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这是什么事要发这么大的脾气?”寺卿夫人下意识想去拦住晁珩,却被寺卿拉回来。
寺卿继续夹起碗里的菜施施然送进嘴中,“你指什么?”
晁珩面色不虞强忍住怒火,扫过桌上的茶盏一口饮尽平复心绪。
“国子祭酒挑女婿还挑我头上了?这就算了,你还答应了?”晁珩俯视面前卸下官服却仍旧遮挡不住那股严肃凌厉为官者气势的人。
从以前就是如此,从他记事起,他跟这人的父子情就好像被一袭官袍蒙住了。
“我同意又怎样,那也得人家看的上你。”寺卿端着架子的样子让他更不愿意与之沟通。
“什么意思?”晁珩抬眼。
寺卿将嘴中的菜吞下肚,擦净了嘴,“人家看不上你。国子祭酒女婿的选择也并非你一人,还有武安侯,简言之,你还没被看上眼。”
寺卿说完这话,若有若无的哼笑声却让晁珩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看向自己父亲,后者并没有给他一个正眼,一咬唇冲身旁的母亲作揖,“大理寺还有要事,我先回了。”
寺卿夫人在后面吆喝着:“吃过饭了吗?”但眼中还哪里有儿子的身影,于是长叹一口气转向寺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寺卿不语,夫人也知晓,国子祭酒何等人,这都是迫不得已罢了,就连她自己,那也是两家订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断没有她拒绝的道理,只不过好在她命好嫁对了人而已。
其实这事处在当下的谁都能想明白,晁珩坐在大理寺直到天方添出鱼肚白,油灯燃了又灭。
-
阿周恰巧在天边染上一丝鱼肚白时起的床,等天大亮,街上的店铺陆陆续续开了门,才提着满满一袋子东西往茶肆走,他近日挑几个日子都会起个大早去集市买点新鲜食材,准备茶肆几天的东西。
今天挑了好几块嫩的芋艿苗,麻袋格外沉,阿周摸一把额上沁出的汗珠,打眼瞧见不远处一处朴实简单支起来的茶水铺子,心里一动,就是这个了。
上前去跟老板要了碗水,麻袋甩到脚边,大剌剌的坐在木椅旁歇脚。
茶水摊的老板是个清秀姑娘,小摊子收拾的干干净净又利索,递给他茶水时还带着笑,他只觉得这姑娘让人看着舒服,道了句谢接过来。
小茶水摊人不多,只有他一桌歇脚的客人。阿周喝完一碗水,刚准备起身,身旁便坐下了两人,小摊子地方挤,那人不免不小心踩到了他的脚。
阿周缩回半只伤脚,招手招呼老板想要给钱离开,他还得早些回去,不能在这里耽误太长时间。
“哎你听说那家茶肆了吗?”踩着他脚的人故作玄虚。
“什么啊,哦哦就那家那个老板娘啊,啧啧我听说过了”另一个人瘪嘴,“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客,可是需要什么?”清秀姑娘走到阿周面前问。
阿周半张的嘴里的舌头突然扭转了个角度,“再来一碗。”
那姑娘点头,又拿着碗去舀了碗甘甜的水来端到阿周面前时,阿周正盯着木桌上的洞发呆,支楞着一边耳朵听对面说话呢。
“那茶肆我去过,也没什么传的神乎其神的东西,反而是有些达官贵族常去的,恐怕这之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另一个人摩挲着下巴,“要我说,这茶还是得江老才是顶尖,那就一乳臭未干的丫头,能有什么大本事。”
阿周血压直往上顶,虽然他只在茶肆没待多久,但陈镜娇待他是顶好的,更可况陈掌柜的手艺都是他们有目共睹的,这哪能允许别人空口无凭的污蔑!
“客说的可是林隐逸肆。”不料有人的速度比他还快。
两个人的对话突然被打断,略带不满,但看到问的人是茶水铺子老板,人长得清秀,便生了多说几句话调戏一番的意思来。
“正是那个林隐逸肆,那小掌柜的手艺可真是名不副实,要我说,这还没你舀的甜水好喝。”说完两人相视一笑,油腻的像是新垦的油田。
那掌柜不羞也不恼,反而笑道:“那可真是可惜。”
“可惜什么?”
