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轮椅不停向前,江稚鱼脸涨得越发红,脑中飞转,浮现的皆是些她不敢深想的画面。
红帐暖香,水汽氤氲,简是之唤自己入浴池,而他唇角虽挂着笑,眸中的深冷寒意却尽数压迫过来,他为君,己为臣,君命不敢不从,于是自己解开腰间衿带,缓缓褪下衣袍,一切都悉数落进简是之眼内,然后……
然后以欺君之罪,小命难保。
她只恨此刻自己那条余毒未清的右腿,若不是它,如今说什么也要跑掉。
可无奈,她根本动不了,只能眼看着自己距齐王府越来越近。
尚有几步之遥时,江稚鱼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瞬间只觉得对不起父母,生养自己这许多年,却未来得及尽孝……若是她有幸还能再见到父母亲,定要劝他们再生一子,万一自己某一天突然一命呜呼,也总有个奉养他们的人。
齐王宫的朱漆大门伸手即触时,江稚鱼额角已渗出丝丝汗珠,心内一横间却忽而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
“江大人竟在此处,倒叫本宫好找。”
江稚鱼回首望去,见简明之一袭白衣负手而立,瞬间便觉抓到了救命稻草,眼巴巴抬眼瞧着他。
简明之对简是之道:“也不知你日日寻江大人去做些什么,不过本宫眼下有正事要同江大人商讨,特来找齐王讨人。”
简是之放开了搭在轮椅上的手,道:“大哥正事要紧。”
又面露惋惜,屈身凑到江稚鱼耳边道:“倒是可惜了,看来本王只能自己享受了。”
江稚鱼刚暗暗松了一口气,简是之忽而微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不过本王可不是自私小气之人,既应了你,那便不会反悔,左右来日方长,待下次,下次一定。”
江稚鱼硬着头皮干笑了两声回应,心中却已问候了简是之数十次。
简明之朝身后的宫人招了招手,便有人上前推起轮椅掉转方向,跟在简明之身后朝东宫而去。
落日熔金,辉光映耀于江稚鱼脸侧,她抬眸望向前方逆光而行的简明之,白衣飘飘,光影交织,与光同尘。
不知怎的,望着简明之她脑中竟突然蹦入简是之的面容,江稚鱼不自禁莞尔,想着近日发生的种种,实在觉得这位齐王殿下真真是个传奇人物,大抵宫中所有见过这二位殿下的人都不免暗暗将二人比较。
太子殿下柔善庄重,谦卑沉稳,颇有君主风范,而齐王调皮顽劣,不顾礼数,是扶不上墙的阿斗,这是江稚鱼在宫中短短数日便听闻到的传言,她本也是如此认为,毕竟君王为臣子推轮椅这种事恐怕全天下也只有简是之做的出,不过她总是暗暗觉得,传言所诉,过于狭隘了。
晚间时候,江稚鱼服了清毒的药,稍微活动了一下右腿,觉得松快了许多,见伤口周围黑色亦消退得差不多,取而代之的是新生的肉芽,心下也安慰了些许。
“江大人,还未歇下吧。”
简明之在门口瞧了瞧,见屋内仍烛光通明,便入了内来,江稚鱼赶忙将卷起的裤腿放下,她伤已好了许多,便咬牙撑着站起身行了礼。
简明之将她扶坐下,唇角扬起明暖的笑意,对她道:“日后只本宫与你二人相处时,便不必行礼,可记住了?”
