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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军人,伤春悲秋是无用的,该做的事情,还是必须做。

很快,中将找到了早已准备好的座驾,在夜幕下朝着预先说好的地点飞去。

会面的地点是常胜星一座人气不怎么好的旅馆。

用密匙打开房门,中将快步走进来,随手把门关上,并且下锁。

即使不是正式会面,衡吾越中将还是郑重地敬礼,低沉地叫了一声,「将军。」

旅馆的房间很窄小,只放了一张床,和一套简单的桌椅。

将军坐在书桌前,正低头认真地琢磨着一张星际地图,随口问,「极限审问结束了?」

「是。」

「你觉得怎么样?」

衡吾越中将用了将近一分钟,思索这问题的答案,最后,他以无比认真的态度,一字一顿地说,「将军,恕我直言。我认为,凌涵少将的勇毅和韧性,恐怕……犹在将军之上。如果此人掌握军部大权,将表现出更为惊人的能力。」

「惊人?」将军因为这个用词,而露出了一丝淡薄的笑意,缓缓地问,「那凌涵,是否惊人到,足以令你效忠的程度呢?」

「凌涵少将,足以令任何人对他效忠,包括我。」衡吾越中将毫不迟疑地回答。

一直埋首於地图的将军,用电子笔把水华星和附近的两颗卫星从地图上显眼地勾出来后,终於抬起头,转身面对衡吾越。

高大的身材,深邃的五官。

即使穿着便装,仍从内到外散发着统帅的威严气势。

上等将军,凌承云!

「审问的结果?」

「十二个小时的极限审问中,凌涵少将的口供,和前面的毫无二致。期间,他多次昏迷。」

「你保证过,他不会受到永久性的伤害。」

「是。审问虽然极为痛苦,但我全程在场控制。当然,身体虚弱是无可避免的,苏醒之后,他需要静养至少两个月。现在,凌涵少将身边由我亲自挑选过的专业医护人员照顾,另外,调查小组成员的奈尔林中尉主动要求留下陪伴,我答应了。」

凌承云皱了皱眉,「这个人,信得过吗?」

衡吾越肯定地点头,「调查组每一个成员的背景我都是亲自处理的,奈尔林不属於其他两个将军派系。何况,凌涵少将在进入极限审问室前,提出要奈尔林中尉全程在场。」

凌承云放心下来。

衡吾越的背景调查未必没有一丝差错,但是,如果是凌涵另眼相看的人,那就没错了。

未来的上等将军,要是连看人都不准,那坐上高位,也只能得到惨死的下场。

「恭喜将军,从现在开始,针对凌涵少将的调查,终於名正言顺的结束,对叁位公子不会造成未来晋升上的影响。有极限审问的结果做前提,军部不可能再有人公开提出异议。」

凌承云扫了他一眼,「你对我的继承人用了十二个小时的刑讯,不感到后怕吗?万一保证不了他的安全,你现在已经是一堆肉片了。」

衡吾越怔了一下。

感到不知道怎么回答。

看着中将的困扰,凌承云胸膛里发出沉沉的笑声,「开玩笑罢了。你是忠诚的军人,许下的诺言,一定会兑现。衡吾越,我凌承云,不会把自己的儿子随便托付给做不到承诺的人。」

衡吾越中将悬起来的心,这才放回了胸腔。

「接下来,你知道应该怎么做。」凌承云深深地看他一眼,「沉住气,不要急。叁大将军世家鼎足一百年,也争斗了整整一百年,每个家族的势力都不容小觑,慢火才能炖好汤。这是一场比对帝国敌人更险恶的战争,我要的,不是登.修罗一个人的命,我要修罗家族完全的覆灭,把修罗这个姓氏,从军部抹去。」

「是,将军。」

「我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给你折磨了十二个小时,衡吾越,不要让凌涵的牺牲白费,利用好这个机会。」

「是,将军。」

「佩堂.修罗,看起来吊儿郎当,做事漫不经心,但他是登.修罗培养起来的继承人。鸷鹰不会生出花麻雀,上等将军的继承人,绝不可能如你看到的那样无能。」

「是,将军。我会铭记在心。」

凌承云没有再给出提示。

他陷入了自己的思索中。

足足有四五分钟,房间都沉浸在一种肃穆、寂静的气氛中。

最后,凌承云再次开口,「这次碰面之后,我们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再私下见面。你如果还有什么问题,趁着现在,赶紧问吧。」

