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就算远离奥德林, 她也永远无法摆脱被这个地方的阴影所笼罩。
好在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没有任何反抗力的十五岁少女了,现在她能够做的事情,能够去的地方早就不限于眼前。
她会做积极和悲观的两种打算, 不管是争取留住现在的一起,还是干脆地放弃然后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 她都不会慌乱。
所以,费切尔的恐吓没有让玛琳露出一点恐惧,她反而露出释然的表情, 微笑着对费切尔说:“好。”
费切尔连眼睛都不眨地看着玛琳,他要从玛琳的每个微小的表情里找到她在虚张声势的证据, 但玛琳没有, 她看起来实在是镇定极了。
费切尔又忍不住浮想联翩, 越是想, 他越是气愤和恼怒。
“是吗?不在乎?”他笑得一张脸都要扭曲了, “对,你当然不会害怕, 反正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总有一些愚蠢的男人会接受你, 就像是你那个奥德林的未婚夫那样,他连你都愿意娶, 可想而知是一个怎样一个低贱的下等人!”
费切尔的心都要被怒火烧焦了。那个什么未婚夫, 那种连他费切尔公爵都不会多看一眼、连充当他的马车夫都不配的最底层的下等人!而她,玛琳·达斯,她竟然已经和这样的一个人订了婚!
她的未婚夫……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她早就有了关系最为亲密的男人, 而他索罗沃奇公爵,竟然要沦落到和这种人相提并论!
“我根本没有什么未婚夫。”玛琳忍住屈辱感,咬着字认真地回答他。是,在他费切尔公爵看来,她玛琳既然身份如此低微,一旦有男人愿意伸出橄榄枝,就应该感激涕零才对,下等人下等人……他永远只会用这种词来羞辱别人,而这时候,她就一定不能再露出软弱的样子让他贬低的意图得逞。
“你还想蒙骗我!还是说,你会这样对待所有被你抛弃的男人,连他们的存在都会遗忘?!”
“这简直就是凭空污蔑。”这时,玛琳猛然仰头,她突然回忆到她逃离奥德林时那个所谓的婚约,一个没有举行任何仪式、只是卡尔·达斯擅自和铁匠进行口头约定的婚约。在玛琳看来,这种未经她本人允许的婚约没有任何约束力。
玛琳深皱着眉,说:“你指铁匠克里欧?我从来不认为……”
可这时候,费切尔冷笑着打断了她:“你终于承认了,果然,只有到了谎言无法再继续的时候你才会说实话。”
玛琳本来想要解释,但被费切尔打断后,她放弃了。
她意识到,费切尔根本不会相信她,他就像杰图加拉神殿的神官们一样,没有听证、没有辩护,就已经在心里为她判了刑。
他们对自己的成见就像是蒙特安娜隘口的铸铁闸门,不管是投石机投下的炮弹,还是魔法的轰炸,都无法将这扇门推开。
玛琳的沉默就像是默认,让费切尔心里的恶意像是女妖荆棘一样蔓延——为什么不争辩?她承认了,她终于承认了,果然,她和那些庸俗愚蠢的女人们没有任何区别,她甚至更可恨,因为她是罪犯的女儿,她根本不会觉得羞耻!
“不用再想他了,你的未婚夫已经死了,连奥德林都不存在了!”
玛琳一瞬间就瞪大了眼睛,她追问道:“奥德林不在了?”
费切尔的声音充满了恶意:“对,一把火,整个奥德林化成了灰烬。这样一个肮脏而堕落的地方,早就应该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你的下等人未婚夫,也已经死了,奥德林的所有人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玛琳不由地后退了两步:“是你做的?为了弗伦恩?”
“是我做的!”费切尔像是凶恶的狼一样看着玛琳,“是我做的又怎么样?”
费切尔比玛琳高太多,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他的话像是一只巨大的手,试图压住玛琳想要抬起的头。
——对,让她恐惧,让她害怕,让她再也不敢欺骗自己!
