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镜娇确信这老丈绝非常人,可出了店门,这人来人往的街上哪里还有半分老丈的身影。
她心道可惜,同店里的伙计们讲,若是再遇见这老丈,一定要帮她拦下来。
“喝的可是普洱?”陈镜娇望着街头,问身旁跟来的红香。
“对,他来了便指名要白普洱,还要二水采得的。”红香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客人,因此连要求都记得清清楚楚。
说到这里红香踌躇不决,脸也有些羞红,好在陈镜娇发现后问发生了什么才支支吾吾说出声。
“红香学艺不精,愧对掌柜。红香分辨不出那老丈要求的二水所得普洱,又不敢贸然打扰,所以将那些种种普洱茶都拿了出来问他想要哪种。”
红香说完这话便闭上眼坦然等待陈镜娇的批评,没料到陈镜娇却担心的问:“可有为难你?”
红香愣愣的看她,摇摇头。
得到红香的肯定,陈镜娇才松口气,“是我的疏忽,以往一楼的客没有这些要求便松懈了些,没告诉你普洱茶那些乱七八糟的种类,得了空我跟你讲清。”
她看红香小心翼翼的模样就想起当初她学这些时也曾因为犯错而紧张,生怕自己师父怪罪于自己,可真是一模一样。
“这么小心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她拍拍红香的肩膀安抚道,“这世上不会的东西多了去了,你记得那老丈说的春尖谷花吗?”
红香点头。
“清明至谷雨所采的称为‘春尖’,而芒种至大暑所采则为‘二水’,白露至霜降为“谷花”。而一般说来,春尖谷花两个时期的茶品质最好。”陈镜娇敛眸,从她入茶道开始,用的都是尽量最高品质的茶。
她追求品质完美的前提是,其实她并没有把握将次等品质的茶发挥最高层次的味,她怕白搭进去,因此经她手而泡的,除非是有意为之,不然都是好茶。
这一直都是她的弱点。
而如今竟有人同她说,春尖谷花茶并非是二水茶不可超越的...
她暗中攒紧了拳,此人她定要叙上一叙。
但这神秘老丈从那日后,便再也没遇到过,乃至陈镜娇都找到了沏茶的学徒,开始忙活起来,老丈都没再出现。
渐渐的陈镜娇都快忘了这件事了。
茶肆今日难得清闲了些,寺卿跟评事来时刚进门就看到一角的陈镜娇。
陈镜娇背对着他们,正跟一群人说着什么。
寺卿问笑着赶来的接待的伙计这是在做什么。
“哦那个啊,我们掌柜这几天找了沏茶学徒呢,正跟他们教着呢。”伙计解释道。
寺卿扫了一眼陈镜娇周围并没有任何东西,而陈镜娇面对的人有时点头,有时摇头,“这周围没茶具没茶的,空口传授?”
如果陈镜娇听到这句话恐怕会笑出来,曾经她觉得晁珩这个人谨慎的很,一举一动都在眼中,什么都瞒不过,而此时她也大抵能找到根儿了。
这俩人如出一辙。
但可惜她不仅没听到,还不知道两个人的关系。
而这边的伙计就一股脑儿全告诉面前的寺卿了,“嗐,这哪能呢,我家掌柜正跟他们约法三章呢,这进了茶肆学呢,就不能泄露一点东西给别人。”
寺卿听到后一挑眉。
“客你别觉得是我们掌柜小气,我们掌柜说这是对茶道的尊重,每个学徒都得认认真真学,把东西都学会了,学明白咯,才能出去教给别人,不然这东西传的四分五裂,便不是原先那味儿了。”
伙计将抹布往肩上一甩,领着寺卿就要去楼上,脸上是遮不住的骄傲。
“掌柜待我们伙计都是极好的,连当初那绿意分明背叛我家...”话音戛然而止,伙计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住口不语。
寺卿望向陈镜娇挺直的背,脚步一停,转而看向面前引路的伙计。
那伙计也是个精明的,他见过寺卿许些次,从穿衣到气质便知道此人来头不小,掂量着这事当初闹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常来的客多少都能知道,他这边瞒着也没用,于是坦然道:
“我们这以前有个学徒,和红香一起跟着掌柜的,可她走错了路,她没学明白,就把掌柜教的东西捯饬出去了,我们掌柜没追究她,甚至还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做些想做的。”
伙计也停下脚步,站在楼梯的拐角处往下望,从他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自家掌柜的身影。
他以前没把掌柜当回事,来茶肆干活前光听说掌柜是个骄奢的大小姐,他当初想着,这一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小姐能懂什么,这茶肆最多能开个把月,他就抱着赚一笔钱就跑路的心来了。
但事实证明他错了。
“客,这边请?”伙计问寺卿。“待会儿我家掌柜忙完,我便同她说客来了,得辛苦客等会儿了,不过应该不会太久。”
伙计临走前还去后厨给寺卿跟评事拿了些鸡汁干丝。
评事捏着干丝一口一口的往嘴里送,速度之快,让人能以为是早上饿着肚子来上班的。
寺卿这身份哪能跟评事一样,他吃不过评事,眼瞅着那碟干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消灭,心里干着急。
然后,寺卿故意咳嗽了一声。
评事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寺卿并没有什么异样,于是又低头捏着干丝吃。
“咳吭。”寺卿又嘹亮的咳了一声。
评事把黏在碟中干丝的眼抽出来,“寺卿你嗓子不好?”
