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瞥见旁边立着一布衣女子,正是那日马球场上红队领头的那位。见虞昭视线看过来,行了个豪气的抱拳礼。“文罗拜见宸妃娘娘。”剑眉星目,更是多了分男儿的英气。
虞昭点头免礼,还没开口,就文罗率先发话,言语爽朗:“那日见识过了娘娘的马术,听说只学了不足一月,已是胜过其他人很多。不想射箭也是如此厉害,只是力道小了些。”
倒是少有人不顾忌着自己的身份,一上来就这般直爽说话,虞昭心小姐过誉了。当日场上你才是英姿飒爽,我不及一二。”
得了夸奖,文罗把不住矜持,忍不住喜形于色,下一刻,好似觉得不好意思,不自然地挠挠脑袋。虎头虎脑挺可爱。虞昭看着,觉得她与丽嫔不太像,问道:“文小姐是丽嫔的何人?”
听她问及丽嫔,文罗脸色浮现一丝尴尬,声音低了些,告知:“我是丽嫔娘娘庶弟的女儿,不过家父成家时就与文将军府分了家,早年又战死沙场,我性子有些野,不太受人待见。”边说边偷偷抬眼看了一眼虞昭。“我随哥哥在围场多年,故有些不知礼数,娘娘别见怪。”
怪道有着京州官家女儿少有的爽朗,虞昭道:“不妨,我也是不喜礼数繁琐之人。”
“真的?”好似觉得不可思议,文罗两只眼睛惊奇瞪大。又见旁边卓姚等人在,连忙收敛。见此,虞昭柔声道:“无妨,文小姐不必拘礼。”
第一次见身份尊贵之人同自己和蔼说话,文罗便知,外传虞昭傲慢刻薄之言,皆是带着偏见的虚言,试探靠近一些。“我听说娘娘当日救驾立功的事迹,再有金殿斩蛇的勇敢之举”
从灰狼到蟒蛇,文罗越说越激动,手舞足蹈好似自己亲身在那场面之中,比虞昭这个亲历者还体会得到其中的惊险。
说着说着又为虞昭比划描述着她原先和一条蛇斗智斗勇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条蛇还是没能将我手上的兔子抢回去。”
旁边一起听着的宫人们都被这举止逗笑,虞昭不会笑,但也觉率真可爱,只点头赞道:“文小姐有勇有谋,很厉害。”
这样性格的女子,虞昭是喜欢的。见她还想与自己说话,便招呼着她一起在旁边坐下慢慢谈。
交谈许久,虞昭不禁问起当日马场上疑惑的事。“当日我见你马术不逊于刘家小姐,每每进球时都遥遥领先。但好似每进一球你就会放对方一球,虽不易察觉,但我知,你应该是故意输的。”
闻言,文罗大气地摆摆手,好似不在乎。“没关系,又不是打仗,输赢自在心中。以前赢过她一次,原是我母亲嘱咐过不要太招眼得罪人,之后每次我都让她。”
这话让虞昭不禁想起虞陆,确实如此,真正爱孩子的人,都想着孩子平安喜乐就好。建功立业,成龙成凤不过是锦上添花,虽也希望,却从不强求。找着些共同点,虞昭遂又开始打听她的家人。
天色渐晚,二人畅谈得了趣,忘了时间,卓姚出言提醒着:“娘娘,该回去了,明日您还要随御驾入林。”
见此,相谈甚欢的二人告别,出了练场分道各走一边。虞昭对卓姚道:“这姑娘虽和丽嫔有些关系,但两个样子。”
卓姚点头附和:“可不是,这女孩从小在围场阔地长大,性子豪气却不傲气,实在难得。”
虞昭回头看文罗,她走的那方向,与营地相反,远处不过立着两三间亮着灯的木屋,简陋而温馨,兴许就是她的家。
许是今天聊得开心,文罗回家的身影蹦蹦跳跳的,比划着些武学招式,不时还停下来耍一段棍,身手实在好,不禁让虞昭对她的映像又深刻了些。
翌日清晨,楚子凯比谁都积极,早早就来虞昭营帐旁边等候着,因源帝的主帐就在隔壁,所有人只当他来候驾,没放在心上。
再次确认了虞昭背上的伤口无大碍,卓姚为她换上轻装,嘴上不停嘱咐着:“娘娘第一次进围场,要紧跟着陛下和太子殿下,里面那些大虫黑熊发起狂来,可不长眼的。”
虞昭道谢,连连答应着让她放心,又去看了看还在熟睡中的楚子宜,给他掖了掖被子,这才拿着弓出了帐子。
望眼欲穿,终于见那帐子掀开,楚子凯立刻迎过来。“你不熟悉里面,待会就跟着我和父皇,不要乱跑。”
