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贰拾捌

“少卿,谁家的茶掌柜还能想到这种装修法子啊?你说说,这席一边放着了,榻还得修的跟胡床似的,二楼凿穿像高楼俯瞰一楼。”老木匠苦口婆心地劝,“掌柜说找了师傅,这法子可行,但我在这行做这么多年了,从未见过如此复杂繁乱的风格,南边北边,连东边西边的风格全都有,这不行啊,这装起来可就四不像了。”

“少卿,我知你不好开口,但是掌柜毕竟是个年轻的姑娘家,这东西可能不太懂,要不你...提点一下?”这太讲究了太麻烦了,他不想这名声砸进去了,给人家姑娘还没修的满意咯。

晁珩听到最后一句话,悻悻抽出来的手又送上前虚扶了一下老木匠,然后轻轻嗓子说:“她有她的想法,这我干涉不了,她确实跟平常的姑娘家不同,修砸了就修砸了,总归会有办法补救的,你先听她说的做着。”

他凭借老木匠的描述,大体想象了一下陈镜娇的屋子修葺成的模样,确实闻所未闻,但如此新奇倒也是陈镜娇的作风了。

“少卿,你怎么耳尖有点红肿,可是吃着什么不合适起了疹子?”老木匠眼尖,一下就瞥到晁珩微红的耳尖,他毕竟跟晁珩熟悉,看到后忍不住问候一句。

谁知晁珩闻言立马直起身子,不着痕迹地藏住发红的耳尖。

他一纯情少男没开过花就碰着她一人跟个孔雀一样到处开屏给人看,好在他还算个收敛的孔雀,但想到人家的闺房,这东西怎么能不害羞?

老木匠着急,听到晁珩这么说更着急,一拍自个大腿骨,瘦弱的小身板被自己差点打了个趔趄,晁珩刚收回的手又伸出去扶人了。

“我相信她。”晁珩坚定的口气让木匠不好继续说什么,当晁珩说即便出事也算他的后,老木匠摇摇头背着手大咧咧的走了。

看来是有底气了,晁珩心道。

这走路都能抬头仰天外八字了。

木匠说的不无道理,陈镜娇的奇思妙想不仅体现在种种方面,她身上好像带着一个又一个的谜团。

从布满稀奇古怪文字的手札开始,陈镜娇就已经让人看不透了。

人都是有先入为主的概念,晁珩同她的缘始于笔墨中,情起于饭香的氤氲热气中,震惊于她广阔的胸怀中。

这么想着,晁珩的脚就不听使唤,回过神来已经驻足,门前高高的牌匾上刻着出自他手的林隐逸肆四个字,进了店却没看到想要找的人。

其实见不着陈镜娇很正常,但是整个一楼就剩一桌客人在闲聊喝茶,连红香跟帐房先生都不见了就说不过去了吧?

莫非是出了什么事,究竟有什么大事还需要一个店出动。

案子看多的大理寺少卿不由自主就想起来争执,争执就会受伤,受伤就不止一个人...逐渐演化成大型斗殴场面,最不济的就是过几天他在熟悉的案牍里看到更熟悉的名字。

少卿心咯噔一下,问那桌客人,也都说没见着人,红香急急忙忙泡完茶就不知道去哪了,他们本就不急,所以也没当回事就让红香去忙自己的了。

这更加坐视了他心中的想法了,摸着腰牌衣袍一甩风一样的蹿到后院了。

当他跨进后院就听到许多人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雄伟的冷面阎罗循声赶来一把推开厨房的门,心想就算人多也没关系,他出的案子多又注重锻炼,身体素质不是常人能达到的,一拳打不倒一个壮汉子,一脚踢飞一个老头还是能做到的。

鸡飞狗跳的后厨霎时安静如鸡。

冷面阎罗被十几双眼睛齐齐注视着,一个瞳孔分几十瓣说不定能盯回去。

素来高冷的脸有了一丝丝裂缝。

晁珩不知道原来陈镜娇这个小茶肆平日看着人不多,但聚集起来没有十个也有七八个了,更没想到这小后厨这么能塞人...

门外盛水的木桶但凡有个缝,他都能钻进去。

“你们...做什么呢...”晁珩只觉得自己跟这个拥挤而又快乐的温馨空间格格不入。

快乐是他们的,他只有尴尬。

终于,人群中探出来一个脑袋,鼻尖还沾着点白面粉,跟红里透润的脸蛋形成鲜明对比。

“晁珩?你怎么来了。”突然她环视四周,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不由得问一句“你们怎么都在这里,没个人在外面接人来吗?”

在店里久了,自然都知道大理寺少卿几乎每天都会来茶肆借着喝茶的名义来找掌柜,明白人都四散离去,不明白的也被明白的拉着走了。

被拉走还要恋恋不舍的说:“我还没见着掌柜那紫熟爆芋饼呢。”那眼神恨不得黏在锅里头。

陈镜娇听到这名字都要心梗,趁着伙计没走远还得解释一遍“是紫芋爆浆乳酪年糕!”

