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生死有命,人生于世间,不能从起点探知此生到底是个何命运,只茫然懵懂向前走着,总盼着蜿蜒之路的下一个转弯处,会迎来更好的生活。
若没有,就再盼,若迟迟没有,就再三期盼,期间积累了人情世故,磨砺了牛犊之勇,失去的和得到的来不及算清楚时,就闭上了双目躺下,以往的一切成了定居,终结于后人心头,再改变不了什么。
回望起虞陆的一生,实在让人哀叹,分明起始胜于世间万千人,得了个堂堂南荣府大小姐身子,却担了个不配拥有姓名的奴婢之命。百转千回,终于得回了属于自己的一切,一朝性命丧,繁荣泼天富贵中赤条条的来,辛酸苦辣中赤条条的过,无措匆忙中赤条条的走,空成了个让人唏嘘的例子。
要说她为何命苦?无人能解,是因坏事做尽得了报应?并非,此生从来都是人欺凌她,她对待一草一木都是那般小心翼翼不敢得罪,这罪名绝对与她不对头。
那就是心意不诚惹怒的神佛失了庇佑,可百善寺的尼姑不赞同此言,念道:阿弥陀佛,那位南荣敏红儿大小姐是心诚之人,隔三差五就来抄经祝祷忽恍然想起,原她从没为自己祈求过什么,都是为了给另一人积福。
如此便有了答案,或许她把自己毕生的福报都贴了进去,以至于命数轻了,所以落了个凄凉下场。那得她福报的人是谁呢,世人不知内情,尽说纷纭,总猜不到正确的那位。
不过他们说的那些话实在有道理,虞陆一生凄凉,黄历算得都只给她七日时间了却身前身后事,实在是太过匆忙,不过紧紧凑凑办下来,却也差不多够用。她活着的时候总想着个委曲求全,死后丧礼却还要一律从简,为的是不要冲撞天朝与西番两国的秦晋之好,太不容易。
这期间,南荣府的大门紧闭,隔绝外面吵吵闹闹的世界,只自家几个人关着聚在一起伤心留恋,谁都不想再理会外面的纷争烦扰。
短短几日,悲痛让南荣夫人向来硬朗的身子垮了,每日悲歌伴着汤药吞下,入口的东西全是苦涩一味,清瘦得厉害。
南荣卫骁的头发一夜之间也全白了,除了自家府里的事,再腾不出心思理会边疆即将燃起的战火。戎马一生,意气风发的战神终于服了老,收起年少时的赤忱之心,将沧桑化作一封辞呈递上,表明意愿,尽数交出兵权,余生打算陪着自家夫人平静安稳过完就是。
洛枝虽没参与,却是知情者,心中愧疚,又见事情压根挽回不了什么,付出那样大的代价,虞昭终究还是要离开,不愿面对,越发把自己神识封闭起来,每日浑噩,不知春秋冷暖,有时竟连虞昭都认不得了。
种种一切,虞昭看在眼里,忧在心头,连日来的悲伤耗尽了她的精力,不欲让自己情绪外露惹他们更伤心,除了第一日崩溃实在难忍,后来的泪水,都是憋在晚上独自守孝时偷偷流,尽力撑着身子帮着料理好一切。
情绪积郁在心,当真起了疾,时而一阵阵刺疼,夜风时常吹得浑身冰凉,虞昭也不愿在孝服外多添一件披风,坦然受着,如同在给自己一点惩罚。好在这痛倒有些作用,能让她清醒下来想事情。
虞陆出殡当日那个清晨,残月未消,街道被清理得十分干净,队伍浩荡,却听不见一点哭声,所有人身着素衣,默然向着郊外前进。
南荣夫人不顾病痛,坚持要下床跟着,杵着拐杖吃力的走,虞昭小心翼翼的扶着她,两人都失魂落魄,如两个木头人漫无目的向前走着。
行至路中,天边翻了鱼肚白,红红的朝霞映满天,把素衣都照得发红了,虞昭看着,在心中悲叹,老天不愿赏脸,如此悲伤的日子,竟是个大好晴天。
南荣夫人低头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什么,停下嘱咐道:“委屈敏红儿绕绕路,大楚来的第一批娉礼,今日要到,别在路上遇见,会冲撞了。”
“不必,”虞陆生前活着本就受了不少委屈,死后还要如此,虞昭心中不愿,摇头道:“死者为大,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就算是冲撞了。也是他们不体谅,不该让娘让路。”
队伍遂继续按原路走,好在一路畅通无阻,并没有遇见什么。
下葬时,楚子凯派冯运过来慰问了,虞昭才知晓,是他有意避让了,那些聘礼都停在远处没动,只等丧礼完毕虞昭除了孝带,才继续往叶城前进。
回程时,果然就望见,路的远处乌压压一片人,带着系满红绸的娉礼,驻足在原地等候。
两队人马遥遥相望,一红一白,对比鲜明,是悲是喜,虞昭感知得清楚,毫不犹豫便知晓,还是前者占了上风。
本按照规矩,白事过后,不该这么快就引喜进门,可是大楚为尊,楚子凯要如此,那就得如此。无论有多难受,让步的注定是南荣府。
一回去就刻不容缓,南荣卫骁立刻吩咐府中人纷纷脱下素衣扯下哀帘,府中一切又恢复了常态,唯独人们脸上泪痕未干,又神色如常好似真的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那般。
虞昭伪装不起来,疲惫极了,一回来就回屋子里坐着发愣,直至有人来请,知会楚子凯来了。
虞昭不愿换衣不愿上妆,直接起身出去,南荣夫人看她依然穿着孝服,吓了一跳,过来拉着她,一边把她头上孝带取下扔地下,一边低声道:
“和宁,不能啊,今日下午大楚宫中礼官就要来宣册,你不能穿白衣裳。”
“可是我不愿迎合了。”虞昭说话,像是在回答南荣夫人的话,目光看的却是楚子凯。“陛下,此事南荣府不敢问责什么,可我难受是真的,但是否能请求您体谅,宽限些时日,让我亲自看着南荣府一切平息后,再行和亲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