不属此列。不知足难道就聪明了吗?孙梅突然想到这样的一个问题。以孙梅眼下的体验来说,不知足,尤其是她这样的不知足显然并不是聪明之举。这种不知足除了给自己带来无尽的诱惑外,便是由这些诱惑带来的无尽烦恼。如此看来,应该说小母牛或者愚鲁的小妇人其实是聪明之人。从昨夜一宿失眠带来的精神痛苦来说,人生一世,最可贵的还是难得糊涂。古人才是真知灼见呀!
好像从姐姐那脸愚蠢而幸福的表情上悟到了什么道理,孙梅慢慢精神振奋起来。眼前有一个冷饮摊位,一群叽叽喳喳的人正围在那里购买,摊主与姐姐一样也一脸愚蠢和幸福的表情,正忙碌着收钱卖货。不等两个孩子叫嚷,孙梅便从包里掏出十元钱,随着跑跳的孩子奔向冷饮摊。她不知道现在她脸上是否也像周围所有的俗人一样,展现着世俗幸福的表情,就像春节时农户贴在墙上大红大绿的年画儿。尽管心里有点别扭,她发现自己确实幸福起来。是啊,老公不错,孩子聪明,既有房,又有车,家庭和睦,还有什么不幸福和不知足的事情呢?
两只特大的冰激凌还没递到孙梅手里,便被两个孩子抢去,剩下两只较小的冰糕她一只递给姐姐,一只握在自己手里。在她扭身往外挤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在眼前一晃。
刘畅副厅长!没错,刘畅正低着头发已经斑白的脑袋,与一个声音洪亮的小女孩在冰柜里搜寻冰糕。
孙梅一辨认出是谁,下意识里便想到了巴结一下。她迅速展开一个媚笑,挤到刘畅身边,大声招呼着,刘厅长,你也来逛园呀!
刘畅抬头,看见孙梅也展开一副笑容。孙梅不等刘畅说什么,再低头向着小姑娘说,这是你小孙女吧,真漂亮呀!你想吃什么呢?孙梅觉得自己这样巴结挺恶心的,刚才还嘲笑姐姐愚蠢,现在自己就这样下作。唉,还不是为了丈夫呀。小姑娘看了看爷爷,又看了看标价五块的冰激凌,带着一丝畏惧,把手缩回,伸进了嘴巴里。刘畅急着从袋里掏钱,但怎能超过孙梅手快。几秒钟后,小姑娘手里的冰糕已经被咬掉一大口。
刘畅用手拍了拍小姑娘的头,摇着头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等小姑娘跑开,刘畅才想起什么似的,四下扭头望了一望说,正章呢?他怎么没陪你们?
孙梅不假思索地说,加班呢。说完这句话,孙梅的脑子里突然生起一个问号:既然农场请专家和厅领导实地考察,为什么主管副厅长刘畅不去?甚至不知道呢?
刘畅丝毫没有察觉孙梅心里的活动,仍然轻松地夸赞道,看来正章真是个干事的人,礼拜天也舍不得休息。不错,是个好场长。
刘畅走了,被小孙女牵着踉踉跄跄地奔向另一个岔道了。虽然刘畅两次扭头向孙梅喊着再见,孙梅却已经心情太坏了。姐姐还在旁边唠叨着问,这个人是谁?他怎么认识正章?孙梅却已经无心搭理了。她掏出手机迅速拨通了范正章的电话,以便用事实来反驳脑中刚刚生起的问号。
电话里传来一声接一声的铃声,直到十几次过后,范正章的声音才传来,喂,孙梅呀,我正开会呢?范正章压低声音,闷声闷气地说,你有什么事吗?
孙梅不知道说有什么事,只好说,你不回来,周末过得都没意思啦!为了把话迅速转到自己要说的事情上,她只好以随随便便的口气说,正章呀,专家和领导都在场呀?
当然啦,正章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孙梅想也许太过分了,丈夫开会她还打搅,因此准备收线。但就在收线的一刹那,她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厅长们都在吗?
当然在啦!范正章已经烦了,他压低声音说,你不要在开会时候骚扰我啦。现在这里不但有专家,主要厅长们都在。
一看范正章已经上套,孙梅也不顾范正章的厌倦了,她想既来之,则安之。她要让自己过一个安静的周末。于是,再次问道,刘畅也在吗?
