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拾陆

陈镜娇再见到亓清纨的时候,天下了大雨,店里只有桌避雨的客人,冷清的很。

亓清纨的精神状态有些差,心事重重的样子让她担心,虽然她知道亓清纨就是书中同她对立的主角,但当她真正接触到亓清纨却不由自主被那人格魅力所征服。

果然主角都不是白当的啊,陈镜娇感叹。

“令季姐姐怎么今天出来了,这秋雨凉,沾到身上容易惹了风寒,快上楼去,我让观澜拿个小火盆跟火炉来。”

铜制小炉精巧华美,捂在手心中却热劲十足,将那股凉意缓慢驱除干净。

陈镜娇为亓清纨泡茶时猛然想起,好像有些日子没见过长金泽了,准确的来说自从那天开始长金泽便没来过了。

“今天可有故事听?”亓清纨捂着火炉,吃着陈镜娇做的糕团小点,这才有些精气神。

这糕团小点不大,个个小巧,甚至有些个没有半个掌心大,但样式却是齐全,双色糕、如意糕、千层糕、卷心糕、青米糕、马蹄糕、豆沙米糕、桂花元宵,缤纷的色彩让人看了一时花了眼。

若是她一个人做,那肯定是做不出来这么多的,好在现在有了阿周这个得力助手,做起东西来得心应手,甚至做完了这些,阿周还跃跃欲试仿佛没做够似的,“掌柜,还有吗!”

她活动了一下累的僵硬的腰,只得笑“今天先做这些吧。”

银针似的茶叶在水的翻动中慢慢展露开它金黄的内里,外层的白豪也暴露了个完整。

“有。这茶叫君山银针,也叫白鹤茶。”

“据传,有一位名为白鹤真人的云游道士从海外仙山带着八株神仙赐予的茶苗归来,将它们一一种在君山岛上。然后他又修了一座巍峨壮观的白鹤寺,挖了一口白鹤井,从井中取水泡茶。”

陈镜娇提着水壶将沸水先快后慢冲进茶碗中,待芽湿透沉浸到碗底后盖上碗盖。

“用此水泡茶的白鹤真人突然发现杯中一股白气袅袅上升,而水气中只见一白鹤乘雾冲天而去消失在远方,于是白鹤仙人便将此茶唤为白鹤茶。”陈镜娇觉着时间差不多到了,将碗盖打开,一股袅袅的热气从碗中带着茶香席卷而来。

亓清纨定睛看去,汤黄澄高,闻着茶香气清高,驱散心中许久的沉闷。

“但又因为这茶汤金黄的色泽,形似黄雀的翎毛,所以又名黄翎毛。”

亓清纨问:“这便完了吗?”

陈镜娇笑,摇摇头说:“当然没有。后来,此茶传进城里深得圣人宠爱,遂将白鹤茶跟白鹤井水定为贡品。但有一年进贡时,船过江适逢水高浪大,风浪颠簸船体摇晃,不小心把随船带的白鹤井水给泼没了。”

她看亓清纨听的入神,眉间散不开的愁也淡了些,不由得有些开心,继续说到:“这押船的州官吓得面如土色,不想掉了脑袋,不知谁出的主意,竟取了江水鱼目混珠。”

“江水怎么能比白鹤井水呢,果不其然,这水运到皇城里,圣人泡了茶,只见茶叶上下浮沉却不见白鹤冲天,心中奇怪纳闷于是随口说了一句白鹤竟死。圣人金口玉言,此话一出,白鹤井水赫然枯竭,而白鹤真人也不知所踪。”

亓清纨拿着茶盏,还沉浸在故事当中久久无法释怀,似是在为茶感叹惋惜。

“我今日心里不舒坦,在家中呆不住,便来了你这里。”亓清纨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见陈镜娇,她总能拿出些别人从不知道的新鲜玩意,故事也好,茶也罢,种种一切都让人意想不到,不由得被吸引“你总是让我意想不到,我也许知道大理寺少卿为什么常来你这里了。”

陈镜娇眨巴着大眼睛,那眼神仿佛在说:因为我会的茶多,做的茶点好吃啊。

亓清纨略有惊讶,抬头看到观澜一脸求助的样子,突然明白事情的经过,不由得捂嘴偷笑,颦眉而来的浅浅痕迹也彻底展开。

陈镜娇一头雾水的问:“令季姐姐笑什么?”

