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一直有心脏病。
徐勉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外婆有一次突发心脏病,正巧被刚放学回来的徐勉撞上,他当即拨打了110,把外婆送去了医院。
徐勉一直很庆幸,那回是他少数几次放学后没有被人为难的经历,他不敢想象,如果那次他晚来了,外婆会发生什么。
那次之后,外婆做了手术,安装了人工心脏,以后必须每天按时服药。
这些年外婆健康状况一直非常好,精神也不错,徐勉一直很放心她老人家。
初中从外婆家搬出来之后,曾经有过一段时间外婆住在这边陪他,但是因为不习惯城市生活,她最终又搬回去了。
每次逢年过节他才回老家一趟,距离上一次见外婆,已经快有半年多了。
徐勉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听她说是前段时间在门口摔了一跤,从此就没起来过。”父亲声音里含着悲痛,他垂着眼睛,一只手揉着太阳穴,“都快八十的人了,连个电话都不打?过来,还以为自己年轻呢。”
徐勉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牙关紧咬。
他很清楚为什么,因为外婆这人从来都不为自己考虑,倒是对别人照顾得细致入微。
她肯定觉得自己这是小毛病,没必要去打扰那么忙碌的女儿女婿。
“今天在家里昏过去了,还是邻居把她送到医院的。”父亲摇头叹气,“两个小时前才联系到我们,人已经……快不行了。”
徐勉低着头,努力闭眼,把眼泪含回眼眶里。
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摸到了他发抖的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手背,然后包裹住了。
徐勉偏过脸,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样子。
“既然你回来了,那我们回去了。”父亲拍了拍努力压抑自己的母亲。
徐勉抬起头来,双眼红得可怕:“你去哪?”
“去老家。”父亲说,“把后事处理一下。”
“我也要去。”徐勉抢着说。
“太晚了,怕你身体受不住。”父亲叹了口气,搂着母亲起身,“明天再说吧,明天我过来接你。”
徐勉还想说什么,萧杨晃了晃他的手,示意他听话。
听到关门声,徐勉才猛地抱住萧杨。
萧杨用力地抱紧他,耐心地一遍又一遍用手抚摸他的脊背。
他肩膀处的衣服很快湿透了。
整个晚上,徐勉是累得睡过去的。
哭累的。
在某些方面,徐勉其实是个挺感性的人,外婆经常说他要像个男子汉一样,不能轻易掉眼泪。
在外婆面前哭的次数越来越少,倒是在萧杨面前的次数越来越多。
从初中到高中,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内,徐勉一直把外婆当做活着的信仰。
因为有了外婆,所以他不敢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他不想让外婆体验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如今,外婆却离他而去了。
徐勉从小跟外婆一起长大,很长的时间里他都以为这世上只有外婆一个亲人,对他来说,外婆就是他的一切。
消息来得太突然,他后悔自己都没有好好地把外婆送走。
萧杨抱着他睡了一晚上,第二天五点钟,徐勉就醒了。
徐勉在床边穿衣服,萧杨睁开眼睛,有些迷糊地问:“几点了现在?”
“五点。”徐勉背着他没转过身。
昨晚徐勉哭到几点,萧杨也陪着他没睡,一晚上几乎就睡了两个小时。
萧杨很快清醒过来,掀开被子,从床边拿衣服:“我陪你去。”
“不用。”徐勉低声说。
萧杨看着他倔强的背影,轻声说:“我想陪你去。”
徐勉穿衣服的的动作停顿了一秒,然后偏过头来,看着他,说:“对不起,萧杨。”
萧杨愣住了。
徐勉垂下眼:“明明昨天是你生日,还没有开开心心地陪你过完。”
“说什么傻话呢。”萧杨伸手摸他后颈,“我昨天真?的很开心。”
徐勉欲言又止。
“你不用陪我去。”徐勉最后抬起眼,看着他说,“你去学校,我可以请假,你不行。”
萧杨认真?地看着他,轻声问:“真?的不用?”
“不用。”徐勉深吸一口气,说,“我早上醒过来想了很久,我不想你因为我不开心,我也是快要成年的人了,我也可以处理好这些事。你给我几天时间,这几天我会调整好我的情绪再来见你。”
萧杨心尖像是被什么掐了一下,疼得令他难以呼吸。
他勾了勾嘴角,额头跟他靠了一下:“好,我等你。”
徐勉侧过身抱住他,把脑袋埋在他颈侧,轻声说:“谢谢你昨天陪我,我知道的……”
萧杨轻笑了一声:“知道什么?”
徐勉抓住他手臂的手微微用力:“你昨天哭了。”
萧杨没说话。
昨晚徐勉埋在被窝里闷声哭,萧杨从身后抱住了他。
他在萧杨面前一向控制不住自己,但又不想太狼狈,于是用力咬着被子,让自己声音不那么难听。
萧杨额头靠在他背上,很久以后,徐勉感觉到自己睡衣背后也湿了一片。
徐勉认识萧杨这么久,在他脸上最常见到的就是笑容,连面无表情都极少出现。
但这样的人却因为自己哭了。
“我心疼你。”萧杨轻轻叹了口气,“你那样子……我特别难受。”
“你别说了。”徐勉只觉得心脏一阵钝痛,他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我刚给我爸发了消息,他马上来接我。”
萧杨点点头,起身:“收拾好东西了吗?”