虞昭心不在焉,胡乱点头应着,眼睛朝那边等候着围猎队伍的人张望,终于看见那张面孔,连忙唤道:“文罗。”
“谁?”楚子凯皱着眉随她目光看过去,一群人男男女女都有,不清楚虞昭在叫谁。
听见虞昭的声音,嘈杂的人群立刻安静,都疑惑地朝这边看过来。文罗费力穿过人群,边走边招手。“娘娘,我在这。”
这可少见,众命妇小姐都知这位宸妃性子淡漠,给了多少好处都不能亲近她,怎一个看场子野丫头得了她的亲近。
当下有奇怪的、有嫉妒的、有瞧不起的。总之不敢将情绪表露在外,都在心中暗自积攒着,预备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文罗脸上笑嘻嘻的,小跑过来,对虞昭和楚子凯二人依旧行的抱拳礼。
见并不是男子,楚子凯松了一口气,出言免礼后,退于一旁让她们说话。只听虞昭问道:“林子里哪块地方兔子窝多啊?五殿下昨日非要让我给他抓一只白毛头上带黑斑的。”
“我带你去!”文罗爽朗应下,远远指着那林子为她介绍。
“北边多猛禽,兔子被吃得差不多了。西边不向阳,草果长得不好,兔子也不爱去。刚好那东边有一条河,隔开了猛兽,青草肥美,到处都是野兔,随娘娘挑色儿。”
大致了解了情况,虞昭点头,转身问楚子凯:“太子殿下,待会儿我们是去哪边?”
“北边,父皇只去那里。”楚子凯答后,停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下午父皇会在林中空地休息两个时辰,我陪你去。”
虞昭摇头,将文罗拉了拉。“她带我去就好。”
“那便一起吧。”楚子凯爽快答应,又看着虞昭笑道:“此行不虚,难得见你有朋友。”
虞昭不想答他的话,转头又见文罗捂着胸口不可置信:“娘娘,我要随御驾啊?”
以为她是有顾虑,虞昭道:“你不愿意也不必勉强。”
“不是不是,我只是”激动得语无伦次,文罗开心极了,脸上笑容得像骄阳一般明朗,指了指人群的方向道:“我要去跟我哥说。”
见虞昭点头应允,风风火火就冲了回去,丝毫不在意旁人羡慕嫉妒的目光。
恰好源帝收拾好了行装走出来,众人跪迎,源帝应和着敷衍问候了两句,活动完筋骨上马。
楚子凯虞昭紧随在后,随驾的人纷纷跟随,依旧是御驾先行,马鞭清脆一响,一行人围着源帝冲入林场,直奔密林北处。
至林场中,四周静谧,所有人都警惕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不多时就遇见一野猪冲出逃窜,源帝起了头箭,射中野猪后腿处。
那野猪哀嚎一声,又朝另一方向逃窜,楚子凯补了第二箭,不在致命处,绝不是他的水平。虞昭疑惑,转头看他,却见他视线根本不在那猎物上,目光相对,楚子凯挑眉轻笑一声。
被他带着笑意的眼神看得心下一慌,虞昭迅速将目光收回,拉弓对着那猪射出第三箭,中是中了,可那黑胖子皮糙肉厚,虞昭力道太小,出去的箭只浅浅入了皮肉,跑动间又掉了下去,楚子凯走近,摇摇头做遗憾状,低声调侃:“退步了,回去还得帮你练练。”
虞昭眼风带气刮他一眼,回怼道:“分明是那厮的皮比盾还厚。”
指桑骂槐的意思明显,楚子凯果然是个脸皮厚的,当了那槐树还笑得更欢。
两人都无心去管那猎物了,默默瞧着一群人东跑西跑,费了好大劲,把那猪都扎成了个刺猬,都不见降服下来。
忽见一支箭凌厉划破气流,直击在那猪的眼上,随后穿双目而过,那野猪终于倒下不动。
众人皆看向文罗,源帝赞赏道:“这姑娘不错啊,箭法绝妙。”
似是没料到会被天子金口夸赞,文罗怔愣一瞬大喜过望,立刻挠头谦虚道:“陛下谬赞,我射活物射惯了,射靶子反而不行的。”
“可以,前途无量!”源帝夸奖完,打量了她一下,记在了心中,扯起缰绳往丛林更深处去。
众人见此,连忙跟上。此后猎到的东西皆不稀奇,那野猪出现之后,再无什么大物现身。
源帝明显不尽兴,分明已经到了休息的时候,也不叫停,四处瞧着。
忽见楚子扬低声惊呼:“父皇,那有只黑熊!”
