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寿还真没想到朱莹竟然会早来一步,此时见她一身男子冠服,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出来,他不禁微微一愣。当陆三郎已经眼疾手快地搬了一把椅子放到他身边,她毫不客气地在他身边坐下时,他就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不是让阿六给你捎过信了吗?”
“我不放心!”朱莹瞪了渭南伯张康一眼,“你哪里知道这些地方的厉害。想当初我干嘛非得要把我二哥从那种地方揪回来?不就是有些女人想入豪门想疯了,竟然给人下药,然后哭着喊着说怀了男人的骨肉?听雨小筑虽说名声好点儿,但天知道会不会有人痴心妄想!”
她顿了一顿,脸色不善地斜睨着朱二:“最重要的是,谁让你带着我二哥!万一他做了什么连累你了呢?”
得,知道朱二在朱家人眼里那么没不牢靠,我就不带他了!
张寿叹了一口气,随即语重心长地说:“莹莹,不能老是用旧眼光来看人。你二哥今非昔比,不是那种浮浪的纨绔子弟了,他之前还和我说,要好好为将来打算。”
朱莹没想到张寿竟然会帮二哥说话,见朱二连连点头,满脸讨好地看着自己,她这才轻哼道:“那我就姑且当你知错能改,以观后效好了。”
渭南伯张康看着眼前这一幕,终于确定京城有名的任性刁蛮大小姐,如今是真的被那个乡下小郎君降伏得死死的。可他之前被朱莹堵门之后,不得不带人来到这听雨小筑,却不是为了确定两人关系如何的。当即,他就轻轻拍了拍手。
“好了好了,莹莹你既然出来了,那人就算到齐了。老万,你就请十二雨进来,把她们排练许久的那套十二天魔拿出来给贵客掌掌眼!”
趁着万元宝下去,张康就笑容可掬地和张寿攀谈了几句,却决口不提巧匠之事,反而饶有兴致地问张寿一些算经的东西。果然,朱二和朱莹全都听得极其不耐烦,只有陆三郎不时笑容满面插上一两句。而当十二雨迟迟不来时,朱莹干脆就使劲朝朱二跺了一脚。
差点哀嚎出声的朱二瞧见朱莹冲自己使了个眼色,只好老老实实地随着她站起身来,去欣赏屏风上那幅他根本就毫无感觉的猛虎图。而直到这时候,瞅着机会的张康才低声问道:“张博士找巧匠,是想做什么东西?”
这位渭南伯还真是不管从哪看,都不像什么所谓的蛮人!
张寿转动着小酒杯,见陆三郎已经开始主动帮他望风——其实也就是防止朱莹和朱二突然杀回来——他就微笑道:“其实只是一点不成熟的想法,难不成伯爷除却军器局那些繁复的大家伙之外,对各种各样的奇器淫巧小玩意也感兴趣?”
“纯粹好奇而已。”张康笑得非常自然。
“张博士仿佛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从前过往人人一无所知,但一出世就是葛太师口中少见的算学天才,我自然免不了好奇之心。我这个人天生如此,早年那一次就是因为单身出去的时候好奇跟踪了几个神神鬼鬼的家伙,结果被人捅了一刀,还是陆三路过救了我。”
见张寿顿时难以置信地去看陆三郎,而陆三郎略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我真的是正好路过,而那次,伯爷捡回一条命,但后来因此抓住的,并不是他以为的几个预备纠集人械斗的恶霸,而是偷孩子贩卖的人贩子。当然,伯爷没居功,别人都不知道。”
这简直好奇心重到连死都不怕了!
张寿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然而,他从来不是为了满足陌生人好奇心,就对人推心置腹的性子,当下就轻描淡写地说:“我之前一直偏居乡下,最近才知道身世。我母亲从前开过绣坊,做过织染,所以我想找些了解这些的能工巧匠,做一些好用的东西送给她。”
对于这样的说法,张康明显不大相信:“哦?以张博士的俸禄,觉得养不起令堂?”
“那是家母曾经的事业,哪怕我不用她养家糊口,可并不代表她就只能在家安享天年逗猫安宅。就好比有人喜读书,有人爱投壶,有人爱弹琴,有人喜鼓瑟一样。”
见张寿答得坦然,张康瞅了一眼朱莹,想到她也出面给张寿的母亲找过徒弟,张寿说的也许真是实话,他就打了个哈哈,把这一茬姑且岔了过去。
而一旁的陆三郎瞅了一眼安之若素的张寿,心里却总觉得张寿所求不是这么简单。可就算他拿过张康优厚的分红,却也没打算帮着这位渭南伯敲边鼓。他在找能工巧匠的时候被张康撞见,不得已吐露了张寿的所托,还不得不硬着头皮帮忙请人来这地方,他已经够意思了!
