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否定的答案,南荣卫骁却不觉惊讶,像是在意料之中,若有所思微微点头。收回视线,一动不动端坐着,垂下视线盯着桌子上的酒杯沉思,许久,呼出一口气,端起酒一饮而尽,下了决心,语气坚定道:
“阿祖不问也知道,你从来是个性子坚毅的孩子,留着咱们南荣府的风骨,想再喜欢他,也不愿随他到那脂粉扎堆的地方。若不想跟着他去,不必委屈自己,你只开口说想留下,我就算拼了命,也不会任由他强迫你。”
虞昭立刻摇头,叹道:“就如此吧,挣扎无谓,息事宁人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说到此处,虞昭的语气稍稍放柔,低声道:“且方才也跟阿祖说了,我是真心喜欢他的,千真万确,能跟他在一起,饶是再多束缚,他对我好,我便开心。难过只是因今后会与你们天各一方,实在不舍。不过陛下答应过我的,我若想你们,或是你和祖母想我了,今后随时可相见,不过费些车马时间罢了。”
膝下孤苦一生,好容易晚年有幸,才寻到了这个孙女,南荣卫骁自然是想在风烛残年之时,尽全力给予虞昭最后的守护。
平心而论,就算是楚子凯对虞昭再好,南荣卫骁也是舍不得将她远嫁的,但听她自己开口说喜欢了,也不得不放下不舍考虑她的感受。
且强权面前,只有两个选择,服从与不服从,若南荣卫骁还正直壮年,倒可凭一腔热血满腹谋略与楚子凯搏一搏。如今自知廉颇老矣,若一味强硬对抗死不退让,看楚子凯这一样强硬的态度。恐怕争个头破血流进棺材的时候,都不能争得半点胜算。
到时候争不过,若还被旁人逮着节外生枝的机会,恐还会让虞昭受到无谓的伤害。权衡利弊之后,南荣卫骁不情不愿点头松口:
“既如此,阿祖与你做担保了,你的意思就是南荣府的意思,西番那边,你不必忧心,我回去后,帮你与国王和王太子说和,务必让这风波尽快度过。”
局势所致,除此之外,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虞昭点头答应。“谢谢阿祖。”
商议完毕后,虞昭本还欲再问问南荣府中人此刻的具体情况。却见黑压压一众宫人从外涌入,为首的冯运脸上红肿未消,嚣张气势却在这短时间内又恢复了,一进来,毫不客气对着南荣卫骁做了个请的手势:
“南荣将军,西番有人来请,已经在外候着了,说西番国王命你即刻回西番,速入西都细议要紧事宜,刻不容缓。”
祖孙二人见面不过才半个时辰,再要紧的事,哪用一刻都等不得这样着急,没说明什么事,此言摆明了是想将南荣府的兵马请出楚境的借口。
南荣卫骁稳坐不动,厉声问道:“楚皇陛下呢?先不说和亲事宜还未商议完毕,老夫不辞而别,实在不合规矩。”
冯运答道:“陛下正在与晏陵特使商议事宜,托奴才问候一声将军好走,他不能送了。至于和亲事宜,将军不必忧心,陛下说,以后自会有机会细谈。”
交代完后,冯运停顿了一下,又看向虞昭:“待将军离去后,还请郡主尽快回殿中,今日陛下劳累伤神,特地嘱咐了,要郡主亲备一壶薄荷水等候着,郡主还是遵命的好。”
他这似敬带讽的语气让南荣卫骁内心十分恼火,拍桌而起,上前一步想为虞昭争辩。
一身威严把冯运的如黄豆般大的胆子吓得一颤,几步退远,躲在柱子后面不敢看南荣卫骁。
停下来后,听虞昭说好话把南荣卫骁拦住了,冯运这才畏畏缩缩伸出个脑袋。急切嚷嚷:
“将军何必与我这个奴才计较,陛下还叫奴才代为转达,好心告知将军,晏陵国大军已集结于西番边境,将军与其在这抖威风,还不如先回去安外是要紧!”
这消息出人意料,如同万里晴空下突然降下的一个霹雳惊雷,砸在南荣卫骁和虞昭的心头,半天反应不过来,惊得缘由都来不及过问。
这消息若是真的,此时此刻的西番,与大楚关系僵持未得缓解,晏陵举兵来犯,战火一燃,可谓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确实刻不容缓。
家国危难摆在眼前,南荣卫骁顾不得什么,立刻动身,往外走去,想了解更多情况。急促两步之后,又忍不住驻足,满脸担忧转头望着虞昭,内心如被放在火上煎熬,急得额角发汗。
虞昭知他的纠结是为何,主动安慰道:“阿祖不必忧心我在大楚会不适应,陛下待我,最是体贴,叶城一事,我也会与他好好谈谈。此刻形势紧急,咱们都要以大局为重,您快回去与国王商议抗敌卫国一事最要紧。”
历世多年,南荣卫骁少年在战场上挥洒鲜血时,都不曾流过一滴眼泪,老了老了,抵御过千军万马的猛将此刻因控制不住情感双目通红。想带自己孙女回家,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万般无奈点点头,张了张口想嘱托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后只关切道:
“大楚节气不定,记得天凉添衣。”
离别之际,寻常嘘寒问暖之言,往往最能直击心田,虞昭心中发暖,鼻中发酸,忍着眼泪连连点头答应:“我知,阿祖也要保重。”
南荣卫骁尽力对她和蔼笑笑,面上沧桑的皱纹让这笑容显得十分无力,听人再三催促,咬牙忍着不舍与担忧转身,脚步加快奔赴宫门与人马汇合。
望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直至不见,虞昭心中不舍再忍不住,心头酸楚尽数涌上,站在原地,转身背对冯安等人,暗自抬手将眼泪拭去。
不知为何,身后的冯运方才还气势嚣张,此刻却意味深长叹了口气,走上前低声请道:“郡主还是快回去吧,今日午宴未成,陛下说,待会要和您一同用午膳呢。”
虞昭不理会,站着不动,背对着人平复了许久,将情绪完全压制下去,这才若无其事转身,迈步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