这都什么脑子。

刚才还嫌挤的后厨几分钟便散了个干净显得空旷起来,偌大的厨房只剩陈镜娇、晁珩跟观澜。

观澜眼观鼻,鼻观心,掌柜扯她袖子的力度有点大,刚才人多的时候没趁机扯开,可恶。

晁珩知道陈镜娇素来跟店里伙计们关系好,但是看她跟观澜两人身上都带着些面粉,跟染布一样,这一块那一点的。

他印象中的陈镜娇都是文雅而带着距离的,这种还是第一次见。

不禁有点可爱...

于是被百姓称之为冷面阎罗且向来忍耐力极好的大理寺少卿忍了又忍,憋的脑门都涨红,才勉强没笑出声。

陈镜娇一瘪嘴,“看你忍得这么辛苦,实在不行笑出来得了。”

少卿轻咳一声,“没有。”声音都有点变。

陈镜娇灵机一动,反而笑眯眯的望着晁珩:“要不要你也来试试这紫芋爆浆乳酪烤年糕?”

后厨本油烟味重的很,陈镜娇本想让晁珩出去等她,但现下看到这人居然想笑她,不行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得想个办法把人拉下水。

晁珩也不嫌弃更没碍于自己的身份就插着手,反而注意到案板上的盆盆碗碗,各种颜色都有,来了兴趣,挽起袖子洗净手就干。

然后从盯着案牍的冷面阎罗进化成盯着锅碗瓢盆的冷面阎罗。

他盯着木盆里的面粉,跟一旁碗里淡紫色的液体。这淡紫色的,陈镜娇说是紫薯蛋液,要跟面粉混合起来的,他想都没多想下意识将紫薯蛋液倒入木盆中和匀。

众所周知,面粉跟液体搅合的时候,如果面粉倒入液体或者搅拌液体时用力不对,那么面粉便会翩翩起舞。

晁珩哪里懂。

“扑哧”一声伴随着面粉的狂欢。

所以陈镜娇微笑着在晁珩搅合面粉的一瞬间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避开面粉。

“未若柳絮因风起~”陈镜娇话语中带着得逞的意味,这面粉效果不比雪小太多。

结局就是晁珩看见陈镜娇故意退远,也故意使坏端着盆往她那里挪一步搅合。

两人一进一退,整个厨房化身战场。

大理寺少卿的衣服上沾上了面粉的痕迹,陈镜娇的鞋不小心被滴上了紫薯蛋液。

从前那些都是虚的,只有现在才真的感觉,彼此的心尖尖都贴在了一起。

这艰难的紫芋爆浆乳酪烤年糕新鲜出炉便被一刀切开,带着热气上了两人的桌。

很可惜没有芝士,陈镜娇真做不出来,好在这里乳制品还算发达些,乳酪总是用的,用了乳酪代替芝士。

紫罗兰颜色的年糕软糯,嚼着还有芋头的清香,淡黄的乳酪顺着刀划过的痕迹滑落出来,瞒过里面一层深色的紫薯泥,用手轻轻按压年糕,盛满的乳酪便如瀑般溢出来,香香甜甜。

年糕外皮烤的酥脆金黄,因为浸了五谷粮食的汁液,远比平常的烤年糕嚼起来更为顺滑实在。

不知觉中太阳已然落山,入了秋夜渐长也凉。

厨子端上来一盆咸香的虾滑粉丝煲,让带着凉意的屋子瞬间温暖了起来。

这里人吃蟹多,虾不多,陈镜娇总是可以用便宜的价格买到新鲜的虾。

鲜嫩滑口的虾丸被炖烂的番茄汁液浸透,葱花入味提香更足,海的腥气被完全剔除,只剩一个鲜字。

虾丸一个个圆滚滚饱满又可爱,盛在勺里一口一个。

煲里还汤汁咕嘟后加进去的粉丝,煮的透明恰好不失筋道,足足能让人吃好几碗。

陈镜娇托腮看着面前吃的正香的晁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亓清纨同她说的。

国子祭酒曾将晁珩当作女婿候选人之一。

若要是亓清纨没拒绝呢?现在两人还能如此这般坐在一起吃饭吗?

陈镜娇的心思不受控制越飘越远,竟倔强的扯不回来,想要将这荒诞的想法抽出却只做的到勉强,她不想让晁珩看到她的不对劲,于是只能埋下头继续吃着。

晁珩足够好,他不芥蒂于自己的身份肯同她一起吃饭就已经让其他人想都不敢想了。

喷香的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直到晁珩离去,她这心思也没飘回来。

突然!

她想起来有个事忘了。

问了门口的伙计得知晁珩还没走远,麻溜的下了楼出了店往晁珩离去的方向跑。

晁珩确实没走远正跟人说着什么话呢,她不过跑了几步就能看到。然后她就没有任何征兆的跟晁珩对面的人撞对眼了。

那凌冽肃杀的眼神看的她浑身一抖,带着探究的目光让她感觉一股被看透的不安。

于是晁珩顺着那人的目光回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