“真可惜林隐逸肆掌柜的手艺了,你们若是没尝过那便是天大的遗憾,若是尝过还说出这话,那不仅可惜了掌柜的手艺,还可惜了她的茶,你们什么也没尝出来。”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羞辱了,当即恼羞成怒拍案而起。
阿周人生的块头大,力气也大,他们一拍桌子,阿周也拍。
哐当一声,木桌不忍重负的尖叫了一声。
茶水摊沉寂了,两人骂骂咧咧夹着尾巴跑路了,阿周对着那桌子又呆住了,这木洞更大了,于是不好意思的跟身旁的姑娘说这桌子多少钱,他赔她个新的,那姑娘却笑着摇头说不必。
阿周这倔脾气上来了,他今天还非要给这姑娘钱不可,但一摸兜。
三个大铜板一个贴着一个,他在袖中翻了半天,铜板跟铜板都快摩擦出火苗了,也没摩擦出第四个铜板。
看出阿周窘迫的姑娘笑的更开心了,都笑出声了,告诉阿周真不用,她这桌子本就是老旧的,也该换新的了,阿周一咬牙告诉她别走,他去拿了钱便回来,把兜里的铜板全摸出来放在桌上一溜烟的跑回茶肆。
阿周刚回茶肆就看到帐房先生正拿着算盘劈里啪啦的算计着,他这才想起来这个月的银子还没发,于是去问帐房先生能不能提前支点。
“支多少。”
“支一张木桌的。”
帐房先生抬眼,“一张桌子?”
阿周点头,“我今天早上去买东西,找了个地方歇脚,本来就想喝完水就走的,但是旁边来了俩泼皮居然玷污咱家掌柜,他们居然说咱家掌柜手艺差,而且茶肆不是凭借掌柜自己开出来的!”
阿周一说到这就怒从中来,话题完全被勾走了,忘记了自己还有要事在身,激昂的从头讲诉今早的故事,连路上碰到仨野狗对着叫都得说一句,问就是烘托那个气氛。
帐房先生都没抬头,继续劈里啪啦打着算盘,等阿周说完后才点点头意思意思。
“这太过分了也,好歹咱家掌柜也是个姑娘家,怎么能这么说她呢,你说我要不要去告诉掌柜,小心这别有用心之人。”
算珠碰撞声夹杂帐房先生一句“不必。”
“为什么?”阿周不解。
“说了就能解决吗?人这上下嘴皮子碰一碰就能出来的事多简单,但跑断你两条腿也解释不清。”
阿周若有所思点头,帐房先生看他似懂非懂的样子,也懒得跟他继续说,推着他去后面干活。阿周熬着粥时一直想着这事,越想越不对劲,半晌勺子一撂,自言自语的说:“不行,我还是得让掌柜知道这件事,不能被蒙在鼓里!”
但阿周气势汹汹的上了楼,得到陈镜娇允许后走入雅间,看到陈镜娇正端坐在桌前一笔一划画着什么,身旁的香炉袅袅的升着烟。
他气势瞬间就消减了一半。
“怎么了?”
陈镜娇话一出,他就所剩不多的气势就更少了。
“掌柜,我就是想知道,要是有人觉得你手艺不好,你可会难过?”
陈镜娇一手拦住宽大的衣袖防止滑落下来,另一只手执笔沾上新研的磨,“那便学。”
至于被污蔑的事阿周略过去了,因为他突然觉得,即便说了自家掌柜对此的态度好像也不会改变。怪不得自家表兄也会那么说,看来他们从前并没有少受过别人的白眼冷落。
阿周内心自嘲,也是,他是个点心师傅,也是呆过店铺的,开了店这些东西就一定会遇到这种事,这么简单的事他都忘了。
可能因为陈镜娇的手艺太好,他自然而然就以为没有人会不喜欢茶肆的茶跟茶点了。
“哎掌柜你这画的是什么?”阿周趁机转了话题,注意力落在陈镜娇面前的圈圈划划的白纸上。
什么圈圈点点的?
“哦这个啊,这不是新楼装修着呢,我这给画图纸呢,怕做出来的东西不合我意,也百搭了师傅们的心血。”陈镜娇这画的给阿周看,阿周也看不懂。
懒人沙发榻榻米落地灯矮脚床吊椅,这谁能看的懂?
因此陈镜娇每一个物什都用了张白纸画,在旁边写着简单的批注,怕做东西的师傅看不明白。
两人再聊了几句,阿周便想起来后厨锅中还熬着粥神色慌张跑下了楼,边跑边挠头,自己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而陈镜娇画出几幅画后起身伸了个懒腰,锤锤僵硬的胳膊腿,做了套简单的广播体操。
“果然还是得舞动青春。”她这才舒服了许多,下楼溜达溜达。
没想到刚下了楼,红香便求助的凑过来。
“掌柜,来了个好可怕的客人,我给他倒水的时候那手都抖。”
陈镜娇一拍胸脯,“我来。”她可是见过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武安侯,有谁还能比武安侯更恐怖吗?
没有!
于是她顺着红香的目光往向那个被人凭借气势而自动隔出一个空间的地方。
棱角分明的侧脸,她眯起眼睛,好像眉骨上还有个浅疤?
五雷轰顶。
陈镜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