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没怎么喝酒却突然酒气上脑,一时说出了那样的话,当被陆三郎拖出屋子,站在院子里吹了一阵冷风之后,朱二才觉得自己终于有些冷静了下来。可就因为清醒了,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之前居然会附和张寿说什么曲项向天歌,接下来又拍案而起,简直是在作死。
他日后难不成就真打算老老实实做一辈子朱二公子,再也不上青楼楚馆这种地方了吗?
只要人家口耳相传,以后那些如花似玉的头牌们谁还愿意用正眼看他?
朱二正自怨自艾的时候,陆三郎却一如从前那样,勾肩搭背,亲切而热情地说:“朱二哥,你可以啊!刚刚你说的话那可真是……附和时有水准,损人时有水平!之前咱们哥俩疏远了,今后还是和从前一样。就那点小龃龉,你总不至于记一辈子吧?”
“你还好意思说?”朱二终于回过神来,一时怒道,“之前你就骗了我,今天也是一样,怎么早不说到听雨小筑来,还有十二雨献舞?我刚刚说的那话要是传扬出去……”
“传扬出去,你就是爱护妹妹,尊敬师长顺带向着准妹婿的好哥哥!”陆三郎笑眯眯地打断了朱二的话,随即循循善诱道,“知不知道你家妹妹在宫里太后和皇上面前是什么地位,知不知道你家那位准妹婿在皇上和葛祖师面前是什么地位?”
“护着他们,比在这些地方讨好那些女人要划算多了。这些女人替你扬的名,那都是你根本就不需要的。而她们糟践你的名,那也是你根本就无所谓的。”
见朱二顿时怔住了,陆三郎便哂然笑道:“你别看京城这些烟花之地捧出了一个又一个头牌,贵介也好,才子也好,一个个都趋之若鹜。可咱们和那些才子是不同的!头牌需要才子们帮她们扬名,而才子们也需要这些女人帮她们传播诗文,大家是各取所需。”
朱二已经是听得有些愣住了:“那咱们这些人……”
“咱们这些官宦子弟,贵介公子,那就是求一个家里没有的情趣。你家里的丫头们敢对你冷若冰霜,不假辞色么?”见朱二下意识地迸出了一个敢字,陆三郎顿时拍了拍额头,心想你家状况还真是和别人不同。他只能临时改变说辞,否则又会被朱二直接噎回来。
“贵介子弟逛这种地方,也就是图个乐子,你放下身段讨好,人家欲拒还迎,到最后还不是只要你有钱有势就能为所欲为?你信不信一会儿她们不但一个字都不敢传扬出去,回头还会再过来给你赔礼?否则,听雨小筑日后就不是十二雨了,改成十二花也无所谓!”
陆三郎拉着朱二嘀嘀咕咕,朱莹则是站在廊下看着他们。张寿都让阿六给她送了信,她本来确实不打算过来,可听到张寿竟然带朱二去,她就按捺不住了。二哥做的蠢事数都数不清,张寿他倒不担心,万一二哥犯蠢帮着外人坑自己人怎么办?
可刚刚朱二拍案而起说出的那番话,她听了却着实心里有些小小的触动。
因此,踌躇再三,她最终还是走上前去。见陆三郎立刻闭嘴,朱二看到自己则明显有些胆战心惊,她懒得理会自家二哥,看着陆三郎道:“阿寿托我帮去留意的事,有了眉目。兴许等你下次休沐,又或者下下次休沐的时候,就能见着人了,到时我和阿寿陪你一道过去。”
朱二听得一头雾水,陆三郎却眼睛贼亮。朱莹和张寿陪自己一道过去……一道过去什么地方?毫无疑问,约地方彼此相看啊!他已经根本就不在乎门第了,只要能符合自己说的性格,只要身家清白的女子那全都可以!当下,他立刻不假思索地来了个深深的长揖。
“大恩不言谢,等来日事情成了,我一定重重报答!”
朱莹忍不住扑哧一笑。哪怕她最近已经越来越觉得,二哥曾经给自己选定的这个小胖子越来越有趣了,压根就不是她最初认为的猪头,可一想到自己竟然要成为小胖子的媒人,她还是觉得滑稽。
而接下来,看到陆三郎知情识趣地把朱二让给了她,想到从前小胖子涎着脸往自己身边凑的样子,她不得不嘀咕,这家伙真是演什么像什么,不去戏台上唱戏真是可惜了。
“莹莹……”
听到耳边的这一声称呼,朱莹顿时回过神来。见朱二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她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不轻不重踩了他一脚。直到人龇牙咧嘴却又不敢呼痛,她这才恨铁不成钢地哼了一声。
“你是没大哥英明神武,可你也是我哥哥,不然你从前从我这坑蒙拐骗了那么多钱,换成别人我早就打死他了!你看中陆猪头时,就算是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可只要没经过我同意,那就是你混账!”
