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向墙上的时钟,餮现离晚上十点只剩下二十分钟。并木佑太郎想,今晚差不多了。他隔着吧台,从厨房向店内张望,目前店内还有两位女性客人。其中一位女客人一进门就说好久不见,很怀念这里,所以并木猜想她可能以前曾经来过这里。并木偷偷看了女客人的脸,既觉得以前好像见过,但又可能只是错觉。无论如何,反正不是老主顾。
不一会儿,就听到一名女客人说要结账,正在并木旁边洗碗的真智子应了一声后走了出去。
“谢谢款待,真是太好吃了。”并木听到女客人说话的声音。
“谢谢,欢迎有机会再度光临。”真智子回答。
“我一定很快就会再上门,我很久以前来过这里,差不多五、六年前。”
“喔,是这样啊。”
“有一个很可爱的服务生,我忍不住和她聊天,才知道是令千金。我记得她说还在读高中,她最近好吗?”
并木正在收拾菜刀的手停了下来。不知道妻子会怎么回答女客人搞不清楚状况的问题,虽然他知道自己听了一定会很难过,但还是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嗯,是啊,反正就那样。”真智子的语气很温和,完全感受不到她内心的不平静。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她还住在家里吗?”
“不,现在已经不住这里了。”
“啊哟,是这样啊,真是个独立的孩子。我家的孩子一直赖在家里,真伤脑筋。”
“这样也很好啊。”
“虽然有人说,儿女愿意向父母撒娇,就该好好珍惜。”
“就是啊。”
真智子和女客人似乎走去门口,听到拉门嘎啦一声打开的声音,随即听到真智子说:“谢谢惠顾。”
并木放下菜刀,走到吧台外。真智子拿下了暖帘,正走进店里。
当眼神交会时,她微微偏着头问:“怎么了?”
“不,我听到妳和客人的谈话,”并木抓了抓后脑勺。
“我只是没想到妳可以这么从容镇定。不,我知道妳心里当然不可能平静。”
“喔,”真智子轻轻笑了笑,“这点小状况没问题,我做生意都几十年了。”
“也许吧……”
真智子把暖帘竖在墙边,再度面对丈夫。虽然她个子娇小,脸也很小,但她的双眼从年轻时就很炯炯有神。每次被她的双眼注视,并木就有点忍不住想要后退。
“老公,你还没有习惯吗?”
“习惯什么?”
“佐织的事,佐织已经不在这件事。我已经习惯了,你整天都在厨房,可能不太了解,经常有客人像刚才那样和我聊天,我相信夏美应该也差不多,但她从来没有抱怨过,我想她应该也已经习惯了。”
夏美是并木他们的第二个女儿,很快就要升上大二,有空的时候就会来店里帮忙。
并木沉默不语。
“对不起,”真智子向他道歉,“我不是责怪你还没有习惯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不必为我担心。”
“嗯,我了解了。”
“厨房可以交给你整理吗?我要回楼上做点事。”真智子用食指指向天花板。二楼是并木家生活的空间。
“好啊,没问题。”
“那我先上去了。”真智子走上位在店面角落的楼梯。
并木缓缓摇了摇头。他不想马上收拾,拉了一张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忍不住垂头丧气,女人果然比较坚强,他过去就曾经这么认为,此刻再度深刻体会到这一点。
佐织是并木和真智子的大女儿。她出生时一身粉红色皮肤,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并木原本很希望第一胎生儿子,但在女儿出生后,觉得这种事根本不重要。他对佐织已经不是含在嘴里怕融化,捧在手里怕摔伤而已,他真心觉得自己可以为了女儿付出生命。
真智子无论在厨房还是外场,都是“并木屋”宝贵的战力。在她重回职场的同时,厨房和店内也同时变成了育儿的空间,原本作好了会忙得焦头烂额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帮手,每当店里忙碌的时候,熟客就会主动帮忙抱佐织或是哄她,所以在佐织一岁左右时,他们觉得开始计划生第二胎似乎也没问题。
佐织在众人的疼爱下健康成长,上了幼儿园后,每天去幼儿园的途中,都会有很多婆婆妈妈向她打招呼,佐织也总是大声打招呼。每次听到客人这么说。并木就感到很骄傲。
无论读小学还是中学时,佐织都很受欢迎。班导师在家庭访问时曾经对真智子说,并木同学无论对谁都很亲切开朗,而且她的优点是即使在痛苦的时候,也不会让自己陷在情绪里。
虽然佐织在功课方面的表现不太理想,但并木和真智子都不是很在意这件事,他们觉得佐织只要别学坏就好,在这方面,他们对于自己的教养很有自信。佐织个性忠厚老实,几乎不曾反抗父母,也很照顾比她小三岁的妹妹,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姊姊。
而且,除了学业以外,佐织有一项引人注目的才华,那就是唱歌。她从小就喜欢唱歌,但在小学高年级后,她的歌唱才华表现得更加显著,无论是再难的歌,她只要听一次就学会了,而且也不会走音。并木也是在这个时候第一次听说“绝对音感”这个字眼,佐织似乎具备了绝对音感。
佐织终于有机会在秋祭发挥这个出色的才华了,虽然秋祭的重头戏是大规模的化妆游行,但本地人更期待的其实是飙歌大赛。佐织在第一次参加是在小学四年级时。完美诠释了电影《铁达尼号》的主题歌〈My Heart Will Go On〉,跌破了所有人的眼镜。并木当时也在场,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女儿认真唱歌。