你说呢?这么大的事,当然在啦!
秋日的农场,在范正章的眼里有一种成熟和风骚的丰韵,就像前边跑着的阮蓉,优雅、高贵,又不失风流和浪漫的气质。风很轻,在空中的风筝却越飞越高,阮蓉在仰起脸的时候,头发像一片闪光的黑色丝缎在脑后飘舞。范正章几乎看呆了,他发现自己对阮蓉的迷恋已经超出了想象。为了阮蓉,他可以舍弃一切,这是他那一刻的真实想法。好在这种想法只是在那一刻,或者在以后偶尔出现的念头,否则范正章不知道会把自己如何毁掉的。
世界上竟有如此美丽的尤物,造物主几乎把世间所有的美都聚集在了这里。这不仅是范正章脑子里的想法,也是旁边卞成龙与蒋德仕脑中的念头。卞成龙尤其感到吃惊。这个周末,在他刚刚得到一笔横财时,他已经打定主意好好玩一玩了,因此蒋德仕一提议让他跟着到农场,他便欣然同意。意想不到的是,在这里,他竟然看见了他长期窥视的美丽女人,并且与她一起游玩,吃饭,夜里甚至睡觉的床只隔着一道墙。他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尽管他多次幻想接近这个女人,但每次幻想的内容里他都是作为一个敲诈者出现的,而现在的情形,他与她成了朋友。
卞成龙不知道这个女人与范正章是什么关系,凭他的猜测,他能觉出范正章对她的爱慕。但从范正章请她过来玩,又找他与蒋德仕作陪,说明范正章还没有得手,或者刚刚开始出击。他感觉很悲哀,是啊,这世上好的东西为什么总轮不着自己?同为男人,为什么范正章就得当官,能够有漂亮女人,还有风光和气派?凭什么呢?就因为我的父母是农民,因为我没有靠山,没有背景?老天让人投胎的时候怎么那样不公平呢?卞成龙在心里好一阵难过,仿佛自己长期以来瞄准和觊觎的猎物成了别人的盘中餐一样。让他感到安慰的是,这个漂亮女人似乎没有一点瞧不起他的意思。相反,他倒觉得这个女人对他有着特殊关照。比如早上吃饭的时候,她特意将两只鸡蛋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而其他人只有一只。她一脸善良地告诉他,他应该多吃一些,太瘦的男人不好。当时蒋德仕一看还假装酸溜溜地说,别太偏向,好不好,我也不胖呀!还有,前一天晚上打牌的时候,卞成龙想起自己输得特惨时,阮蓉故意给他放过一两个炮。这样想来,走在范正章旁边的卞成龙便感到心情好了起来。也许阮蓉喜欢自己呢?越漂亮的女人往往越与众不同,也许她单单看上了他呢?他可不像蒋德仕一样糊涂,幻想着长期依托范正章往前爬。在卞成龙的心里,他总觉得他们敲诈范正纹的事情总有一天会败露。因此,按他的生活原则,如果能沾上这个漂亮女人,他绝不会放过。因为,自从他干上了这个冒险的生意,他时刻准备着一走了之。
蒋德仕是一个比较理智,而且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从见到阮蓉的第一刻起,他的心里就乐开了花。他知道范正章已经把他当成了心腹,因此也百分百确定自己来农场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了。面对眼前这个尤物,他并不是无动于衷,也不是没有奢望。只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处境。因此,他本着江湖游戏规则做得最努力的一件事,就是极力迎合范正章的心理,将阮蓉往范正章的怀里推。他不像卞成龙一样眼光短浅,他希望顺着这条能够利用的爬杆一直爬到顶,直到这支杆再没有利用价值,再寻找新的支撑点。他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劣迹会败露。在他的印象里,他每走一步,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既没留过痕迹,也从没有失败过。因此,他决心在这农场迈出的一步里不虚度光阴:不升一级必捞一把。