寺卿:......
怎么这么没个眼力见!
“掌柜此举,你待如何?”寺卿不得已只能转移话题吸引评事的注意力,挽救火速消失的干丝。
评事恋恋不舍吃完手中最后的干丝,拿洁净的帕子将每根手指都擦了个干净,恨不得连指缝的汤汁都擦出来。
“确实不同,我从未见过如此大度的掌柜,这商,不论大小商什么商,向来都是怕自己的生意被抢了去的,这主动给自己树敌的还是第一次见。”
寺卿点头,“那你觉得她为何这么做。”
评事左思右想,他就一个狱讼复审判案的,基本没什么需要动大脑袋的地方,这商人的心思他就更不明白了。
于是他老实摇头,“寺卿有何高见?”
“一人的茶是路边的凉水,两人的是温水,三人热,十人,百人,则是真正的茶水。”寺卿看向雅间养的正茂盛的文竹,“难得这年轻人有如此胸怀,还是个女子。”
评事听后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这文竹怎么养的这么好。”
评事再次点头,复又疑惑抬头,什么文竹?怎么就突然文竹了呢,这茶跟文竹有半毛钱的关系。
还没等他开口说,雅间的门便被哗啦一声打开,手里还端着碟精致的杏仁豆腐。
白嫩的杏仁豆腐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晃,浇上一层杏仁糖水,撒上几片桂花干,格外诱人。
这杏仁豆腐中还加了新鲜牛乳跟水果汁,完全中和了杏仁的苦涩,在滑嫩与果味香甜中留下了干果脂香。
入了口格外凉爽凉甜,虽然是夏季佳品,但此时吃不仅不会感觉凉,反而让心里舒坦了许多。
“让两位客久等了,尝尝今天的杏仁豆腐,茶我已经让红香去拿了,待会儿便到。”
最后寺卿吃的满足喝的满意出了茶肆,再次叮嘱评事此事别让晁珩知道。
评事头点头如小鸡啄米。
他就当自己眼睛瞎什么也没看到,希望大理寺门口侍卫也都能跟他一样突然失明。
当天晚上寺卿回家吃饭时便同自家夫人提到了这件事。
“那姑娘是什么人?”寺卿夫人对此奇女子也很好奇。
“商贾之女,不过家里没出过什么大事,祖上江南籍,不过晁珩他经常去这茶肆喝茶,我听下边的人说,晁珩经常动不动翘班就去了。”
寺卿夫人夹起一筷子菜放到寺卿碗中,“他素来如此,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毛病他在洛阳就养出来了,一时又改不了,再说没耽误什么事就去吧。”
寺卿筷子一撂,有点小孩子脾气“我又没说不让他去。”
夫人连忙哄着:“我知道我知道,我这就说道说道而已,没说你不让他去。”
小孩子寺卿这才心满意足继续拿起筷子吃饭,“我估计他这是动机不纯,这茶肆我也去过几次,小掌柜的手艺没的说,人也不错,但是你可知那牌匾都是他写的?”
“他居然给别人写牌匾?”夫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儿子的字顶好她知道,不少人曾千金求字都没求出来的,就这么白白添在店上挂着了?
“可不,所以我才说他动机不纯。”寺卿一哼。
“那,这小掌柜可许了人家?”夫人操心晁珩大事许久,一直头疼,没想到晁珩居然可能有钟意的人,那怕这是个苗头,都是个好苗头,她得赶紧打听打听。
“没打听呢。”
夫人叹气,“那我哪天差人打听打听,你也是,肯定是瞒着他去的,可别哪天让他知道了又同你闹。”
两人正说着呢,这门外就传来下人的声音,她让候着的仆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谁大晚上在吃饭的时候来访。
过了一会儿仆人匆匆赶回来,同她说:“夫人,是少爷,瞧模样好像有点着急。”
几乎是同时,仆人话音刚落夫人就看到气势汹汹的晁珩大步流星走到寺卿眼前,面色阴沉的很。
“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