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珩略有所思,从酒楼走出来就一直在想酒楼掌柜究竟是何意,陈镜娇身世他已查过,陈父只是普通且正经商人。
难道陈父还有隐藏的身份?
“晁公子,进来坐坐喝点茶?”
思绪被拉回,晁珩想起最近手头又压着了案子,一句不了在看到面前人后生生咽下去了,当即改口道:“好。”不差这一顿,案子指不定喝点茶后就有头绪了。
“晁公子尝尝莫干黄芽吧。”
等水沸的功夫,陈镜娇拿着碟金黄的酥饼端上来。
这酥饼层层叠叠,外皮金黄,像极了蓑衣的模样,上面撒了些糖分,又加以粉红花瓣点缀,颇为精致。小心用筷子夹起来,又怕碎了,但定睛一看,却发现这酥饼起酥极好,脆而不碎,轻咬下去入口即化,可以吃出花生油的浓浓香气,虽油却不腻,香甜味美。
“找了点心师傅?”晁珩问,这酥饼做起来费事,陈镜娇又是同他一起回来的,定然不会是她刚去做的,应该是寻了点心师傅。
陈镜娇点头,“前几日寻的。”说来遗憾,当初因为点心的事竟然闹出那么一场闹剧,“找了个点心师傅跟两个学徒,茶肆越开越大了,这也是为什么我想换个地方。”
晁珩点头:“你瞧那酒楼可有还想重新装修的地方?我差人让上次的木匠带些人来?”
自从上次晁珩说那木窗设计危险后便真找了人来给她重新改了窗,临走前晁珩还四周看了看这屋子有没其他隐患,陈镜娇在后面看晁珩四周溜达,莫名有种安全感。
像什么呢?
陈镜娇仔细思索,好像答案就在眼前,她只需要伸伸手就能勾到。
“你这屋里用的什么熏香?”
陈镜娇灵光一现,她知道是什么了,忽道:“德国黑背!”做警犬的那种德国黑背,威风凛凛,又给人十足的安全感,可靠又威武。
晁珩愣了,“什么?”
陈镜娇干笑,“刚才记错了,这香是乌沉香,香味清纯功效持久,还能避潮。”看来是最近太累了,她居然能把脑子里想的说出去,还好没说什么奇奇怪怪让人误会的东西,不然她真解释不清了。
想着这些的陈镜娇,嘴角不禁翘起,晁珩又问一次是否需要上次的木匠,她不好意思地说:“这太麻烦晁公子了,这次我去寻木匠就好,晁公子你已经帮我很多了。”
非亲非故,晁珩确实对她很照顾了,这会让她心有压力。
“无妨,只是恰巧我同那木匠师傅熟悉,不必有压力,再者说我也会常来你这里,不是吗?”晁珩的声音很温柔,那句不是吗尾音微微上翘,似春风柔水。
陈镜娇愣了一下,只觉得晁珩那双丹凤眼此时有些灼眸,不由得移开视线,复而落落大方道:“那便麻烦晁公子了,我要重新装修的地方确实不少,工钱我跟木匠师傅算即可。”晁珩帮她太多,她无以回报,但这次准备给晁珩一个惊喜。
晁珩点头,不想再让她为难。
两人之间气氛突然尴尬无言,好在此时水沸,陈镜娇忙拾掇好冲上一壶莫干黄芽。
嫩黄明亮的茶汤香气清甜,品在口中滋味甘醇,沉在碗底的茶叶叶底均匀,嫩黄显毫。自那场大雨后渐入深秋,门外古榕树上挂着的叶也发了黄,摇摇欲坠。
“这莫干黄芽颇有讲究,清明前后采摘的叫芽茶,夏初被称为梅尖,到了七八月又叫了秋白,十月采摘时便成了小春。”陈镜娇望着起伏于茶汤之中的嫩芽,刚才那股奇怪的心躁逐渐被安抚,“这春茶呢又有芽茶、毛尖、明前跟雨前之分。你说都是一种东西,只是采摘得时候不一样得到的东西就完全不同,奇怪不奇怪。”
晁珩端着温热的瓷杯,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她卷翘的睫毛抖动,睫毛之下那双灵动的眸子正注视着碗中的茶,那之中含着许多复杂的情愫。
她好像觉察到他的注视,忽然抬起头来。
两双错开视线的眸子就这么再次没预兆的碰撞在一起。
晁珩通过那双眸子看到波涛汹涌的感情被压到温柔又内敛的深海中,化作一片平淡,仔细寻去却并非无迹可寻消失匿迹,周遭的点点滴滴乃至空气中都氤氲着这密布的感情。
一眼万年无非如此。
“峰头云湿地含雨,溪口泉香尽带花,正是天池谷雨后,松阴十里卖茶家。”[1]陈镜娇忽然笑道,“只是我这没有清冽而醉的泉水,倒是可惜了,若有机会,一定同晁公子共饮香泉沏出的新茶。”
晁珩万千语言汇成一句好,还欲说什么却被敲门声打断。
“小姐,长公子来了,说是让我替他来给晁公子传句话。”
是观澜。
“什么?”