朝他指的方向一瞧,果然一只黑熊在林中穿梭。
源帝眼前一亮。“好啊,今年祭祀所用的熊,还一只都没猎到呢。”
说着就策马上前,举箭,射空,惊了那熊,往丛林更深处跑去,源帝连忙吩咐人跟上追过去。
越到里面路窄,马根本过不去。源帝固执下马,命令人跟上:“今日朕必须抓到这黑瞎子!”
随行的人无奈,皆弃马步行跟随。
入了深林,静谧无声,所有人屏息前行,认真搜寻着那熊的身影。
安静之罗语气疑惑:“不对。”
众人不解,疑惑看向她,虞昭警惕问道:“怎么了?”
文罗指着远处一小丛灌木,奇怪道:“我常和哥哥一起来这巡视,那里并没有灌木丛”
闻言,楚子凯立刻警惕,低声吩咐:“护住陛下。”
随之楚子扬带着所有护卫将源帝紧紧包围住,楚子凯稍稍上前,眼神微眯,全神贯注盯着那方,果然见后方有东西微微一动。下一刻,一只弩箭飞出,直朝着虞昭来。
好在有准备,楚子凯反应迅速,将虞昭揽进怀中,往旁边一倒,齐跌在旁边枯叶丛中,躲过。
众人慌乱,连忙惊呼有刺客,将源帝死死围住,往外移动。
不给人反应的机会,第二箭,第三箭随之而至,又朝着楚子凯虞昭二人这边飞来。
根本来不及躲避,楚子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躲得开一支,身子一滚,将虞昭牢牢护在身下。
文罗快速出手拉弓,将其中一支弩箭阻了一下,那飞箭威力十足,居然没有停下,只速度放慢了些。
才觉得整个身子被楚子凯罩住,下一刻,虞昭便听见他一声闷哼。再一看,那支弩箭重重击在楚子凯胸侧。
楚子凯疼得脸色瞬间苍白,好似想说话,张张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呼吸都牵扯着那剧痛,实在受不住,无力垂下头倒在虞昭身上。
见此,虞昭吓得慌乱,急切地唤着他,楚子凯伤处的鲜血喷涌而出,染得她衣服手上皆是一片鲜红,看得虞昭心惊肉跳,顾不得什么了,连忙小心翼翼扶着他在旁边躺下。
源帝听到楚子凯出事,内心焦急,大声朝那边唤着,却被楚子扬等人围着过不去。文罗镇定下来,依旧注视着那方,举手弦拉三箭朝灌木射去。
果然听见哀嚎声传来,一人从里面滚出,另一人见暴露,起身欲做最后一击。虞昭心中忧怒交加,眼疾手快拿起弓箭,费尽全力朝他射过去,弓弦都被回力震断。
那人弩上的箭还未安好已经倒下。想拿匕首自尽,不料文罗又出箭,将他手射穿,钉在地上。护卫见状,立刻上前,将二人制住。
见安全了,源帝脚步急切过来查看。见楚子凯胸侧那弩箭不知为何,入肉后自行脱落了,在胸侧留下好大一个血洞,一时鲜血止不住的流。心中一慌,觉头晕目眩,眼前一黑也倒下了。
又是一片惊呼,所有人乱成一团,虞昭强迫自己镇定,知道此刻楚子凯伤势凶险,不能轻易挪动,先出言拜托了楚子扬将源帝送至林中空地后,速请御医来。
又命随行的护卫统领去看守好那两个刺客。
安排好一切,跪着将楚子凯的身子紧紧固住。
血流得越来越多,虞昭却不知所措。心急如焚,心痛如裂,视线被泪水糊住。泪落之后双眼清明,忽瞥见旁边杂草丛中生有矛根,连忙镇定下来,指着。
尽管再用力控制着语气,但心惧怕太甚,还是忍不住带着哭腔。“文罗,你将那上面的毛絮捋些下来给我。”
闻声,文罗立刻上前,照她说的做,虞昭接过那些绒絮,顾不得其他,抱着赌的心态,狠下心一股脑糊在楚子凯的伤口处,这样一来,倒真止住了血。
见此,虞昭终于松了口气,可心情依然沉重。不动声色握住楚子凯的手腕,尽力感受着他微弱的脉搏。心疼心酸心忧纠成一团,难受得呼吸都难以顺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