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不及待去查探细致了吧……不,早在小师弟未进入内山门之前,你就先去试探了一番,不知所察是否如你所料呢?”
谢运的脸色难看,只是盯着石卢。
“‘喜欢天才’,嗯,这个说辞倒是不错,”石卢道,“只不过你我本不是一条线上的人,借小师弟来试探我,确是不明智了。”
“你是什么时候……”谢运再度开口了。这一句话的含义却同他先前的并无不同。只不过先前问的是紫云的长老,在得到非所问的回答后,他转而又问了石卢。
石卢依旧没有给他一个准确的回答。他道:“我从前并不觉得你会做到如此地步,想来也是时运所趋。鬼界腾出这个大好的机会,若是五十年前,我还有一争之力……”他缓慢地摇了摇头。
谢运低声道:“为什么?”他低垂着头,像是平静了下来,周身的灵力却又暗潮汹涌,“你难道就甘愿如此?在尝过鬼气的滋味后,我本以为没有人能抗拒这种无上的滋补……你和我一样都是被选中的人,为什么你不渴望那种世界?”
“选中的人?”石卢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你把在鬼气洗炼下存活的人叫做被选中的人?谢运,这个世上并不只有力量。已经百年过去了,上界也平静了千年。我的年岁也不小了,我没有那个动力与精力去改朝换代。这说来你可怕要笑了,不过,也许待你活到了我的年岁,或者你也遭遇过我所遭受的鬼气强度,恐怕也会如此罢……天仙为何要追求力量?四大长老为何要将三界分开?谢运,这世上让人无法认同的事情太多了……多到让人觉得天道无理,反抗无力。天仙的寿命绵长,天人的存在也延续了千年万年。在那混沌之初,何来凡人?这三界又为何要有下界存在?
“师弟,时局变化有时快得你我都不能相信。凡人本就是天人,失去原始的能力后,他们的更新换代比天人快了万倍,而固守陈旧的天人,却从保护者成为了附属者。不错,鬼气确实能复兴那万年前的亦或起码是千年前的天人的繁荣昌盛,然而师弟,时间已经到头了。
“你我,乃至各位大能都知道,真正成神的天人几乎已近消失,千年来未曾出现一人。只要未能成神,便有寿之尽头。
“一个人依凭鬼气晋升究竟能达到什么地步?大长老已是如今最接近成神的人,而他却也未曾下令引入鬼气。境界越高,所需鬼气亦是越强,到达了那种境界的人,若是凭借强大的鬼气晋阶,他是人还是鬼?
“或许,天道已不容天人继续肆无忌惮地追求永恒。谁都将踏上黄泉,都将投入轮回。天人、凡人、你我,都不得幸免。
“成神?成神界又是什么东西?没有一个真正成神的大能为我等留下什么只言片语,那究竟是个什么境界谁也不知道。呵……”
谢运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看着那面带浅薄笑容的石卢,一时无法反驳。一种不甘和无望徘徊在他的心头。
“我本以为,在紫云的时光能让你领会到些什么。众位长老也给了你机会。哪怕是进入了邙风,我也给了你机会。只是——你没有珍惜。”
“你……”谢运一愣,只是发怔。他渐渐想起了在进入邙风之时的情况。郁剑因为他的伙伴,用上了最快的速度想要赶到对方的身边,而先前还提携他的石卢,居然在进入邙风后慢了下来。
谢运是有意的。他利用当时的形势不动声色地稳住众人,迫使众人放慢脚步。他知道那个巨大的鬼门即将开启。而这一行人,都不是庸手,多一个人去阻止,鬼王的出现就少一分顺利。他本以为稳住了,就连石卢都因为生怕郁剑这剑阁下一任阁主有个意外而强行放慢了脚步,却没想到,被稳住的不是其他人,而是他。
他应该想到的,石卢先前还十分赞成郁剑的行动,却在进入邙风之后停了下来,面对着那些起初并无法压制他们的威胁,居然还耐心地跟着谢运的“提示”走。这原生便是古怪的。然而他却因为这一点伎俩的成功而沾沾自喜。原来石卢在那时候已经在“给他机会”。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你能这么自如……”谢运的脸上有了崩溃的表情,“你已经不是一个纯粹的天人了……上界不容你!为什么你还能如此放肆!你难道就没有一丁点想要那种辉煌吗?所有的人都会景仰你,没有人能够强大到那种地步!你甚至可以吞食其他人的灵力提升!”谢运的双眼都红了,“你知道我有多想要吗?!”