观澜清清嗓子,犹豫了一秒钟还是开口说:“长公子让您早些回大理寺,原话是,大理寺可以一日无别人,但一日没有晁珩可就倒了。”
晁珩听后觉得额角猛跳,隐约感觉到观澜说这句话的笑意以及瞟到身旁陈镜娇的笑。
“我知道了。”
观澜传完话便走了,但陈镜娇却带着笑意转了话题。“怎么最近不见他同你一起来,他好久没来,前几日来了一次匆匆吃了点东西就走了,说是身上的案子棘手,还要继续回去。”
“他最近勤快的很,把好多案子都揽下了,说是要为大理寺付出一份力。”晁珩想起长金泽突然有一天严肃的来他面前跟自己说他想明白了。
他还以为长金泽是想明白自己对陈镜娇的小心思了。
结果长金泽说的是他想明白了,人不能太闲散,要有些上进心,说着就随手抓过评事面前垒起来的几份案卷,他看到后一挑眉,没多说什么,评事热泪盈眶。
“长寺正,这是最近的案子,本因为过于棘手所以放给了少卿大人,没想到寺正居然如此贴心,评事心里着实敬佩!”
长金泽盯着手中滚烫的案牍沉默。
晁珩耸肩开了句玩笑话:“事先说好,这案子你拿了我就不管了,焦头烂额也别来找我。”
没想到长金泽却手握案牍说了句“不会”后便离开了。
这次轮到晁珩跟评事愣了。评事望着长金泽决绝离去的身影陷入沉思,半晌幽幽开口:“长寺正是经历过什么?”
晁珩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将思绪拉回来同陈镜娇说:“不过我瞧他最近应该是来不了了。”
“怎么说?”
“案子棘手,他解决不了心里忐忑打着哆嗦怎么能心安理得出来喝茶。”
陈镜娇瞄一眼身旁的人,心想你这也不是压着案子出来偷闲,转念一想他可是传闻中的大理寺少卿,遂将那些话咽进肚子里去。
送走了晁珩,观澜来递给她件书信,说是陈老爹陈天昂送来的,陈镜娇打开那信封,里面密密麻麻写着的话她有些看不明白索性自动省略了,大体意思就是陈老爹此时有多想念她,让她照顾好自己。
末尾寥寥几字,择日回。
陈镜娇终于在这张通篇表达思念之情的家书中找到了最重要的信息:陈天昂不久后会回来。
她刚来同陈老爹交流没太多,陈老爹便再度南下做生意去了,也没发现自己女儿有什么不同,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观澜又不是她贴身侍女,要是问观澜对她以前的印象如何,无异于将观澜放在刀尖上选择。
陈镜娇叹气,她以前是什么模样不言而喻,不用经过他人之口,但这毕竟是下人的印象,她同陈老爹是什么模样除了老家那些贴身的侍女,便无从得知了。
从陈天昂的家书中得知,陈天昂是及其疼爱自己这个女儿的,照常理来说陈镜娇之前纵使骄奢蛮横,对自己亲爹也不会太离谱,具体如何,还有待考察。
看来她要挑个日子回老家一次了。
“小姐,老爷可是要回来了?”观澜问。
陈镜娇将书信叠好交给观澜让她保存好,“对,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所以我要看哪天回趟家了。”
观澜大惊,犹犹豫豫干着急,忍不住一脸委屈地开口:“小姐为何要提前回去?”那群下人是如何嚼舌头根子的,小姐又不是不知道。
莫非小姐是想提前回去树立威信?观澜若有所思。
陈镜娇看观澜面上精彩的表情转换,马上猜出来她这小脑袋瓜都在想什么,噗嗤一声笑出来。
观澜看到自家小姐不急反笑,更迷惑了:“小姐笑什么?”
“你是不是又乱想了,没事我知道的。”陈镜娇怎么会不知道陈家下人背地都是如何看她的,她比任何人都知道,“我这次回去既不是找事情,也不是做别的,而是有点事要提前问明白,算是给爹一个惊喜,放心,我心中有数,不会被人欺负的。”
观澜点头,小姐这么好,欺负别人可以,别被欺负就行。
“那小姐,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陈镜娇思量着,“过几天吧,先把酒楼那边的事解决一下,还有红香一人不够,再找两个学徒,这次得提前签个约,绿意的事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了,提前跟人说清楚也好。”
至于陈家那边,她这次去就没准备受气,以前陈镜娇可能忍得住,但她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