之后,佐织每年秋祭都会参加,渐渐在本地小有名气,甚至有人特地为了佐织来看飙歌大赛。
佐织上了高中之后,暑假时都会在店里帮忙,有些说话毒舌的老主顾说:“与其在这种生意冷清的食堂帮忙,还不如去都心的酒店上班!收入起码可以增加一百倍。”事实上,在自己这个父亲眼中,也觉得女儿很漂亮。只要有佐织在店里走动,就像鲜花盛开,店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活泼开朗,当然也因此吸引了不少客人上门,可说是如假包换的“店花”。
佐织高二那一年,有一位姓新仓的客人来到店里,他是本地无人不知的富豪。听说他年轻时曾经想当音乐人,至今仍然和音乐界的人保持良好的关系,他在东京都内有好几个录音室,随时挖掘有潜力的新人,然后还列举了他之前发掘的几名歌手。
新仓对并木夫妇说,他们的女儿绝对有能力成为职业歌手,希望可以交给他栽培。
并木虽然知道佐织喜欢唱歌,但完全没想过要让她出道当艺人,所以听了新仓的提议后有点不知所措,真智子似乎也一样。
新仓离开后,夫妻俩讨论了这件事,虽然他们都希望佐织拥有一个平凡的人生,但最后决定先问一下佐织本身的想法。
佐织听完之后,说她想要试试,还向他们坦承说,之前以为父母会反对,所以一直没说,但其实自己之前就很想挑战成为歌手。她虽然打算读大学,但并没有特别想学的学问,也没有特别想读的科系。
既然她自己有这种想法,当父母的就没理由不成全。并木和真智子讨论后,觉得既然佐织有喜欢的事,就应该让她挑战看看,于是就将她交给了新仓,即使最后没有成功,到时候再考虑未来的出路,并木认为想要成为歌手应该没这么简单,但即使失败,也可以成为佐织人生的养分。
小女儿夏美也为这件事感到高兴,姊姊根本还没有出道,她就兴奋地谈论自己想象姊姊站上大舞台的样子。
之后,佐织在去高中上课的同时,也去新仓那里接受培训,而且新仓完全没有向他们收取任何培训的费用。
“等她出道走红之后,我会收一大笔制作费用,所以目前的事就请两位不必担心。”每次谈到钱的事,新仓就这么说。他因为崇拜约翰•伦农而留了一头长发,戴着圆框眼镜,这也成为他最大的特征,他是个温厚的好人,从来不曾为自己是个有钱人而骄傲自大。
但听说他上课时很严格。佐织经常说:“我明明已经这么努力了,但新仓老师从来不称赞我。”不仅如此,他似乎还经常指点佐织的生活态度,说了好几次不需要智能型手机,这种东西只会影响唱歌。并木听了之后,很庆幸自己把女儿交给他,因为新仓代替自己说出了内心的话。
不久之后,佐织从高中毕业了。
“我打算最近带她去见我认识的制作人。”在新年过后不久,新仓来到店里,满脸喜悦地对他们说,因为佐织满十九岁了。
没想到短短两个星期后,佐织在傍晚出门后一直没回家。并木很担心,打了她的电话也一直没人接。
他们当然打电话去问了新仓,也问遍了佐织可能去的所有地方,仍然不知道她的下落。在半夜十二点之后,终于忍不住报了警。
警方在隔天就立刻展开了行动,在附近一带展开搜索,也确认了设置在各处的监视器影像。
附近一家便利商店前的监视器拍到了佐织走过去的身影。她一个人,拿着手机放在耳边,所以推测她经过那里时正在和别人通电话。
警方向电信公司调阅了通话纪录,但佐织在那段时间并没有拨打电话,所以是别人打电话给她!电信公司也无法得知来电号码。
警方认为佐织很可能卷入了刑事案件,所以展开了大规模搜索,甚至去附近的河流中打捞。
然而,最终还是没有发现佐织的下落,她就像烟一样消失不见了。
并木和真智子,还有夏美一起四处发传单,附近的店家和老主顾也都一起帮忙,仍然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真智子因为身心俱疲病倒了,夏美每天都哭肿了双眼,向学校请假了一阵子。了解这件事的老主顾对“并木屋”经常临时店休没有任何怨言。
不久之后,警方要求他们提供可以确认佐织DNA的物品,以便发现身分不明的尸体时可以用于鉴定,并木觉得自己简直就像被推入了黑暗的深渊。
但是,从那之后并没有接到警方的联络,这意味着警方并没有发现有可能是佐织的尸体,并木渐渐不知道该不该为这件事感到高兴,佐织八成已经不在人世,既然这样,很希望可以赶快找到她的尸体厚葬。
到上上个月为止,佐织失踪已经满三年,虽然明知道是白费力气,但还是和去年、前年一样,去了好几个地方发传单,搜集相关信息。最后仍然一无所获,但他不至于太失望,感觉这已经变成了一种仪式。
并木看了一眼时钟,已经过了十点半,刚才发呆耗费了不少时间。他站了起来,拍了右侧脸颊两次,试图激励自己,自己也许真的该习惯这件事了,如果每次想起佐织,一切都停摆,也会对日后的生活造成影响。
他正打算走去厨房,店里的电话响了。这么晚了,谁会打电话来店里?并木一家人都有各自的手机,如果是私事,应该会打手机。
他接起了电话,和营业时间一样回答说:“你好,这里是‘并木屋’。”
“请问是并木佑太郎先生的府上吗?”电话中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对,请问是哪一位?”
对方的回答完全出乎并木的意料。
对方在电话中回答,他是静冈县警的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