“如果你真正经历过那等鬼气的炼魂,恐怕你也不会说出这等话来,”石卢面无表情地说道,“如果你不惧怕时刻能在梦里看到自己被剥皮挑筋,被业火焚烧,那末没有实力这件事也不会令你如此惊惶。下界有一种毒药叫做鸦片,会令人成瘾,直至将人磨蚀成非人模样。你就是成瘾者,而且你想要拉更多的人成为你的同类。而我……已经尝过了那飘飘欲仙后的苦果,万幸戒除了。
“我不在乎上界如何看我。难道其他天人不容我,我便无法存活?师弟,没有人能决定我的生死,也没有人能决定你的——除非你自己。
“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你却一次次放弃了。这些年来,你与鬼界互通的消息,恐怕也有不少了。只怕他们唯独没有告诉你鬼气炼体的下场。”
谢运有些惊恐地看到周身剑影开始慢慢围绕他旋转了起来。他知道这些剑影的厉害。正如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逃脱一般。他在逃亡的路上已经作了很多努力,甚至引出了几道不大的鬼门,然而那个男人却反利用那些鬼气将他中伤。他用得无比纯熟,是谢运宵想许久的本事。
“你死后,尸骨不寒,身躯将成为鬼兵或是鬼将,若是幸运,说不准能成为鬼王。若是魂魄有幸投胎,也将带入怨气,只要你的尸骨为鬼界所用一日,此世便不得安生。”
“我不在乎!”谢运在越来越快的剑影之中大吼。他在剑影上的攻击没有得到完整的效果。他的本事不弱,不然不会废了石卢那么多时间,然而他的心境终究太浅。强烈的鬼气猛地从谢运的周身溢散开来。
“谢运师弟,一路……走好。”石卢闭上了双眼。
他的话音落下的片刻之间,林中一阵狂风大作,强烈的兵刃交接之声碎响了足足一刻钟。接着一切都静了下来。无数的树枝碎叶飘落下来,上方被树荫遮住的天空,露出了一个浑圆的空缺,一束光柱照she下来。
鬼气无处可逃,纷纷向石卢涌来,然而却在要扑上那看上去毫无灵气的石卢前,惊恐地四散开去。
石卢慢慢睁开了双眼。无荒剑阵。至今破了的,只有郁剑一人。
他从地面上缓慢地抱起了谢运的尸体。他托起来的只是一幅骨架。血肉整齐地码在地面上,依稀是一个人的模样。他的手里忽地燃起了一束火苗。火苗吞没了地面上的血肉和那身黑色的朝服。接着他扶着那具骨架,静静地看了很久。
“尘归尘,土归土。师弟,有一点确实不错……一个人,当真挺孤独的,”他极其认真地笑了笑,“虽说打定了主意让你安心上路,却还是起了私心。”
石卢将那具骨架放在地上,令其呈站立的姿态。接着一股黑气从石卢的手掌之中涌出,从那具完整骨架的天灵盖上透入,直至渗透了二百零六块骨头。石卢松开双手,只见那具漆黑的骨体直挺挺地站住了,深陷的眼窝里,透出些混浊的光。
“今后,跟着师兄罢……”
*
臧清一把抱起了周小维,怒喝道:“那只乌鸦呢?她的哥哥呢?怎么让小维变成这个样子!”
穷奇紧紧盯着臧清,躁动不安地低吼着,臧清将周小维用大衣裹紧,冷眼看着那头异兽道:“你要替我们指路。”
穷奇没有再看臧清,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四周的鬼气被其逼退开来。臧清等人连忙跟上这头巨大的妖兽,快步向这危险的死亡之地外小跑出去。
而就在他们向外奔跑的时候,一个花袍的老者怒气冲冲地四面打转,在这红雷鬼气遍地的地方居然只是不断跳脚,借以避开那最伤人的攻击。他口中骂骂咧咧:“这几个小子都滚到哪里去了!”
就在他的怒气快要让他轰毁附近一小片树林时,一袭白衣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花长老立刻一阵风一般冲了上去一把抓住了那袭白衣的领子:“臭小子!你把我的徒儿们都带到哪儿去了!”
石卢连忙抬起双手,看着眼前满面涨红的花长老,无奈地说:“师尊,是他们自己跑的,不是我……”
花长老的脸色在看到石卢身后渐渐跟来的一具漆黑的骷髅时忽然变了。他的面色变换了好几次,终于沉淀了下来,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石卢也一时没有说话,好一会儿,他开口道:“师尊……可是迷路了?”