江稚鱼瞧着他,不由怔愣,他安坐于自己身侧,不过数尺之距,烛光映衬着他的笑颜,伴着如此轻柔的声音,落进耳内飘到心间,激起微波层层。
江稚鱼在心中暗暗感谢满屋子的红烛,掩住了她此刻面颊的绯红。
“臣记下了。”江稚鱼移开眼,轻声答。
两相沉默,唯有窗外鸮声阵阵,似在对月而泣。
良久后,简明之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声音低沉落寞,兀自开口喃喃道:“本宫是嫡子,是皇长子,故而好似自出生那刻起便注定是太子,其实本宫常常很羡慕是之,他活得那般恣意任性,玩世不恭,能享天下极乐,却不必担此重责,不像本宫,自读书识字始,学会的头一句便是,前星承帝座,不使北辰空。”
简明之眸光黯淡,全不似往日里众人面前那般明朗熠熠,如此落进江稚鱼眼中,只觉心酸怜惜。
比帝王更辛苦的永远是将承其位者,要谋上安下,要周全众臣,还要洁身不党,不通外臣……稍有不慎,便要惹臣工不满,令君主生疑,致前星身陷囹圄。
江稚鱼温声劝慰:“殿下不必忧心,大梁有殿下这般忧君为民的太子,是天下百姓的福分,亦是臣等肯舍命追随之君。”
江稚鱼想到自己入宫已有数日,本是东宫属官,却日日跟在齐王身后,白日里于东宫内压根寻不到她的人,一时间便觉羞愧不已,深感对不住太子殿下,于是很想着补救,便问道:“殿下可有何事要臣去办的?臣不嫌麻烦亦不怕苦,只要能替殿下分忧便好。”
简明之微微蹙额,低头默然少顷,缓缓开口:“说来也确是有一桩难事,如今又到雨季,黄河水患频发,这也是年年常有之事了,百姓叫苦,君臣焦心,本宫每年为这事写的折子也不下数十,却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简明之边说边抽出一本奏折递给江稚鱼:“这是今年黄河流域官员的联合上疏,陛下将此事交与了本宫,言明三日为限,明日便要将策论交奉上去,本宫这几日苦苦思索,也实在寻不出更好的解决之方,便拿来给你瞧瞧。”
江稚鱼接过奏章,打开来粗略览阅了一遍,眉头亦不自觉蹙了起来,暗忖少顷对简明之道:“此事虽棘手,但为殿下谋划,本也是臣之责,殿下且宽心,臣定当竭尽全力,明日早朝之前,定会将所书策论交到殿下手中。”
简明之莞尔,盯着江稚鱼,道:“本宫有你,是本宫之福。”
江稚鱼当即觉得心弦一拨,才刚恢复的面色又烧红了起来,她一时怔愣,眼瞧着简明之即将跨出屋内才想起来行礼,却因起身太急一下跌坐到了地上。
她这才堪堪清醒,收回差点咧到耳根的嘴角,双手揉了揉脸,只觉滚烫发热,“本宫有你,是本宫之福”,这话怎么听怎么风月痴缠。
她赶忙晃了晃头,甩掉这些天马行空的幻想,垂目看向手中紧捏的奏折,轻轻叹息。
烧灯续昼一整夜,终于在她将满满好几卷宣纸呈到简明之宫中后,迎来了第一声鸡鸣。
江稚鱼从未如此渴望过床榻,望着软塌塌轻飘飘的被褥,便如久处沙漠之人望见了清泉,饥肠辘辘之徒路过了烧饼摊。
一步、两步……床榻近在眼前……
“江大人!”
一道晴天霹雳,江稚鱼顿住,辨出这声音的主人是简是之后,两眼一黑只想昏倒过去。
事与愿违,她并没有昏过去,片刻后睁眼,入目便是简是之清俊的五官,江稚鱼当即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一大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简是之上下打量着她,开口:“看来小江大人的腿伤好的差不多了。”
江稚鱼点点头:“确是,臣可以自己走路了,再不必劳烦王爷了。”
不行也得行,若是再让简是之推着她在皇宫中晃几圈,那她真成了满皇城茶余饭后的消遣了。
简是之粲然一笑:“好极了,那便出发吧。”
说着,便已朝外走去。
江稚鱼回首瞧了一眼勾人的床榻,一咬牙,转身离去。
江稚鱼腿伤初愈,一瘸一拐跟在简是之身后,两人距离越拉越大,简是之觉察后顿住脚步,折返至江稚鱼身边,朝她弯起了手臂。
江稚满目迟疑回望着简是之,不知晓他此举何意。
简是之索性直接拉过江稚鱼的手搭在自己的手臂上,道:“本王扶你。”
江稚鱼直欲喷血,这位齐王殿下还真是每日都给她不一样的惊喜,如今他搀扶着自己,叫旁人看了,倒是比推轮椅更解释不清。
但她只能偷偷在心中嘀嘀咕咕,毕竟脸面和性命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
简是之带着江稚鱼兜兜转转,竟转到了宫门口,江稚鱼不由有些兴奋,她入宫好几日了,倒真有些想念宫外的日子。
但令江稚鱼没想到的是,身旁这厮比自己更兴奋,甫一踏出宫门,竟如成了小孩子般,尽朝热闹喧哗处扎去。
江稚鱼多次在后面拉着他,才令他能稍稍收敛一下自己的喜悦之情,他们出宫是有正事要办的,而眼下这位王爷显然将一切都抛诸脑后了,江稚鱼只好提醒:“王爷,咱们该去贾府了。”
简是之目光被街旁的一家酒肆吸引,头也不回地对江稚鱼摆摆手:“不忙不忙,遥想上次本王出宫,还是刚刚识得简是之这三个字的时候,如今好不容易出来,还是先玩的尽兴最重要。”
话音刚落,便拉着江稚鱼入了酒肆。
店小二笑脸相迎,简是之对他道:“要一间上好的雅间,还有你们店里最最上乘的酒,都给爷上来。”
“好嘞!”店小二笑开了花,老天有眼,今儿是撞上财神爷了。
店小二乐,简是之也乐,只有江稚鱼想撞墙,她想过简是之会疯闹,却没想到会如此疯,简直就如脱缰野马,她是无论如何也拽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