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宋在她这里呆了许久,直到陈家人前来找他才恋恋不舍的一步三回头走。
来的人对她作揖道一句大小姐后就直到离开都没再理过她,观澜瞪眼撸袖子一踏步被陈镜娇拉回来,一气呵成的动作行云流水般。
“什么东西,狗眼看人低。”观澜愤恨地骂,“小姐以后找个厉害姑爷,吓的你们个个不敢说话!”
陈镜娇闻言反问:“怎么,我一个人不够厉害,还得找个人帮我撑场子?”
观澜瘪瘪嘴,“不是,小姐很厉害,但是小姐你一个人总归是容易吃亏的,我这不是想着能有个人帮你一起嘛,而且小姐你这人生大事也不着急,我都替你着急。”万一老爷给你指个婚,那可怎么办。
她宽慰道:“缘分到了挡也挡不住,好了别想那么多了,待会儿该来客人了。”
“今儿个挺开心?”
娇柔的女声从门口传来,陈镜娇看到来人后笑道:“每天都开心,快进来。”
说罢接过亓清纨递来的锦盒,轻轻颠了颠觉着有些重量,“这是什么?”
“打开瞧瞧?”亓清纨脱下披袄交给身旁侍女。
那锦盒是绒布皮毛,摸起来手感甚好,扣着的金锁扣小巧机灵,只稍微一扭便大开,里面躺着精雕细琢的茶道六君子,即茶筒、茶夹、茶匙、茶则和茶漏。
葫芦形的茶筒不同于以往那些四方平整的,一眼就让她相中了。
“我偶然得到的,觉着你应该会喜欢,于是便带来给你。”
陈镜娇摩挲锦盒,有些感动,难得有人惦记着她,除了偶尔会寄东西回来的陈父跟时常来她店里顺带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晁珩,亓清纨是第三个。
“喜欢的紧,那今天我给令季姐好好泡壶正山小种。”
正所谓生配甜,熟配咸,红配酸,白配淡,瓜子配乌龙。
正山小种隶属红茶,味道醇厚而浓郁,因此须得搭配着淡酸味的点心,野酸枣糕跟乌梅糕就恰好。
这野酸枣糕做起来简单,但若要做的比平常酸枣糕出彩,得在每个步骤上另下功夫。
野酸枣得要熟的恰好的,太生酸涩,熟透的只剩甜,要个个圆润,轻轻一捏结实的果肉又能觉着其中的微软。
滚圆的野酸枣清水洗净,待锅里的水沸的直顶锅盖时,将酸枣倒入煮熟,沉甸甸的枣咕噜噜地滚入沸水中上下浮沉,像泡温泉的孩童,不一会儿便受不住涨红了脸。
酸枣涨红开裂,再捞出沥尽水去皮去核。
“酸枣垂北郭,寒瓜蔓东篱。”她突然感慨道,李太白真真好文采。
留下的果肉加上白糖糅合,压平后放在太阳底下晾干后切成菱块装入盘中。
来自深山的天然果实制成的酸枣糕,甜香美味,又兼具大自然的清香,让人吃了一口就停不下来。
制好的野酸枣糕端上来,旁边还盛着酥化酸甜的乌梅糕。
这乌梅糕可不是只用乌梅做成的,瞧起来棕绿酸甜的,这之中还须得加绿豆的。
本是夏令佳品,陈镜娇趁着最后一波新鲜乌梅还在,连忙买回来,个头结实肉又厚,她跟阿周洗乌梅时,顺便给旁边的观澜递去几颗个头大的,观澜吃的合不拢嘴。
绿豆洗净沸水泡一个时辰再入淘箩擦洗去皮,入蒸笼蒸熟沥去水分擦成浓密的绿豆沙。
乌梅沸水泡个几分钟便行,快刀切丁片。
接下来的功夫就得看阿周的了。案板置白纸一张,取木框于上方,先铺一层绿豆沙压实,撒上乌梅片,再铺一层绿豆沙压平,最后撒上白糖粉,切块即可食。
听起来简单,但乌梅层铺的薄厚要均匀,整个操作中不得有生水。
阿周不愧是练过的,做起来熟练稳妥,陈镜娇满意的点头,省下不少功夫。
这两个东西做起来不算太难,但耗费的时间确实不少,好在她同阿周是昨日做好的,今日恰巧亓清纨来,做了第一个尝的客人。
她将茶罐打开,乌黑润泽的正山小种俏皮的展现在他人面前。
“姐姐你瞧,正山小种虽是红茶,但因为乌黑润泽,西洋人常叫此为Blacktea,当宾客欣赏它的成色时,到有了讲究,叫宝光初显。”
陈镜娇说的这句英文给亓清纨听愣了,她觉着拗口,重复不出来,陈镜娇便又发了一次标准但缓慢的音,反复咀嚼才说的像样些。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他们觉着这是黑茶。”陈镜娇解释道,待清泉煮沸后温壶热盏,旋即用亓清纨送她的茶匙将茶荷中的红茶轻轻拨入壶中。
“这叫王子入宫。”
她猜到亓清纨肯定会问她为何叫王子入宫,她抬头调皮的眨眼:“因为正山小种又叫王子茶呀。”说罢爽朗的笑了几声。
接下来才是最关键的。
悬壶高冲。