就在这时候,外间传来了一阵说话声,随即,大门便被人推开,紧跟着,十几个乐人分两排鱼贯而入。见此情景,刚刚还离座腾地方给张寿三人讨论“算经”的朱莹,连忙拉着朱二回来坐下。等看到这些乐人一一入座,她的目光顿时投向了门口。
听雨小筑的十二雨据说都是妖娆多姿的大美人,她倒有些好奇,究竟有多美?
张寿连选美的大阵仗都在VIP区域现场见识过,兼且对歌舞从来兴趣不大,此时见张康不再追问,而外间绮年玉貌的婢女进来送酒菜摆盘,他就把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美酒佳肴上。
尽管一道道菜全都看似精美,但他见惯了某些创意菜的中看不中吃,因此看来看去,最终选择夹了一筷子鱼。可就当他专心品味,暗赞这味道总算是没辜负那漂亮的摆盘时,骤然听到一声鼓响。
随着那声音,他本能地抬头,就只见四扇大门几乎同时打开,随即十二个人影便骤然一弹,竟是轻盈地跃进了屋子。当众人乍一落地时,他就只见广袖飘落,犹如雾散云开,露出了一张张素颜。如果说朱莹那是丽质天生,艳光四射,她们便是雨中白荷,清新悦人。
而且,这样的丽姝不是一个,而是整整十二个!
饶是他最初还不怎么感兴趣,此时也不由得放下筷子,饶有兴味地看了起来。
然而,最初的惊艳过后,尽管舞姿优美,他对这所谓的十二天魔舞还是渐渐失去了兴趣。
他的口味早就被太多费尽心思博取众长的编舞大家给养刁了,至今印象最深刻的舞蹈,也就是当年那一曲千手观音。因此哪怕此刻一个个赏心悦目的美人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翩翩起舞,舞动之中偶有春光乍泄,可连比基尼美人都看过无数的他,又哪谈得上多少心动?
张寿重新把目光投向了桌上的菜,心中寻思着,那道鱼做得还算鲜美,中间的红焖羊肉不知道如何,那晶莹剔透的蹄冻看上去好像还挺好吃,就不知道是不是徒有其表……于是,他间或瞟一眼场中,筷子却不紧不慢地在一道道菜色中穿梭。
而在拿出绝学的十二雨看来,她们最初登场时,确实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但不过片刻功夫,那个在其他人口中,清雅俊逸犹如画中人的张博士,便时不时低头品尝桌上酒菜,仿佛那些只能满足口腹之欲的美食比她们更加吸引人。
尽管知道那是京城有名的千金大小姐朱莹的未婚夫,而朱莹此时也在这里,可面对这一幕,每一个人都忍不住生出了好胜心。
于是乎,抛媚眼的花雨几乎眼睛酸涩,不时甩动袖子露出凝脂白玉一般肌肤的绯雨却发现,自己还比不上一道凉拌脆藕,露出纤足上莹红玉甲的春雨却只见张寿在品尝蹄冻,只有刻意显露出纤长优美脖子的睛雨,如愿以偿等到了张寿的一个笑容。
然而接下来她听到的形容,却让她险些跳错了动作。
“这应该便是曲项向天歌吧?”
曲项向天歌的那是鹅,不是人!天底下怎会有这样不解风情的男人!
而同样听到张寿这嘀咕的陆三郎差点没笑死,却还得拼命忍着。而朱莹则慢了半拍,她先是一愣,随即直接伏在了桌上,笑得肩膀都在微微颤抖。只有朱二还没反应过来,竟是连连点头道:“不错,就是曲项向天歌,舞美词更美!”
朱二,你将来如果被京城所有风月之地列为不受欢迎对象,那可不是我害的!
张寿自己也醒悟到他这有感而发用错了词,绝对会被人背后骂成毒舌。可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见此时那一曲舞终于是停了,他就呵呵笑道:“舞美人更美,不愧是伯爷赞口不绝的十二天魔。今日托伯爷的福,方才能见识这一曲,不枉此行!”
觉得张寿这夸赞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张康顿时哭笑不得。他甚至怀疑,张寿是不是天生就缺乏欣赏美人的眼光,否则怎会在别人如痴如醉的舞蹈之中,分心夹菜品尝,甚至还不时走神?最奇葩的还是那句曲项向天歌……难不成你当这是十二只白鹅吗?
朱莹却在此时直起了腰来。她若有所思地扫视着面前这十二个不分上下的美人,突然侧头对张寿问道:“阿寿,你觉得谁最好看?”
张寿见朱莹那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他就索性笑吟吟地反问道:“你说呢?”
朱二顿时轻轻舒了一口气。他还以为准妹夫会对妹妹朱莹说一句你最好看,现在看来,张寿总算还没有这般无耻。可下一刻,他就等到了朱莹的回答。
“那还用说?当然是你最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