“迷路?!老夫像是会迷路的人吗?臭小子你给我说清楚!老夫……”
*
姬灵茭在看到前方的那片清澈的水流时,心中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这种感觉很奇特。并不是他从前未曾经历过,而是从未因为另一个人而产生这种感觉。他将郁剑缓慢地放下,想要将他浸入水中,然而郁剑的身体却因为他的血与他的身体粘连在了一起。姬灵茭沉默了一会儿一步踏入了水中,将郁剑放了下去,汩汩的水流渐渐冲洗了郁剑全身上下。郁剑身体上被漆黑血液浸染之处显得极其苍白,但那先前被腐蚀的伤口却渐渐消失了。姬灵茭的心神一松,双眼紧盯郁剑的脸。待水流将其身躯上的血液冲洗干净,他将郁剑放到了岸上,双手汲水来擦拭他的脸颊。郁剑的脸是全身上下被喷溅最多的地方,姬灵茭一直紧盯着郁剑的脸,似乎在观察他的表情是否露出了丁点儿痛苦,直到姬灵茭将沾满了血的脸也冲洗干净。郁剑的脸色更加苍白,透着一丝不正常的红,仿佛刚刚长起了新的皮肉。姬灵茭有些头晕。大量的失血让他有些支撑不住,但他的身体却没有一丝失稳。他在观察郁剑。
在用自己的血将郁剑的全身抹遍的时候,姬灵茭感到有一种陌生的感觉从心底升了起来。他想要救这个人。
被鬼族的血液喷上和被鬼气缠上是一样的,前者会更快让人陷入鬼化,能否扛过全凭个人。除非——
姬灵茭不敢打那个赌。他的血有净化的功效,姬灵茭因此能够毫无顾忌地运用鬼道,因为他自身决不会被鬼气侵蚀。如果可以他会相信郁剑,但在这种情形下,他不想冒一点风险。
郁剑没有醒来的迹象。他赤身luǒ • tǐ地躺在岸上,姬灵茭就支撑在他上方盯着他看。
这样的寂静持续了五分钟。郁剑忽然猛地睁开了双眼!血红色的双眼之中瞳孔变的很小,几乎像是鬼化瞳!郁剑大口地喘息,如同失水的鱼一般胸口剧烈起伏,他的手脚痉挛,力气出奇得大,几乎要掀翻姬灵茭!
姬灵茭猛地按住他的手脚,紧紧盯着郁剑的双眼,眉头死死夹起。郁剑脖子上的青筋暴了起来,挣扎的力道大得惊人,姬灵茭竟然觉得有压不住他的趋势。姬灵茭暗暗咬牙,发出了一声怒吼:“郁剑!”
这是他第一次叫郁剑的名字。郁剑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然后更疯狂地挣扎起来。姬灵茭的眼前有些晕眩,觉得按不住他了。姬灵茭猛地抽出腰间的马刀,一道扎进了土里,生生将郁剑的一条胳膊斜切着轧入土中,血顿时浸湿了周围的土壤。就像姬灵茭第一次见郁剑时候的那样。他将他钉死在了地上。姬灵茭腾出了一只手,一把掐住郁剑的喉咙,看着郁剑的双眼渐渐翻白。那双血红色的眼睛随着郁剑的窒息渐渐开始在黑色与红色之间来回变换。血色消退又产生,直到郁剑的脸色涨得通红,几乎失去了所有力气,他只露出了一丁点儿的虹膜,才终于稳定成了黑褐色。姬灵茭立刻松开掐住他的手,郁剑的胸膛在沉寂之后猛地一个巨大的起伏,接着他开始猛烈地呼吸,伴随着阵阵的咳嗽声。
姬灵茭有些脱力。郁剑和他之间的差距已经不与当年的二人那样大了,与郁剑的搏斗让姬灵茭浑身都被汗湿。郁剑的呼吸渐渐平复了,他紧闭着双眼,毫无意识地皱着眉,平躺在那儿。姬灵茭思考了好一会儿,还是再度就着那切在地面上的刀割开了自己空出的那只手的手腕,将伤口贴在了郁剑的嘴唇上。伤口已经有些发白了,血顺着郁剑的嘴唇溢出来。姬灵茭不敢放开压制郁剑的手脚。郁剑的手上依旧青筋突暴,随时蓄力,他不确定郁剑会不会突然暴起。他心浮气躁地看着郁剑嘴角淌出的血,狠狠皱起了眉。接着,他毫不迟疑地将手腕放到了自己嘴里,狠狠吸了一口。一股酸痛感随之而来,仿佛连骨髓都被吸了出去。姬灵茭用无力苍白的左手按着郁剑的下颌,迫使他张开嘴,然后将口中饱含了灵气的精血哺入了郁剑口中。郁剑猛地咳嗽了起来,然而姬灵茭却不允许他吐出,他堵死了郁剑的嘴唇,逼迫他将那股精血咽了下去。直到确认郁剑吞下了那口血,他才松开自己苍白的手,他离开郁剑的嘴唇,两人之间扯出了一丝血丝。
姬灵茭看着郁剑的双唇——那唯一鲜红的地方,觉得自己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他禁不住一再将头颅低下去、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