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多呆住了。
玛琳心里一凉, 心想这伙计不会要这个时候要和她讲究一下大男人的尊严,为了表现骨气对她说什么愿赌服输之类的鬼话吧?
——那自己岂不是丢脸死了!
玛琳莫名感到一点慌张,看向菲利多的眼神不由就有一点凶狠——如果他真的敢这样说, 她就立刻打爆他的头,转身就走。
菲利多的脸像是蒸熟了一样的通红, 他的整个人就像木偶一样僵硬,几乎已经是一个傻瓜的模样了。
但他毕竟不是真的傻瓜。于是玛琳见到他往后退了两步,动作极度机械地向自己行了一个绅士的鞠躬。他不敢看玛琳的脸, 低着头伸出了手。
玛琳咬着唇,压住上翘的嘴角, 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他们踩着柔软的草地, 开始缓慢地移动舞步。
月色是完美的灯光, 喷泉的水声是伴奏的叮咚琴声, 虫鸣唱出竖笛的旋律。凉风环绕在他们身体周围, 吹起玛琳的轻薄的披巾,轻轻地击打在菲利多的手臂上。
当菲利多前进, 玛琳就后退, 当玛琳后退,菲利多就前进。她不需要再去默念舞步, 舞步变得即兴, 她随意地一步步踩着草坪行走,就舞出了最优美的旋转。
菲利多现在是多么庆幸他选择了这个地点,没有喧闹的人声,只有他和玛琳, 没有过于明亮的灯光,而不会暴露自己忍不住露出的像个傻瓜的满足笑容。
他甚至可以偷偷地看着玛琳,娇小的玛琳就在他的面前,纯洁得就像一个精灵,他们从未如此地靠近过。菲利多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他怕自己的呼吸声会吓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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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伪的女人!”站在窗边的费切尔,差一点就把这几个词从牙齿间吐了出来。
这个玛琳,她明明对自己说除了开场舞将不会和任何人跳舞。不过短短的几个小时,难道她就忘了自己曾说过的话了吗?
她彻底地违背了自己的承诺。因为愤怒,费切尔手背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他就知道,女人都是天生说谎家,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相信她。
想起来是多么可笑了,就在几分钟前,他居然还在认真地考虑要不要和玛琳订婚。和这样一个虚伪的女人订婚?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有这样的念头。
那个几分钟前的他一定疯了,竟然是真的认真在考虑。
费切尔的怒火几乎化成了实体,站在房间另一个角落的克里夫又是惊讶又是疑惑。公爵大人回到书房的路上一直皱着眉沉思,一路上遇到的侍从和宾客看到了公爵大人神色严肃,全部都惧怕地回避到一旁去。
克里夫猜想费切尔一定在考虑什么重要的事情,于是小心地跟在他身后,一点都不敢打扰。
回到房间后,公爵大人就吩咐侍从去叫黛黛过来。
克里夫当然很惊讶,他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公爵大人向来深谋远虑,做的事情常常超出一般人的想象,并且总是成功。
克里夫心想黛黛一定事关重要,只是他的想法无法达到公爵大人的高度,所以才无法理解。
克里夫走到了书房里间,站得远远地通报:“黛黛来了。”
然而费切尔依然还在盛怒之中,听到黛黛的名字,想到自己之前那个可笑的打算,他用一种判决一样的语气说:“让她走!”
他的声音就像是能够夺取人性命的可怕魔法,克里夫被吓得低下头去。他产生了疑惑,难道说不是公爵大人吩咐侍从去叫黛黛来这里的吗吗?公爵大人改变主意了?
然而他不敢对公爵的决定有任何质疑,于是立刻转身出去通知黛黛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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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琳和菲利多都不知道这支舞持续了多久,大概很久,大概又只有一会儿。
直到玛琳突然地看向一边的喷泉,轻声地说:“黛黛大概也要回来了,她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菲利多“嗯”了一声,他好像是同意了,可是手上和脚下都没有停下的意思。
直到玛琳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狠下心,把自己的手从菲利多修长的手指间拔了出来。
菲利多悻悻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他绅士地稍微退了一步,把空间留给玛琳,同时目光却依然胶着在玛琳的身上。
玛琳深吸一口气,努力表现得像个成熟的大人:“我们回去吧。”
说完,玛琳转身,先走了两步。然而这时,她发现菲利多并没有跟上来。
玛琳轻轻皱眉,转身问他:“菲利多?”
菲利多站在原地一点都没有移动,他低下头去,将毛绒绒的红色头顶对着玛琳,用几乎是羞耻的声音说:“对不起,玛琳。”
“你怎么了?”玛琳紧张了起来。
“我……我的裤子好像裂开了……”
!!!
玛琳差点傻了。
也幸亏除了一点淡淡的月光这里没有其他的照明,所以玛琳一直没有发现这点。
今天为了赴宴,菲利多穿的是定制的丝绸礼服,这套礼服和他的身形完美贴合,装扮出了一个行为举止礼貌有度的年轻绅士。然而礼服自己也想不到,它会被主人穿去和人进行决斗,并且是以这样一种行动剧烈的决斗方式。
在菲利多起跑的瞬间,这个悲剧就发生了。但那时菲利多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玛琳的动作上,在这种紧张时刻,即使身体受伤他都可以忽略掉,更何况小小的、裤缝裂开的声音。
等到他落败,准备面对这个惨烈的事实的时候,玛琳却告诉他,他可以和她跳舞。
这简直就是恩赐!