三个男人在阮蓉身后各怀鬼胎地盘算的时候,阮蓉在前面一边攥着风筝绳奔跑,也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熟透了的草地绿油油的,展示着一派收获和生机,有鸟群不时自由自在地从头上掠过,耳边偶尔还传来几声啾叫。阮蓉知道它们又开始了一年一度的迁徙。望着远去的鸟群,她突然就想起了苍白的欧阳旭。鸟飞走了,春日还会飞来,秋叶落了,来年还会再生。她不知道欧阳什么时候还能出现。梦总是那么易逝,即使有欧阳偶尔出现,也总是那么模糊和遥远。仔细回想她与欧阳的交往,有时候她会产生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也许欧阳本来就是网络里的人,是不能走进真实生活的。追究欧阳的痕迹,阮蓉感到除了心里和脑子里有他的声音和字迹刻下的印记外,她的身体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然而,即使这样,她还是不能忘却。已经几个月了,她觉得这么长的时间应该足够淡忘了。可事实上,欧阳苍白的脸每天还是那么清晰。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物质的女人,从什么时候她开始在乎这种缥缈难寻的所谓“爱情”呢?是不是所谓的“失去的总是永远难忘的”,“没有得到便是最美好的”等等这种效应在起作用?有泪水再次流过脸颊,她挥动着风筝线加快了奔跑的速度。让泪水掉在风里吧,让泪水掉在泥土里吧!
离三个男人已经有一段距离了,他们的脸已经模糊不清了。她站下来,向后看了看,才停下脚步。她不知道为什么答应来这里,也许自己太寂寞了,也许她太需要遗忘了。既然自己无法解决,既然时间也无法帮她,那么让外边的世界帮她吧!
整整玩儿了两天,阮蓉感到收获最大的便是心情。尽管这三个男人一个比一个让她瞧不上,但他们确是她最好的玩伴。他们哄她,宠她,护她,仰慕她,几乎让她有了当公主的感觉。尤其是猴了吧唧的卞成龙,对她几乎到了垂涎的境地。这让她一开始极为不舒服。直到星期六晚上打牌,卞成龙输得脸色通红时,她突然从这小子头上冒出的汗水中,滋生出一种怜悯心。这是一个社会底层的人,就像她的家人一样,甚至像她身处贫寒境地时的心境一样。因为贫穷而被社会遗弃,因为不甘心现状而对社会不满,因为不满而对社会的不公平充满仇恨。也许是想起自己的出身,她突然感到自己与这个有着营养不良面色的男人亲近了一步,接下来,她便连续为他放了几把炮。或许卞成龙已经感到她的用心,当天晚上临睡前,他竟然虔诚地为她端来一大木盆洗脚水。看着那么大一个木盆,以及卞成龙瘦弱的背影,阮蓉一下子产生了某种想法:这个男人是一条可利用的狗。只要有食可喂,他就会效命。因此,在第二天中午吃饭时,当卞成龙可怜巴巴地表示希望范正章给他找点事儿干时,阮蓉便顺口说了一句,如果正章这里不好找,你如果愿意的话回头可以来找我。也许我可以在我的厂里给你找点事做。
卞成龙惊得忘乎所以,他做梦都没有想过她会关照他,更不想相信她会让他到她的身边工作。但是他分明看见阮蓉在说这些时没有丝毫开玩笑,或者欺骗他的表情。在范正章和蒋德仕都缓过神表示祝贺时,卞成龙才相信这不是梦,并咧着大嘴高兴地千恩万谢起来。
范正章有点急躁,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按计划,吃完晚饭,蒋德仕和卞成龙将陪阮蓉赶回省城。眼看这初次出击,收获寥寥,范正章当然着急。多好的机会呀!田野、绿树,蓝天、白云,俊田靓女,可惜有这两个宝贝在眼前晃着,什么都不能做。尤其是自从阮蓉许诺要给卞成龙找工作后,他差不多变成了一条时刻护卫主人的狗,在阮蓉的左右四处逡巡。范正章真有点后悔让这两个没眼色的家伙过来,本来他是让他们当灯泡用的,可惜这俩人,尤其是卞成龙几乎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大有喧宾夺主之势,仿佛范正章让他来这儿完全是为了成全他似的。看见卞成龙亦步亦趋随着放风筝的阮蓉四处奔跑的奴才相,范正章简直想冲过去给这家伙一个绊子:
你让我吃不着阮蓉,我先让你啃一嘴泥。
这时阮蓉好像累了,就地坐了下来。在这当儿,卞成龙也紧倒腾着两条罗圈腿傻哈哈地跑过去,甚至脱下外套,塞在阮蓉的屁股下。
操,范正章愤愤不平地骂出了声。
几乎同时,在范正章旁边的蒋德仕也毫不犹豫大声骂了一句,并大声嚷嚷着,这小子是怎么啦?