这次,轮到衡吾越思索了。

「将军,你怎么知道凌涵少将会接受极限审问?又怎么知道,凌涵少将一定可以熬过十二个小时呢?」衡吾越说,「极限审问是官方程序,一切都有记录,如果他在审问中熬不过酷刑,屈打成招,说出不利於凌家的供词。那将军你就措手不及了。」

凌承云微微一笑,淡淡的充满男性魅力的脸庞,和凌涵神似。

他回答,「他是我儿子。」

知子莫若父。

「凌涵少将,并不知道将军的计划。等他知道这是将军的安排,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凌涵的反应,后果可大可小。

在极限审问中,衡吾越可是充分见识到这位未来将军的傲气和冷硬了。

假如他把这份傲气和冷硬,用在对这个计划的不谅解上,和对衡吾越的追究上,那可非常头疼。

凌承云还是淡漠的回答,「不会有什么反应。」

衡吾越无法出言反驳他的回答,但是,把怀疑的想法写在了脸上。

如果是别人,上等将军无需解释,直接叫他滚出去了事。

但是,衡吾越是极为忠诚的部下,对凌家的未来,也极为重要。

凌承云沉思片刻。

「你应该知道,每一位将军继承人,在年轻时都会受到父亲的严厉教导。这种严厉,就像老鹰把还不会飞的小鹰丢下悬崖,看起来很无情。如果不这样做,一旦出现无能的继位者,不仅仅是继位者本人,包括整个家族,都可能惨遭不测。在很多年前,我正在当将军的父亲,用这种无情和严厉,逼我做了一件事。」

凌承云说到这里,转过头,淡远无波地扫了笔挺站立的衡吾越一眼,低声说,「这世界上,有一种事情,它会改变你的人生。当你做过这件事之后,你会觉得,自己的血不再热了,自己的内脏和血管,无比坚硬。於是忽然间,你拥有了做一名上等将军的必须条件——铁石心肠。」

衡吾越动容地听着。

「多年前的那件事,是我父亲逼我做的。而今天这件事,至少我没有逼我的儿子。凌涵是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心甘情愿把自己送上祭台。」

对自己也能如此无情。

这孩子,才是真正的铁石心肠。

「不要担心,衡吾越,凌涵知道真相后,不会对你心存芥蒂。这是他的选择,我儿子是一个,绝不会后悔自己选择的坚毅之人。」

这是他对衡吾越说的最后一句话。

遣退了这名重要部下后,凌承云并没有立即离开房间。

他重新回到桌前,打开地图,再一次研究起来,但刚才和中将的一番话,似乎还氤氲在脑海中,翻动着封尘的记忆,让他感到一丝疲倦。

凌承云把地图又关上了。

他点起一根雪茄,吐出的烟雾在空中弥漫凝白。

那件事发生后,他和父亲的关系彻底改变了。

他变成了父亲想要的继承人,而父亲,在他心目中却不再是从前那个父亲,除了公务和必须参加的家族聚会,他们甚至很少交谈。

直到凌泽南临终的那一天,他派秘书来把凌承云叫去,在病榻前,进行了严格的将军之位交接程序。

程序完成后,凌承云成为了联邦军部叁大权贵之一。

而床上的那个人,只剩最后一口气。

两代上等将军,父子二人,最终只说了那么几句……

「凌承云,你知道世界上最难做的是什么吗?」

「将军。」

「不。」凌泽南说,「是将军的父亲。」

凌承云恨了这老头二十多年。

无声地恨,冷冷地恨。

二十多年后,在一间不起眼的旅馆房间里,凌承云抽着雪茄,想着父子二人最后的这几句话。

忽然间,感到了眼眶边的湿气。

第十章

勇敢挫败敌人的阴谋后,随之而来的,除了胜利的喜悦,必定还有敌人恼羞成怒的凶狠反扑。

如果不幸又正好在敌人掌握之下,那惩罚和折磨,也是在预估之中的了。

凌卫已经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所以,在和凌谦直接视频,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后,被甩耳光,被从华丽舒服的囚室里拖出来,丢进阴森冰冷的刑室,并没有让凌卫感到一丝畏惧和后悔。

正相反,他甚至觉得艾尔.洛森有点「心慈手软」。

原本以为,至少会受到像在中森基地那样残忍的对待,但到目前为止,除了挨了艾尔.洛森极端愤怒下的一耳光,和被吊绑起来,双手长期受力,被拽得发疼发酸外,身体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

没有鞭打?

