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仁殿中,朱莹托着腮帮子坐在椅子上,和面前的三皇子和四皇子大眼瞪小眼。
两个小家伙之前就得知了赵国太夫人和赵国夫人先后进宫的事,还知道带来了一个外人,四皇子倒是心痒痒地很想去瞅瞅怎么回事,却被三皇子死死拉住,直到皇帝叫了他们兄弟去一块陪膳,四皇子还是没忍住探究此事,结果却被皇帝轻描淡写地搪塞了回来。
而现在倒好,太夫人和九娘是走了,他和三哥刚陪着父皇吃完饭,朱莹竟然又带着好几个人来了!足足四个,熊孩子从来没见过大晚上有四个人到乾清宫的,连听都没听说过!而且,这些人看着就不像是当官的,一看就是小人物。
别问他怎么知道那是小人物,熊孩子如今也不是昔日久居深宫什么都不懂那会儿了,见过的人和事多了,当然也会有那么一丁点眼力——毕竟从这些人的衣服上就能看出来!
然而,虽说非常好奇,四皇子却和自家三哥一块被皇帝撵出了乾清宫,顺带还附送油盐不进的看守一个,就是他从来都应付不了的莹莹姐姐。刚刚他已经好话说尽,可朱莹却依旧不为所动。面对那守口如瓶的光景,他着实是恨得牙痒痒的。
“莹莹姐姐,三哥可是太子,就算有什么大事,难道一定就要瞒着他这个东宫储君吗?”
三皇子虽说也很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四皇子百般方法用尽,最后竟是当着他的面扯起虎皮做大旗,他还是不得不板着脸训斥道:“四弟慎言!就算我是太子,但也不是什么事都必须要告诉我。父皇自有决断,你怎可质疑他的安排?”
四皇子不服气地还想说话,可被自家三哥眼睛一瞪,他只能悻悻闭嘴。而刚刚好整以暇笑看着他的朱莹,这才打了个呵欠。
“好了,你就别问我是怎么回事了!娘也就是进宫之前叫了我和二哥过去,三言两语吩咐了寥寥几句,我陪着陈公公走了一趟外城而已,没比你们多知道多少。”
见四皇子满脸不信,三皇子则是默不作声,朱莹就懒洋洋地说:“当然,至少比你们多知道一个意外的消息。可一会儿皇上肯定也会告诉你们,所以你们两个小家伙别急,更不要想着打我的主意。没有皇上的吩咐,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虽然她很想和人分享二皇子竟然死了这么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但事情的严重性她还是懂的!就算眼前的是张寿,她也会姑且忍住,等皇帝表态可以说,她才会说,更别提这兄弟俩了,早告诉他们有什么好处?说不定皇帝回头还想看看他们得知这消息后的真实反应呢?
就不知道是哪一路人想着奇货可居……当然也不是没有别的可能,但她觉得除了人真的死了这一可能性之外,有人劫下二皇子,打算图谋不轨的这个可能性更大。
见四皇子气鼓鼓地跑到了一边,扭过头一屁股坐下,三皇子本想以明天还有客为由,催他去睡,可想想自己不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毫无睡意,他想了想就岔开话题,和朱莹说起了张寿今日那堂课的事。这下子,朱莹总算是精神了起来。
原本只是没话找话说,但两人说着说着就兴致盎然了起来,尤其是朱莹的记性可比四皇子更好,那故事说得绘声绘色。
于是,本来在一旁生闷气的四皇子也终究忍不住上来插嘴,一时间,一大两小恰是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张寿的那些故事。
至于乾清宫中那点事,他们不知不觉就抛到了脑后,直到外间传来了一个声音:“太子殿下,四皇子,还有朱大小姐,皇上宣召。”
四皇子如梦初醒地第一个蹦了起来,转身撒腿就想往外跑,却被眼疾手快的朱莹一把拖住。他正想抗议,脑袋上就挨了朱莹一记弹指:“晚上这么冷,就这么冲出去挨冻,你疯了吗?来人,把大袄和氅衣拿来!小孩子就要听话,快穿上!”