玛琳怔怔地望着他:“你就这样轻易地,取走了这么多人的性命……”
而那些人,并不是一个数字,而是她曾知道的每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又一个,有的普通得难以记住,有的可怜得让她惋惜,有的卑劣得让她痛恨……既有米利安那样的人,也有像蓓丝的,还有那些和她拥有同样名字的玛琳们,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全部都死了。
“整个奥德林聚集了这个世上最让人恶心的人类渣滓,连土地都被他们所污染,这种人的尸体连苍蝇都会嫌弃。什么奥德林,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费切尔咬着牙说,“玛琳·达斯,我还曾以为你会是一个意外,但你太让我失望了。”
“即使他们都不是好人,也轮不到你来决定他们的生死!”玛琳紧紧握着魔杖,手背上的青筋鼓起,她的声调突然拔高。
“不过是一群下等人,每天这个世界上有数不清的下等人出生和死去,你会在乎每天有多少老鼠死去吗?而且。他们死了不是正好吗?这样除了我就不会有人知道你那充满谎言的过去……”
对的,费切尔就是这样的人,玛琳不应该忘记,在四年前他就是如此在自己的面前那样轻易地就取走了佣兵们的性命。而这几年来,自己成为了索罗沃奇塔的学徒后,地位渐渐地发生了改变,不知不觉中,竟然产生了一种她可以和费切尔进行对话的错觉。
她错了,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抱有和费切尔能够沟通的期望,他们从来不是,也永远不会是一类人。
她永远是奥德林的玛琳,而费切尔永远是诺克森的索罗沃奇公爵。
玛琳一步步后退,用魔杖敲击紧闭的大门,她要离开。
“你要去哪里?”费切尔喝止了她。
玛琳忍住涌动的情绪,因为强忍而整个眼眶都充了血,她说:“费切尔公爵,我应该离开了。”
费切尔发现,玛琳现在的态度和之前不一样了,她的眼神完全没有了解释的欲望,好像再也不在乎自己的想法了。
费切尔用直觉感到这是不好的情况,他不能让玛琳这样离开,他要阻止她。
但他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却充满了威胁的意味:“你不能这样离开。玛琳·达斯,你想要背叛我吗!”
可这时,玛琳却异常地顽固,她后退的步伐没有停下。
“你不能离开!”费切尔整个人都暴怒了,狂风再一起升起,这一次,连树立在地板上的金属雕塑都在摇摇晃晃,玛琳被狂风的气压压迫得不能呼吸。
费切尔怒吼道:“玛琳·达斯,如果你敢离开,我就让你像整个奥德林一样变成灰烬!”
可这个时候,玛琳却举起了魔杖。她身旁的魔法书在风中漂浮了起来,魔法书的厚重书页在狂风中哗哗地翻动,直到停留在某一页上,猛然地停住了。
蔷薇木上的红英魔法石突然暴涨出水流一样的红色魔力,魔法阵轰地一声在玛琳的身体前方展开,紫色的光亮起,照亮两张在狂风中隐约变形的脸。
再一次,魔法阵收缩,魔法阵的中心生出一个明亮的光球,光球张开,成为一个圆柱将玛琳包裹了进去。狂风的刀刃切割在光的屏障上,发出金属敲击的声响。
而在屏障当中,风已经停止了,玛琳手上的书页再一次自动翻页,然后在玛琳的目光注视下,落在了另一页面上。
就在玛琳看到哪一个魔法阵的瞬间,同样的魔法阵突然就闪现在了玛琳的脚下,红色的光扩散开,和光的屏障合到一起,顿时间这个光的屏障就如同着了火一样。
猛然一声,火焰窜出,火舌随着狂风的方向飞舞,点燃了空中飞舞的纸页,费切尔的视线穿过风和火焰,看到隔绝在另一头的玛琳。
她看着费切尔就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黑色的眼瞳恢复了平静,那眼瞳中倒影的自己越来越远。
光的屏障扩开了,狂风遇到了对手,和它纠缠得更加紧密,风越烈,火越盛。风声和燃烧的声音混合到一起,终于,魔法的力量撕裂了空气,砰地一声,炸裂开了。
烟尘散开后,费切尔的面前留下一个被毁坏的大门,而玛琳消失在了面前。
费切尔站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上,像一个落败的士兵。
克里夫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他远远地站着,询问说:“公爵大人,玛琳走了。”
费切尔有些茫然地看着这片狼藉,脑子一片混沌。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些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他现在只觉得自己像一个可笑的被人抛下的雕像,停留在原地,丧失了感知的能力。
直到克里夫再一次提醒他。他才猛然抬头,说:“去找她!别让她逃走。”
克里夫立刻转身就去了。
混乱的战场遗迹上又一次只剩下费切尔一个人,他茫然地寻找着周围的一起,突然想起了什么。
“阿尔嘉,她一定去找阿尔嘉了,他以为阿尔嘉会保护她!”
他要亲自去,把她从阿尔嘉那里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