“可事情都过去了,祖母都罚过你了,我也不会再记着,否则娘回来后你还能好过?”
想到继母当初的厉害,朱二顿时有些不自然地缩了缩脑袋:“我知道莹莹你大人有大量,祖母和娘也都是大气量的人……”
“少说废话!就和你今天维护我和阿寿一样,你是我哥哥,关键时刻我当然也会帮着你!”朱莹伸手替朱二正了正那顶歪了的发冠,轻声说道,“大哥定亲多年的未婚妻还没过门就急病过世了,所以他硬是拖到出征前也没成婚,如今又消息全无。二哥,今后该你挑担子了!”
今天朱二还就这个问题问过张寿,然而却没得到一个明确的回答,此时他忍不住再次问道:“可我该怎么做?我又没有陆三郎那样的才能……”
“张琛他们三个就有才能了吗?”朱莹哂然一笑,随即昂起头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做人就要有自信!别人都觉得永平公主是琴棋书画无所不能的才女,我却只有一张脸好看,但那又怎么了?只要我自己觉得我不输给她就行了!”
这是歪理吧?朱二顿时觉得后背心有些冒汗。
你觉得你不输给她,那就不输给她了?做人原来可以光凭一腔自信就能成事的吗?
而朱莹下一番话,原本满心不以为然的他听了却一下子怔住了。
“她觉得她能替皇上发现人才,收拢人才……可这有必要吗?科举本来就考八股文,不用她去做,那些考官也会兢兢业业把人选出来呈送到皇上跟前。她那月华楼文会,说句不好听的,把人家考官置于何地?她有那样的功夫去遴选人才,还不如好好给自己找个夫君!”
“就和我一眼就相中了阿寿一样!”朱莹坦然直视着朱二的眼睛,笑意盈盈地说,“所以,二哥,你要真打算上进,先好好把二嫂娶进门来。”
我的婚事好像不是我说了算的吧?朱二心中有些痒痒,但想想那些打过照面的千金大小姐,他却又觉得大多数人都索然无味。直到这一刻,他方才隐隐感到,虽然妹妹朱莹在他看来似乎有那么一大堆缺点,可人却至少鲜活有趣,不像某些姑娘那样古板木讷。
想到如今这是在听雨小筑,贸然讨论自己的终身大事实在是不妥,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不得不强行岔开话题:“张寿和渭南伯也已经说了挺久的话了,这到底是在商量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的?”
“多半和什么算学有关。”朱莹有些发愁地皱了皱眉,“只可惜我一点都不会……”
就当朱莹再一次懊恼自己那贫乏的数学天赋时,她突然听到院门外似乎有动静。有些奇怪的她索性直接走了过去,当瞧见是刚刚跳了那一曲的十二雨全都来了,只不过此时却褪去了那些艳丽的霓裳,而是一个个素衣跣足,披头散发,像足了罪妇,她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还没等她们开口又或者动作,她就不耐烦地重重一甩袖子。
“刚刚我二哥脾气发过了,你们赔罪也赔过了,这就算是两相抵消,还跑来演这一出干什么?舞跳得不错,我见犹怜,只可惜我家阿寿不解风情!入了这地方是你们时运不好,只要不来招惹我家的人,我和你们无冤无仇,不会因为一丁点小事就喊打喊杀。都下去吧!”
此时此刻,张寿拿了张康抄下十四环转盘密码的字条,正好推门出来,听到朱莹这话,他就对身旁的张康一笑,却只字不提外头那情景:“伯爷,刚刚陆三郎和莹莹他们腾出地方给我们说话,站在院子里吹了这么久的风,你是不是应该另找个地方,请大家吃一顿?”
张康正因为外间这乱糟糟的一幕而皱眉,听到张寿这么说,他立时摆出从善如流的姿态,笑呵呵地说:“好,那就换个地方,我再摆一席!老万,让她们散了,别好端端的败兴!”
眼见万元宝赶紧满脸堆笑,犹如撵什么似的把十二雨给撵了回去,朱二再想想陆三郎刚刚那番话,只觉得心念一下子就通达了。
听雨小筑也好,十二雨也好,其他风月之地也好,归根结底还不是看权势?那些流连这些地方的贵介子弟,有谁真敢纳个头牌行首回家里?养外宅的那都是偷偷摸摸好吧!
所以,他之前别说没说错话,就算真的说错话,怕个鬼啊!
想想他从前被几个所谓头牌行首的女人迷得神魂颠倒,甚至都还没沾上手,真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