虽说嘴里嘀咕这么近怕什么,但四皇子到底还是不敢违抗女魔王,乖乖地把宫人捧来的大袄裹好,而三皇子亦是慌忙穿戴了整齐。可当出门之后,四皇子步子太急,一脚踏空,不由自主地往前摔去,结果又是朱莹顺手一捞把人抓住,免去了小家伙摔一个嘴啃泥的窘境。
哭笑不得的朱莹索性牵住了四皇子的手,随即顺手又牵住了三皇子,这才没好气地说:“天黑时千万小心脚下,别冒冒失失的!好了,跟着我慢慢走。”
虽说四皇子自负已经是大人了,可胳膊拧不过大腿,他根本挣脱不了朱莹,只能无奈地跟着走。而三皇子则是看了一眼其余跟出来的人,见每个人都装成什么都没看到,他不禁又抬起头来看了朱莹一眼,恰只见她正在和自家四弟互瞪,怎么看怎么也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可就是这么个看上去长不大的莹莹姐姐,却还说四皇子冒失……
朱莹却不知道三皇子正在腹诽自己,她只知道,这会儿把这兄弟俩送到乾清宫陪着皇帝,她也就可以回去了。在很可能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之后,皇帝更需要的是三皇子和四皇子,而不是她。
果然,当她带着这一对兄弟进了乾清宫,就只见这里已经不见了自己刚刚带来的那些人,偌大的地方显得空空荡荡。唯有皇帝孤零零地坐在宝座上。在昏暗的光线之下,她看不清这位天子面上到底是什么表情,可她却觉得有一种落寞孤寂扑面而来。
她本能地一松手,这下子,身旁的熊孩子立刻撒手没,恰是蹬蹬蹬跑去了皇帝身边,刚刚一直憋在心里的话全都倒了出来:“父皇,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大晚上怎么会这么多人进宫来?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我和太子三哥都已经大了,愿意为父皇分忧解难!”
见四皇子一开口就把自己带了进去,三皇子心里着实无奈,只能也快走几步上前,随即行礼问道:“父皇,儿臣虽说才疏学浅,但若是父皇有吩咐,儿臣一定尽力而为。”
“朕没有什么要你们做的。”
皇帝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刚刚挨个问话之后,他那越来越沉甸甸的心情终于稍稍和缓了一些。他扫了一眼握着自己一只手不肯放的四皇子,又低头看了一眼在宝座下方那斯文有礼的三皇子,当看见朱莹悄然打算退下时,他就咳嗽了一声。
“莹莹,朕可没让你走。”
正想溜之大吉的朱莹顿时为之止步。她有些无奈地苦笑道:“皇上,都这么晚了,有太子殿下和四皇子陪着您,那不就够了吗?我还得赶紧回去呢,否则祖母和娘该着急了!也不知道爹什么时候回去的,发现只剩下二哥的时候会不会以为出了事。”
“你祖母和娘回家早,说不定早就到家了。至于你爹,在兵部之后清理旧档,清理人事,反正是各种清理,忙得夜不归宿也是常有的事,用不着你担心他。就算他回去了,你二哥皮实,你难道还怕他挨打?”
皇帝直接拿朱二打趣了两句,随即就淡淡地说:“你那二哥从前文不成武不就,也算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纨绔子,不及你大哥远矣,甚至连你的婚事都差点被他乱点鸳鸯谱安排了出去。但终究他本性还好,所以有了你那如意郎君点拨,他最终还是走了正路。”
“不像朕那二郎,自以为是,目中无人,欺上瞒下,肆意妄为,只知道闯祸,从来都不知道改过,如今落得个不知生死的下场!”