菲利多什么都不想管了,就算是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他也要把这支舞跳完。
这真的是一支完美的舞,只是总有结束的时候。
结束时,菲利多就必须鼓起勇气,去面对那残忍的现实。
玛琳又气又笑,欲言又止了好几次。
最后她长叹了一口气,说:“你……哎……算了,跟我来吧。这边这条路很偏僻,应该不会碰到什么人,我们先去给你找个可以换衣服的房间。我没有男人的衣服,只能看看能不能找个侍从,让他帮忙给你弄一条新裤子来。”
菲利多羞愧地跟在玛琳身后,说:“我真的很对不起。”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玛琳无奈地说。
“……我不该瞒着你,但是我怕让你知道了,你就不会和我跳舞了……”
“闭嘴!”玛琳几乎跳了起来,红晕爬上了她的耳朵,“别提醒我了!”
菲利多睁着无辜的绿色眼睛,乖巧地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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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夫刚离开,费切尔就深吸了几口气,一时的气愤慢慢褪去,他稍微冷静了一点。
费切尔意识到这样不行,如果就这样任由玛琳这样下去,她迟早会慢慢脱离自己的掌心。他花了那么多心力去培养她,让她成为了白花骑士团的祭司,可不是为了让她嫁人的时候多一点嫁妆。
何况,如果现在他退出(虽然并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有过这个念头),那不就是自认为不如菲利多?
真是太荒谬了,他怎么可能比不过一个乡下来的愣头青骑士。
玛琳现在之所以会和菲利多走得近,不过是因为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如果她知道自己有机会成为公爵夫人,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而他会原谅她曾经的轻浮,虽然这确实让他非常不甘心。费切尔咬了咬牙,他会宽宏大量地放过玛琳,如果她以后乖乖地收敛的话。
克里夫这时候推开门回来了。
费切尔扫了他一眼,说:“让黛黛回来。”
克里夫瞪大眼睛站住了,他差一点以为自己听错了——难道说在他离开书房里间之前,公爵大人不是吩咐他去让黛黛离开的吗?
克里夫的迟疑让费切尔很不满,他冷冷地看了克里夫一眼。
“是,公爵大人。”
克里夫的脚步非常沉重,他有一些害怕,他的公爵大人从前并不是这样的,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公爵大人变得这样喜怒无常,难以猜测?
这大概就是大魔导师……果然是他所不能理解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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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黛听到说公爵大人不见自己了,虽然觉得很疑惑,但还是转身乖乖地离开了。
既然这样,她就要快点回到玛琳的身边去。
黛黛小跑着,穿过回廊一路奔跑回庭院里。
她很快就回到了之前分开的那张餐桌旁,却没有看到玛琳和菲利多的身影。
没有玛琳在身边,黛黛有些局促不安。
宴会进行了好长一段时间了,人们情绪高涨,除了跳舞,各种社交游戏也陆续展开。人们各自忙碌,而黛黛小小的一个站在一旁。
玛琳去哪里了?她该不会把黛黛给忘记了吧?
“黛黛小姐?”
突然听到了这个声音,黛黛被吓了一跳。她抬头一看,看到了一身华服的西德尼王子,不,现在他已经是国王陛下了。
黛黛马上站好,屈膝行礼:“晚上好,陛下。”
格蕾丝去盥洗室补妆,西德尼想先暂时休息一下,他路过这里,正好看到差一点被整张餐桌给遮挡住的黛黛。他还记得这个小女孩,她湛蓝色的大眼睛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西德尼对她展露一个轻松的笑容:“大胆的黛黛小姐,你是偷偷跑来的吗?”
黛黛连忙摇头:“不是偷偷跑来的。”
但西德尼显然不信:“你不用着急,长大是很迅速的,很快你就会长成美丽的姑娘,十五岁后,你就可以正式参加社交了。”
黛黛这才知道西德尼误会了什么。
她有点难过,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向他解释:“不,国王陛下,您误会了,我不是偷偷跑到宴会上来的小孩子,我已经成年了。”
她的声音有些艰涩,但这没什么,反正这是事实,如果她不说出来,等到某天西德尼从别人那里听说,她就会变成一个卑劣的欺骗者。
西德尼非常惊讶,他仔细地看着黛黛,试图找到黛黛在和他开玩笑的证据。
黛黛努力露出笑容,说:“我生病了,一种不会长高的病,所以我看起来像个小孩,但实际上我已经成年啦。我是玛琳的女伴,所以才会站在这里。”
西德尼将自己惊讶的表情收了起来,黛黛那有些难过的表情,告诉他她并不是在说谎。
“既然你是玛塔莉柯格林阁下的女伴,为什么不和她一起。”
黛黛摇摇头:“不知道。可能玛琳也没有想到我这么快就回来了,我等她就好了。”
“你就准备一直待在这里吗?一个人?”西德尼突然问。
明明这是一个如此美好的夜晚,她不跳舞,也不和人游戏,就一个人孤单地守候在这里。
“玛琳她很快就会回来了。”黛黛咬着唇说。
西德尼突然笑了,他往后退了一步,伸出手去,现在他是国王,高傲的王邀请别人不需要弯腰。
西德尼问:“那么在她回来之前,要不要和我跳一支舞,黛黛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