“你别管我,继续睡会儿吧。”徐勉把他按在床上,“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有事。”
“嗯。”萧杨朝他笑了笑。
很快,徐勉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出门了。
萧杨这时候其实没心思睡觉,但奈何昨晚睡得实在太少了,一沾到枕头,他很快睡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九点。
他赶到教室的时候,第二节课还没下课,他从后门进来,坐到座位上。
这节课是自由复习,老师在讲台上看书,一点没注意到这边。
手机刚从兜里拿出来,张开基发过来一条消息。
-咋回事啊?来这么晚?昨晚挺嗨吧?
萧杨跟他解释了徐勉家的事,那边张开基立马猫着腰从过道上走过来,拍了萧杨一巴掌:“上厕所去!”
萧杨从座位上站起来,跟着他从教室后门出去了。
范文?远已经在厕所等着了,一见他来,表情严肃地问:“他人呢?”
“回他老家了。”萧杨微微皱着眉。
张开基啧了一声,跺了跺脚:“哭了半夜……不行不行,想想我就心疼这小可怜儿。”
范文?远问:“你不跟他一块儿去?”
“说了,不让。”萧杨苦笑了一下,“说是要自己处理。”
“他跟他爸妈在一块儿应该也没事。”张开基说,“就是估计难受了也在自己心里憋着不跟任何人说呢。”
萧杨低着头没说话。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范文?远问。
“能怎么办。”萧杨吐了口气,“等他回来。”
“他说让你等你就等?”张开基急了,“他要是十天半个月不回来呢?”
萧杨双眸一颤。
范文?远用手肘戳了张开基一下,示意他别乱说话。
“你给他多少天时间?”范文?远问。
“最多一周吧。”萧杨皱着眉,“我等不了那么久。”
张开基叹了口气:“先?相信他吧,那小鬼从来就不是个脆弱的人。”
他话一出说口,三人都沉默了下来。
张开基这话,当然有另一层意思。
很早之前,萧杨提起在十三街死胡同见过徐勉的时候,张开基第一个觉得不可能:“你看那小鬼把人往死里打?的样子,像是会被人揍的人吗?”
萧杨记忆力好,表示不可能会记错。
为此,人脉极广的张开基专门去调查了徐勉的底细,找到了他小学和初中的同学。
小学的同学说他非常聪明,年年都是都被评为优秀学生,三年级就会做六年级的奥数题,只是好像身体不太好,每个月总有好几天因为生病请假,到了冬天更是连请一个月的假不来上课。
当时他们班主任组织了班级的代表去他家看望他,他跟外婆住在一起,听说去的时候,徐勉就躺在床上,连吃饭都是外婆端过来在床上吃的。
整个小学六年他爸妈从来没有出现过,每次开家长会都是外婆来的。
很多同学都说他是个没爹没娘的小野种。
而初中的那个同学说的则比较令人惊讶。
他说,徐勉在学校里是公认的欺负对象,很多初三的学生仗着自己年级高、发育快,经常去找初一的麻烦,轻则抢了身上的钱,重则把一天对老师同学的火气撒到他们身上。
而徐勉是个大红人,那些男生得知他家有钱,要的钱越来越多,徐勉不给,就是一顿打。
除了高年级的会来找他麻烦,他们班也有因为看不惯他成绩太好、看不惯他长得太漂亮、看不惯他娘里娘气?、看不惯他家里有钱等各种?理由而找人打?他的。
当时高年级的学生只要一听说是帮人打初一实验班的徐勉,有事没事的都会去插一脚。
他说,当时在初中很流行的一句话,“今天徐姑娘上新闻了吗”。
当时张开基把这些话转述给萧杨和范文?远的时候,两人都沉默了很久。
范文?远甚至觉得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你确定这是徐勉?是我认识的那个徐勉?”
“没错。”张开基把手机打开,“他当时小学和初中的照片还留着。”
萧杨一直紧皱眉头,张开基把手机举过来的时候,他看了一眼,非常清瘦的一个男生,脸上瘦得一点肉都没有,但是还是能看出来眉眼非常好看,眼睛炯炯有神。
“哦,还有。”张开基继续开口,“他高一的同学我也问了。”
范文?远倒吸一口气:“不会要逆袭了吧?”
“没有。”张开基也一脸沉重,“听他同学说,他学习成绩特别差,经常是全年级垫底,而且……”
说到这里,张开基有些不忍。
萧杨心里一口气始终憋着,他抬头问:“而且什么?”
张开基深吸口气:“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初中的同学在学校里说了他什么,整整一年,他每天几乎都会被高年级的找麻烦,体育课从来不上,听说是有人在他身上看见过伤痕,所以之后都请假了。”
范文?远实在忍不住了,问:“为什么不告诉老师同学?他没有朋友吗?没有一个人出来帮他?”
张开基骂了一声:“他一个从小被欺负到大的人,谁愿意跟他做朋友?再说,这种?事你告诉老师只会招来更大的祸端吧。”
萧杨已经记不太清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了,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很难受。
回想起刚认识他的时候,他浑身布满扎人的刺,一见人就张牙舞爪,尽力把自己扮演成一个惹人厌的小混混。
那时候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这哪儿来的没教养的小鬼,爸妈肯定没教好。
而听了这些,萧杨想回到过去,给自己狠狠地扇一巴掌。
他不是为了伤害别人,那只是他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
怎么能叫他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