听到不知生死四个字,四皇子还在发愣,三皇子却陡然醒悟了过来。他大吃一惊地抬起头来,本能地问道:“父皇,二哥生死不明?他不是坐船去琼州了吗?难不成是船在海上……”
见三皇子说到这就戛然而止,面上露出了惊悸之色,皇帝就哂然一笑道:“船在海上大概是出事了。广东宋氏的一条船正好在海上救了个船工,那船工说是船沉了,他们下网捞到几件东西之后,不敢怠慢,赶紧想办法返程报信。”
“朕刚刚已经亲自问了那个幸存的船工,他说船是在入夜的时候突然沉的,主帆着火,底舱进水,那时候上上下下乱成一团,他是个不起眼的小水手,路上撞见一个随行二郎的近侍,稀里糊涂捡了块腰牌。后来也没顾得上那么多,直接揣了东西就慌慌张张往海里跳。”
“跳海之后,他仗着水性不错,还想游上岸,结果根本就是徒劳。好在他运气好到了极点,哪怕半道上冻得昏睡过去,竟然也顺水漂流了下去,正好在大白天遇到了广东宋氏那条船,所幸船上有大夫,药也足够,这才捡回来一条命。”
“他承认广东宋氏在周围海域打捞救人根本就是白费力气,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顺水漂了多久,宋氏打捞上来的东西,大概都是他带出来的东西,还在海里掉了不少。”
说到这里,皇帝没理会三皇子和四皇子那呆若木鸡的表情,见朱莹正皱着眉头在那沉吟,他就继续说道:“二郎是突然被朕撵出京城去的,他倒是还有时间收拾了一大堆细软,在船上赏这个赏那个收买人心,就连那绣带还有乱七八糟的穗子之类,也是他赏赐给那水手的!”
“他要是早有这种大手笔,也不会连自家的皇子别院也是一副乱糟糟的架势!”
三皇子终于梳理清楚了大致脉络,此时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开口问道:“父皇的意思是说,现在不能确定船沉与否,也不确定万一沉船,那是发生在哪儿是吗?”
“没错。”
皇帝赞许地对自己的太子微微点了点头,随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那个小水手说自己被吓怕了,稀里糊涂第一个跳下水,完全忘了这是在海里不是在江河里,又是大冷天,在沉船之前,他奋力游出去很远,所以才没有被沉船那动静带进漩涡里。”
“被救上来之后,他不知道自己在海里漂了多久,因为他自己一开始吓得连日子都忘了,中间又睡着了,又因为是晚上,不知道沉船的地方是哪,只好对宋氏那条船上的人说船沉不久,就在附近,别人打捞上来了东西之后,他发现竟然是自己身上的,也没敢说。”
“如果朕之前不是一个个见他们的,他还不会说真话。被朕吓唬了两句吐了真言之后,那小子又一个劲磕头,说什么自己家里还有双亲在,只希望朕砍他脑袋的时候,能够饶了他的父母。他这才是第二次出海,又不认识星星,所以算不准路程。”
“他只知道,从天津起航之后,风势不大,船开得不快,听船上那些老船工说,等过了山东速度就能上去,但实则起行之后三天就遇到了火烧船帆,四个底舱全都进水的事。”
见父皇把那样一个小水手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三皇子顿时心里难受。他很明白,说到底,他的父皇并不是那种绝情的天子。
虽然他和二皇子完全谈不上有什么感情,这个皇兄对他来说,连四皇子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可他想到父皇此时此刻的心情,再看到父皇的一只手自始至终紧紧握着四皇子的手,他忍不住也走上前去,随即轻轻握住了父皇的另一只手。
“父皇,也许事情没那么糟糕……也许,二哥也像那个水手似的,被人救上来了呢?”
那个蠢货可不会游泳!朱莹在心里吐槽了一句,但是,在皇帝心里插刀,这种蠢事她还是不会做的。她虽说不至于像两个小家伙似的这么上前去握手安慰,但想想与其让皇帝因父子之情而继续伤心,还不如让人去冷静地思考问题。
“皇上,我听爹和大哥提过,海路一直都是有风险的,而且更多时候都得看风向,但纵使如此也好过只靠一条运河。所以太祖初年就是海漕并举,两翼齐飞,但海运一般都是船队出行。虽说二皇子此去琼州府是受罚被贬,但从天津出发的时候,怎么至于就一条船?”
见皇帝微微一愣,她就继续开口说道:“而最重要的是,如果真的派人去仔细查,那么别说十天半个月,说不定就是一年半载,甚至三年五载,二皇子的生死也没办法断定。而有这点时间,民间说不定会有一堆人打着二皇子的旗号招摇撞骗,甚至占山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