这冲泡红茶的水温要超一百摄氏度,现在没温度计,陈镜娇只能凭借水波来判断。刚才初沸的水此时已是“蟹眼已过鱼眼生”,这时正好用于冲泡。
她高举水壶,与肩平齐,稳稳的让水冲入茶盏中,不溅出一滴沸水。
这种高冲可以让茶叶在水的激荡下充分浸润,高度发挥色、香、味。
正山小种出名,也正是因为出名,假冒货便格外多,陈镜娇刚入门不久也吃过亏买到假冒货,被大师指点后心痛不已,练就出一对火眼金睛。
这真正的桐木红茶外形条索肥实色泽乌润铁青带褐有天然花香,入水后汤色红浓,香气高长且带着松烟香的味道,茶汤滋味醇厚,入口尚能尝出桂圆汤味。
陈镜娇将茶罐摆在亓清纨面前,示意她闻闻试试,亓清纨右手压着滑落的发,微一低头凑近茶罐。
“这是烟种正山小种,茶叶用松针熏制而成,香气浓烈,一闻就能感觉出来,但继续闻却能发现其中的细而含蓄。”
油烟松针香纯醉软而不呛人,不割舌、不割喉,回味久长。
陈镜娇将茶盏轻轻推到亓清纨面前,袅袅升起的水雾在上升过程中寒成水滴,给两人之间增了一分湿润。
亓清纨端起茶盏细细啜饮,“醇厚甘爽,当的起这正山之意。”橙黄清明的茶汤滑入,带起一片暖意,喉韵长存,一盏喝完尚有留存。
陈镜娇看亓清纨略有期盼的看她,不用问就能猜出来这是在等什么,“有故事,只不过这茶的故事比较寻常,没有别个有趣好玩。”
“有了故事,喝茶时便会想,茶味也跟着变了。”亓清纨捧着茶盏,似笑非笑。
“初时皇帝为兴隆经济,减轻民众负担,下旨罢造团茶而改贡散茶,可武夷贡茶以团茶龙凤饼著称,这改制散茶,技术便落了后,产出来的散茶也品质低劣,处境极其尴尬。
清代周亮工曾有记载:前朝不贵闽茶,即贡茶亦只备宫中盏之需。
陈镜娇在这个时代,只能掐头去尾将大体东西告诉别人。
“贡茶没落许久,某年采茶季,军队路过采茶地决定当天驻扎在此,茶农从未见过动乱,当即放下茶青就走了,也没顾得上制作茶叶。这没茶青没制成茶叶,第二天回去看已经发酵了。”
“损失既已造成,不可避免的是如何挽救,一老茶农用当地的马尾松干柴进行炭焙烘干,想要最大程度的保证茶叶成份。”
“机缘巧合,本是无心之作,可这茶叶运往镇上销售却受到大量茶客的喜爱。订单陡然增多,整个村镇都全力生产此种茶叶,才能勉勉强强满足需求,于是这红茶算是彻底扭转地位了。”
陈镜娇突然想到这正山小种不止一种喝法,于是问亓清纨喝牛乳吗,得到后者的肯定后她告诉亓清纨:“这正山小种入冰可做冰红茶,加牛乳可做牛乳红茶,姐姐若想尝尝,我差茶肆伙计去买些新鲜牛乳来。”
说罢就要起身去吩咐人买些牛乳来,被亓清纨拦下,她笑道不急,往日还有许多日子,慢慢喝。
陈镜娇觉着遗憾,同她说:“正山小种衍生出金骏眉,等下次姐姐来,我一并泡与你喝尝尝。”
亓清纨但笑不语,温柔的看她,陈镜娇没得到回应,心猛跳一下,但她什么也没多说,收起一秒的漏神,继续为亓清纨沏茶。
“对了,我最近准备换个地方,这茶肆位置有些偏,换到花桥那地方,有家酒楼老板恰巧不做生意了要回老家,这不,就让我捡了个便宜。”
亓清纨一挑眉,花桥?
“是花桥那个三层高的酒楼,怎么换到那里去了?”
陈镜娇点头,“也算机缘巧合,大理寺少卿与我交好,那日我两人聊天,他知晓我有意换茶肆,恰巧认识酒楼老板,于是帮我联系了那家酒楼老板,说也巧,我跟酒楼老板聊的投缘,他那处装修用尽心思,我也喜欢的紧,于是卖给我便宜许多。”
亓清纨点头,看陈镜娇提到那楼就隐约开心起来,状似无意道:“花桥那里客人多,即便不是逢年过节也要比这里忙些。”
“这个我知道,少卿已经告诉我了,门外就是平康大街,方便得很。”
陈镜娇看亓清纨盯着自己,以为是因为说得太投入,这才收敛情绪平静下来问:“怎么了?”
亓清纨仔细瞧她,忽的笑出声来,眼底盛满真挚:“没事,就是看你提到少卿有些不同而已。”
闻言,陈镜娇只觉得耳根一热,一股莫名的情愫油然而生,像入湖的一颗小小落石,激起一片涟漪。
“有吗?只是我受少卿恩惠许多,这茶馆若能开的这么好,功劳有他许多。”
亓清纨点到为止,弯起眉眼也不再打趣她,换了话题,陈镜娇这才缓过劲来,那股热乎劲散去。
亓清纨展颜,她自己真将陈镜娇做了妹妹,若是有意,能帮忙提点的就点一下。
自己走不到的,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看着别人的花开落果,也算一种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