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晚夏,央央人间生万物,万物却各有各的个性,不全似人一般知晓人情世故,只依着四时变化展现自己姿态,不为任何尊贵之人通融改变什么。
所以人不能操纵时节,时节也不原停留待人,若想要让虞昭瞧见今年那绿色的枫叶,楚子凯就必须想方设法跑赢了习习秋风才能如愿。
好在皇家的千里驹行路的能力非凡,捡着最近的路走,浩荡御驾,不到一月便重归了京州城。
一别两年,京州城中景色依旧,无一处不是透露着繁华,虞昭此番的身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御驾迎亲归京的消息早公知天下了,她这次入京,竟又是担着一个功臣的名分。
遥想当年,虞昭以救驾之宫入京之时,也称得上风光无限,荣盛之宠惹得世人惊叹连连。
可时间的流逝让青史不止步的在翻页,那时轰动一时的宸妃虞氏,其姓名,其事迹,如烟花转瞬灿烂过后,早已被人们淡忘在记忆中。
南荣和宁的名字生来耀眼,今朝更是被上天赋予了恩泽,象征了如意吉祥。
向往福禄寿喜的百姓们迫不及待要求得这福星的福气庇佑,今日得了御驾归京的消息,特地前来,手捧着鲜花夹道预备为她献礼。
龙凤撵轿被纱幔轻掩,将天子皇妃真容隔绝,可坐在其中的人却能将外头闹翻天的热情感知得一清二楚。劳碌奔波本说是为了看叶子,虞昭此刻却不安低头,没心思多往那河边绿茵苍苍处望一眼。
万岁千岁的呼声震耳欲聋,不由让虞昭觉得紧张,端坐在楚子凯旁边一动不敢动,等过了一条长街,华丽盛装之下,冷汗都出来了。
楚子凯察觉到她有些畏惧,全程将她手一直握着,缓缓过了人海,才轻笑道:“从前昭昭还厉害些,对着那些诰命官员都没有过这般惧意,为何现在人长大了,胆子却小了。”
“那如何能一样,”虞昭只顾着忧心,埋怨看他一眼,离皇宫越近越不安,深呼吸几口稳住情绪,低声叹道:“以前身份与名分都是假的,我知无论干了什么都只算是我替先帝走的路,自然不怕,哪怕担了滔天恶名也算不得是我头上的。如今却成了真的了,每一步可都是我自己迈出的腿,稍错了一步,掉下去后,伤的就是真的自己了。”
“担心得有理。”楚子凯答后,拥她入怀,轻吻她的额心,承诺道:
“那此后的路,不必昭昭提心吊胆自己走,我这辈子都愿抱着你走,绝对稳稳的,不让你掉下去。”
说此话时,楚子凯眼中虔诚爱意实在使人动容,虞昭看着就觉安心谢,目光中与从前一般的希翼又回来了,与他专注互望着,仿佛探知到了余生一抹引路的光,只要一直抓住,四周骇人的黑暗,皆不惧了
十二楼中尽晓妆,皇宫那华丽的望仙楼上,总立着些窈窕身影在日复一日的痴望,春暑寒冬不歇。
深宫之中的宫妃们,几乎个个都是天下女子典范,人人都担得上贤良淑德的美名。只因她们从来都是最有耐心毅力之人,知尊君之道,守从夫之道,无论望不望得到君王的降临,都心甘情愿一早装扮出最美艳动人一面,立于宫门处,从晨晓到黄昏。
分明楚子凯早已经派人先去知会过不必出来迎驾,可众妃拥身娇肉贵之躯,不觉苦等之辛劳,一个个清早就来此处侯着了。
望眼欲穿,御驾终于在黄昏落日时分归来。明知远远行驶过来的明黄轿撵中也载着让自己不痛快之人,却依旧能将和善的假面挂上,整理好仪容着装,忍着腿脚酸痛,盈盈迈步跟上。
至于为何要选择在黄昏时刻同归,楚子凯暗盘算了自己的心思在其中,人为此刻不能给虞昭万众瞩目的封后典礼,其余礼节都是无谓,倒不如依从民间风俗,娶亲时朝迎晚归,取巧黄昏一个“昏”字通婚。
旁人看或许不能理解得到,只觉这是低调了,可其中深重情意,只楚子凯虞昭二人互通感知就够了。
携手入了宫门,一道道宫门落下的声音是如此久违熟悉,虞昭的手被楚子凯牢牢牵着,依例以他为尊,行于他后面半步,越走越近,意料之中看见前方稍眼熟的面孔们露出一丝略微惊讶的表情。
楚子凯原先东宫里的旧人们,虽早就托人探知到了这眼中钉的真容,此刻真见到了这张熟悉的面孔,还是惊得难以接受。凌嫔稳重,不动声色看不出个什么异样,张淑容与刘昭容二位低头互望一眼,面上皆是不可置信。
除此之外,还有那些楚子凯登基之后被朝臣拿律例做由头塞进来的御妻们,她们原先大多为京州官员家的小姐,也是与虞昭有过几面之缘的,一个个惊得屏气凝神,暗暗抬头,想多看一眼确认,却又忌惮着不敢。
不过不必忧心什么,司天台难得被皇帝重用一回,办事尽心尽力面面俱到,早就给了她们心中所疑一个说法福祸双星前世仙身本为同胞,先后降世,面容相似是情理之中。
当日虞昭听见这荒唐理由,自己都忍不住捂着脸忍笑,无奈寒疫之灾阴差阳错确实如司天台预言那般解了,众人此时又不得不忌惮着司天台的话,即使不大信,也不敢有何议论。
楚子凯牵着虞昭缓步至众人面前,凌嫔落落大方,上前领着众人行大礼:“臣妾等恭迎陛下回宫。”
她明显已经微微隆起的肚腹实在引人注目,虞昭望着,心头很不是滋味,笑不出来,只垂下视线任由自己被楚子凯带着走。
再近了些,能将凌嫔的身影看得清楚些了,虞昭无意抬眼一晃,却惊得怔住。
眼前这凌嫔,除了面容五官不能粉饰完全,无论衣衫发髻,甚至淡雅妆容,皆是与虞昭从前在楚宫时日常着装无差,细致得竟连玉佩钗环的花色都一应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