范正章扭头看了看蒋德仕,反问了一句,你不知道他怎么了?
蒋德仕抬眼望着前边坐在地上的阮蓉和手舞足蹈的卞成龙,嘟囔着说,这小子快成狗啦!
不是快,已经是啦!范正章一脸的不满意,心里感觉醋坛子已经翻了。他想,我还没有如此献殷勤,怎么轮着你狗日的啦?
蒋德仕已经看出端倪,抬头看见风筝正在低头向下俯冲,灵机一动,迅速离开范正章向着前边的俩人跑去,并且嚷嚷着,风筝快落下来啦!
风筝是卞成龙搞来的,那是一个龙的造型。也许他是为了自己名字里的“龙”字。但是,当风筝飞到空中,越升越高的时候,那条纸做的龙就像一只花里带斑的虫子,抖动着软软的身子在逃窜。一开始卞成龙听到蒋德仕取笑这只风筝,他还不服气。看得多了,他发现蒋德仕的话不无道理。尤其是风筝在平行滑动时,就像爬在白薯叶上的绿色“芝麻虫”。这是当地的一种叫法,具体什么学名,卞成龙也不知道,反正除了颜色不一样外,形神都像。或许这就是自己的未来。像一只可怜的虫子四处逃窜,可凭着一只虫子的能量,能逃到哪里呢?最终就像他在收白薯时踩死“芝麻虫”一样,早晚也得被人不费吹灰之力一脚踩死。
蒋德仕远远地跑来,身上钥匙的丁当声也越来越近,就在离他们不到十米左右的距离,蒋德仕突然脚一歪,“扑通”一下摔到了地上。然后,大声“哎哟”着叫嚷起来。
几分钟后,蒋德仕终于被卞成龙搀着离开了这片田野,回到住处疗伤去了。田野安静了下来,那只风筝也像一只无辜的虫子还在空中荡着,没有丝毫落下来的意思,阮蓉也没有收线的念头。到此时,范正章才明白了蒋德仕这个把戏的用意所在,不禁有所安慰地赞赏道:看来这小子要比卞成龙强,还知道自己是个灯泡!终于有这样独处的机会了,他可不能再错过。
一旦剩下他与阮蓉单独在一起,他突然变得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抬头看看风筝,扭身看一看阮蓉那头飘逸的长发,仍然不知道从哪里开头。是上去开门见山搂住就亲?还是含蓄地抒一会儿情?前者虽然粗鲁,却往往奏效,不过自己毕竟有一定身份,尤其被打一耳光让农场里的手下看见可不是闹着玩的,更何况眼前这个女人可不是没有思想的。思索再三,范正章决定采取后者。风比刚才大了一点,阵阵泥土的清香,夹带着成熟庄稼的浓香不停吹来、飘去,飘去又吹来。他不知道阮蓉是否还喷着香水,总之当他走近阮蓉,站在她旁边低头看她时,又一阵迷人的香气像一股电流一样冲进他的鼻腔,然后击中他的身体。他感到自己僵硬而愚蠢起来。不但身体不再灵活,脑子也变得木勺一般,一点思想也产生不出来。怎么回事儿?都活了这么一把岁数,四十不惑了,什么路没走过?什么风雨没经过?什么女人没见过?到现在竟会在一个女人面前惶恐不安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啦?是这个女人让自己又回到了青春期?还是自己太老了变得不会面对感情啦?
你怎么啦?阮蓉一阵手脚忙乱地放线,等风筝飞得更高一截平稳下来后,扭身一眼看见正在出神的范正章,大声叫起来,你在想什么呢?