没有用刑?

也许,艾尔.洛森真的不想伤害这具身体吧。

在他眼里,这具身体并不属於凌卫,而属於另一个人——卫霆。

一具身体,却被两个意识抢夺,是很荒谬的事情,可是,偏偏又是事实……

凌卫被吊在离地半米的地方,嘴角逸出无奈的苦笑。

至少,凌谦已经明白自己的心意了,一直以来,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二弟,看起来浪荡不羁,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只是个很小气的,完全不成熟的冲动小鬼。

虐待的谣传,再加上自己去掉刺青后录制的视频,可以想像这两者对凌谦的打击有多大,在没有和凌谦通话之前,凌卫都在暗暗担心他做出令人后悔心痛的傻事。

希望他可以振作起来。

不!凌谦一定会振作起来。

凌卫想起了那短短的直接视频的机会,彷佛电光火石,珍贵得无与伦比,在他说出后面的话时,凌谦的眼睛像几乎快熄灭时被人淋了一桶汽油的火堆,瞬间亮光闪闪。

那样激动快乐的眼神,不可能是装出来的。

凌卫唇边的苦笑,不知不觉渗出温柔,但下一刻,又扭曲成痛苦的线条。

头又开始……疼了。

四周一片黑暗,也不知道被吊起来多久了。艾尔.洛森珍惜这具身体,不肯在这身体上制造伤痕,并不等於艾尔.洛森会优待胆敢反抗他的凌卫。

自从被关到这里后,既没有吃的,也没有喝的,凌卫滴水未进地被吊在这里,直到现在,胃里空得难受。

每隔一定的时间,就有人打开牢门,往自己身上注射用途不明的药物。

每次注射后,大脑和胸口都会持续地发懵,发闷。

像里面塞满了沾着汽油的棉布条。

说不出的难受。

这大概是某种精神药物吧。凌卫这样猜想。

既然艾尔.洛森想让自己变糊涂,自己就必须保持清醒。

为了不让自己陷入那男人想要的状态,他不断寻找着他所珍爱的回忆,一一复习。

在军校向凌谦请教微型战机,被凌涵监督着做功课,叁兄弟第一次登上新凌卫号……

忽然,房间里的灯无声打开了。

天花板上发出比太阳还强烈的光芒,刺痛了毫无防备的凌卫的眼睛。

凌卫本能地眯起了眼睛。

「好久不见,指挥官。」

不是那男人的声音,温和缓慢的女声,带着熟悉感。

凌卫用了几秒适应光线,慢慢睁开眼睛,目光投向斜下方,不速之客就站在他面前不远的地板上。

「米娜医生,你好。」凌卫平淡地打个招呼。

米娜脸上带着心理医生看见病人时那种职业化的微笑。

「这样抬头和你交流,脖子很酸呢。艾尔真是太粗暴了,还是先改变一下这种让人不舒服的状态吧。」

米娜显然得到了艾尔.洛森给予的权限。

在洛森庄园的刑室里,她手上居然戴着操纵戒指,看她在半空中自如挥动手指的姿势,凌卫一眼看出来,她可以对这个房间内的仪器进行全频遥控。

不,如果艾尔.洛森足够信任她的话,这戒指也许不仅仅是这个房间的全频遥控器,而且更可能存有洛森庄园的内部通行许可密令。

如果有通行许可密令,要打开牢房的门就变得轻而易举了。

凌卫迅速扫了米娜的戒指一眼,移开视线,以免米娜看破自己的想法。

这女人,不可小觑,上次的特殊培训,其实就是她从中捣鬼,导致自己差点失去登舰资格,最后还不得不接受艾尔.洛森那男人的叁天封闭治疗。

不过,凌涵不是说她被关起来了吗?不知道为什么又获得了自由,还出现在洛森庄园。

在凌卫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勉强思索着这些时,天花板的铁链已经缓缓往下垂了。一直被吊在半空,现在脚趾终於落了地。

凌卫光着脚,踩在彷佛由某种黑水晶制造的地板上,从脚底忽然传来一阵寒意。

从华丽囚房被拖出来之前,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