听到阮蓉的问话,范正章一愣,就像突然间还了魂一样,思想变得灵敏起来,并换上一副嬉皮笑脸样说,我想什么,你关心吗?
当然关心了,阮蓉一副兴奋的样子顺口说,周末没回家,肯定是想老婆了吧?
你错了,那还真不是我刚才想的事情。
那你想什么?
想吃一个菜。范正章一本正经地说,多年前,我出差到一个南方城市,见过一道非常精致的菜。当时点时饭店说已经没了,让我第二天去。可惜第二天我便走了。一直到现在,我一饿了便经常想起那道极其精致的菜。
阮蓉兴趣大增,凑到范正章身边,一脸真诚地问道,那是道什么菜?
章丝蒜蓉!
什么配料呀!阮蓉显然不明白这是道什么菜,不禁好奇地问道。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一架机井旁,机器已经被拆走了,旁边有一个半人高的土墙,土墙上绿葱葱地长着一蓬蓬梅豆秧。浓绿的豆秧开着琐碎的紫色小花,并带着一些将熟、未熟的豆荚爬到墙顶,然后伸出去,架在扎在土里的几根木棍上,形成一个小小的遮阳篷。范正章一把拉过阮蓉说,在这儿坐一会儿歇歇吧。
看来这里是经常有人来歇息的,除了头上这片美丽的风景外,墙下还蹲着几只磨得很光滑的石头凳子。阮蓉高兴地“嗷”一声冲了过去。也许是被这原始的绿色帐篷所吸引,她一边把风筝线拴到一根木棍上,一边利索地在一个石凳坐下来。她首先四处看了看这里的自然风光,然后再瞧了瞧仍然站在旁边的范正章,像想起什么似的,重拾刚才的话题,问道,正章,那是什么菜呀?是鱼,是肉还是蔬菜呀?
范正章脸微微有些发热,不知道如何向下演去。只好伸起胳膊从头顶上摘下一朵紫白的小花和一只刚刚长成的嫩绿豆荚,放到阮蓉的手里。阮蓉仍然满怀希望和好奇,仰着脸认真地等着范正章的答案,并且不断重复着说,说呀,是什么呀?
风吹起范正章的头发,午后的光线变得暗淡下来。也许黄昏快来了,因此再也没有时间耽搁了。范正章咬了咬牙,一弯身,将头低向阮蓉的脖子处,低沉但坚定有力地说出了近些日子里越积越多的感情:
那道菜的内容就是“我想你”!
阮蓉手里举着的紫白小花突然间掉在了地上。一瞬间她没有反应过来遇到了什么事情。除了想起几年前范正章对自己的追求外,她脑子里迅速转弯想的是范正章刚才说的“章丝蒜蓉”。在范正章沉吟着没说答案之前,阮蓉自作聪明地猜测那是一种鸭掌蒜蓉或者鹅掌蒜蓉,但无论如何不会想到真正的谜底竟是这样。尽管范正章一脸认真,甚至是一脸含情脉脉,但阮蓉还是为刚才自己的猜测乐了起来。
梅豆架的花香味很浓,伴着阮蓉脖颈处的体香不停地在范正章的鼻前流动,流进身体则变成一股湍急的溪流奔涌在身体的各部位,让范正章浑身燥热起来。几乎同时,他还强烈地感到心脏的跳动声也加重了,像有重锤敲击一样,不禁对自己恼怒起来,心里骂着,操!这么一把岁数,竟还有青春期的反应,真是越老越骚。阮蓉的笑声慢慢停了,一面向外推着范正章向前的身体,一面想站起来。但是范正章的身体越推越重,像一堵墙一样纹丝不动挡在阮蓉面前。阮蓉手足无措,脸潮红起来,呼吸声也变重了。这些微小的变化不但一点都没有逃脱范正章的眼睛,而且正像一针针催化剂催化了范正章的激情。在阮蓉推开范正章失败以后,范正章像一只凶猛的豹子突然发力,张开胳膊将阮蓉抱在了怀里。
不要拒绝我,不要拒绝我。范正章的声音好像在哭。已经七年了,你的影子从来没有走出过我的心,我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谁比我更爱你。你相信我吧,给我一点点爱吧,你不会后悔的,你不会后悔的。
阮蓉起初一直在挣扎,但是越挣扎,范正章那铁钳般的胳膊箍得越紧。她几乎感到如果这样挣扎下去,也许自己将会被这个发情的男人窒息。最后,她不得不放松下来,任这个多年前就曾钟情自己的男人搂抱着,并听他发自内心的呢喃。她不知道自己需不需要这样的爱,也不知道这结果是什么。但是眼下的境地,似乎她再也无法控制了。范正章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像一头捕到猎物的猎豹无法停下对猎物的撕咬了。他一面呻吟着“想你,想你”,一面将唇疯狂地盖在阮蓉的唇上。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范正章的心脏在咚咚跳动,阮蓉感到自己听得清清楚楚。她已经糊涂了,在停止挣扎后,她已经忘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境了。眼前这个男人,这份感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已经搞不清了。在突如其来的激情冲刺下,她荒芜太久的身体突然感到了某种难耐的饥渴,封闭太久的内心深处开始产生了某种松动。一种,一种雌性动物的本能开始在身体里复苏和成长,她太需要男人的滋润了。也许时间太久了,也许她离男人太远了,她几乎忘却了那种感受,那种激动。那本来是生命本身应该享有的乐趣,为什么慢慢就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呢。过去,她为了改变命运,拼命追求物质和金钱,因此,她不曾有过真正激情的性爱;而当物质生活有了一定基础,想寻找这种纯真的爱情时,只找到了一个纯精神的欧阳旭。他们尽管经历了一次跨越生死之交的恋爱,但是她身体的渴望却在这种纯精神的恋爱中,因为无法满足被有意麻木压抑了。她希望像范正章那样充满激情的爱,然后让精神和肉体一样激情和和谐。这是她那一刻突然升起的愿望。
黄昏掩盖了一切需要遮掩的东西和人,世界将自然界与人混沌成一片。人是什么?其实就像压在身下的一棵棵绿草,像盛开在头顶的一朵朵紫色梅豆花。在春风里萌动抽芽,在夏雨里授粉生长,在秋季里瓜熟蒂落。在这一过程中,它们不需要那么多人为的约束,不需要那么多人工的看管。只要阳光雨露,只要春夏秋冬,就会快乐地年复一年,生生不息。它们因自然而生长得无拘无束,因自由而使生命充满享受。范正章在喷薄着抽出最后一滴凝结着他多年来难以释怀情结的爱情之液时,突然想到这样一个浸润着生命本身的比喻。他吸着来自身下迷人的香气,在心里对自然和生命充满了无限的感激和敬畏。世界原来还能更精彩,生命原来还可以更生动!他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将自己全部祼露在给他生命的大地和承载他太多幻想的天空之间。让自己重生一次,让自己再回归自然一次,让自己重回生命本身一次吧!然后,他告诉自己说,他已经完成多年前就一直在奋斗的一个梦想。美梦成真,意味着新的时代终于开始了。
就像潮水退后安静的沙滩,阔褒的田野静谧得像一个熟睡的婴孩。阮蓉轻轻睁开眼睛,看见头顶一只紫白色小花正在慢慢向着他们俩重叠的身体飘落着。夜已经全部黑了下来,天空连月亮都不曾有,只有自然界微弱的光亮照着这朵卑微的小花。它不曾发出一点声音,也不曾有一点招摇,在黑暗中带着隐秘的香气和美丽,静静地走向生命的终点。生命原来也可以这样安详和知足的!阮蓉不由也感叹起来。小白花飘飘摇摇地落着,最后在范正章已经有些谢顶的头发上,轻轻停了下来。有一滴冰凉的东西突然落在了阮蓉的额头。当她伸手摸去的时候,她才知道她的脸上竟然爬满了四散流动的泪珠,而那滴从上而落的水滴,既不是随着花落下来的夜雾,也不是从梅豆秧上滴落的露珠。因为当她把手伸向范正章的脸时,她才发现那张脸上布满了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的液体,并且在肆意流淌和垂落着。阮蓉不禁长叹一声,向着自己的心灵,一遍遍问道:这是怎么啦?我们这是感动,还是激情?这是爱情,还是情爱?如果是爱情,我是否应该接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