亓清纨没想到陈镜娇为人处世圆润,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只觉得舒服,但在情情爱爱这方面竟然是个小木头。纨绔桀骜的大理寺少卿没想到也有碰钉子的一天,平日都是别人围着他,如今居然还有围着别人的时候。

想到这人的落差,亓清纨弯起嘴角笑的更厉害了,但突然想起他身旁的长金泽,以及自己同长金泽的关系,那笑也就挂在嘴角,浅浅散去。

陈镜娇想起来当初她看这本书的时候,作为女主角的亓清纨总是带着幽幽戚戚的伤感,但这毕竟对身体不好,长时间伤心难过,必然会牵扯到五脏六腑。

“姐姐莫要不开心,若是以后心里不舒坦了,便要做些喜欢做的事,讨好一下自己,要真是实在没有喜欢做的事,那边来我这里,我给姐姐讲些故事听。”陈镜娇说罢俏皮的眨了眼。

亓清纨只笑,从前她整个人都带着淡淡的疏离感,礼貌又疏远,好像摸不到心里头,但此时陈镜娇真切的感觉到,亓清纨的外壳在一点点破裂。

“对了,令季姐姐你可知这君山银针冲泡起来有什么讲究?”

亓清纨顺着她的话头问:“什么讲究?”

陈镜娇清清嗓子,正襟危坐地模样,“一为焚香,即焚香净气可通灵。二为涤器,涤尽凡尘心自清。三则鉴茶,娥皇女英展仙姿。四为投茶,帝子投壶千古情。”[1]说罢抬眼偷偷看了亓清纨一眼。

很好,注意力被吸引走了。

她满意地继续说,放慢了语速:“五为润茶,洞庭波涌连天雪。六则冲茶,碧涛再撼岳阳城。七则闻香,楚云香染楚王梦。”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打在屋檐上,汇聚成一股股水流,低落在青石板地上。

斜打到纸窗的雨滴摩擦发出闷闷的声音,街边没有往常的吵闹叫和声,万籁俱静,只剩屋内袅袅的熏香跟手中温热的一杯茶。

“八则赏茶,湘水浓融湘女情。”陈镜娇说着,嘴角不自觉弯起来。

她很喜欢雨天,听雨落滴地的声音会让她有莫名的安心,躲在一处安静的地方,将自己圈起来,全世界的喧嚣都落地,只剩她跟雨声一起,享受时光的一点一滴。

“九则品茶,人生三味一杯里。”

观澜跟亓清纨的侍女乖巧的呆在一旁,同亓清纨一起,静静听她叙说着。

“十则谢茶,品罢寸心逐白月。”

陈镜娇举起茶杯,轻啜一口温热的茶,清纯的香气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在座四人仿佛沉浸在她诉说的世界,久久不能回身,半晌,亓清纨敛眸瞧着茶碗中那翻卷的茶叶道:“我从未想过,小小茶竟含如此深意。”

茶碗中的芽竖悬汤中,冲生水面复又徐徐下沉,再生再沉,三起三落。

“人这一生就是泡茶的过程,人不同,茶不同,但终究都是一样的,从一处来,回一处去。”陈镜娇修习茶道的初心便是不愿在世沉沦,借茶悟道,让她能够脱离混沌,清明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要活个什么。

亓清纨感触颇深,临走前对陈镜娇说:“若有需,必倾助。”

说罢,旁边的侍女为她撑起油纸伞,陈镜娇笑道:“无所需,快些回家吧,莫要受了凉。”然后看着亓清纨的背影在朦胧的雨中影影绰绰,终至消失不见。

观澜在一旁问道:“小姐,令季小姐可是遇见了什么难处?”

陈镜娇在想怎么回复观澜,要真说的话,她也不能确定亓清纨到底遇到是什么难处,她不是亓清纨,不知道这最后的选择是什么。

“可能吧。”她说。

再那之后亓清纨来时不再同以前一般,眉间总挂着淡淡的忧愁,整个人都开朗了些,她的侍女曾私下红着眼睛对陈镜娇说,这多亏了她,她是亓清纨的贵人,陈镜娇笑道:“还不知道谁是谁的贵人呢。”

这天,亓清纨前脚刚走,后脚便见了许些日没来的长金泽,那身红袍官服明晃晃的耀眼,陈镜娇也不知道这是真就凑巧了还是长金泽故意踩着亓清纨走后的点来的。

长金泽不同于亓清纨,一点心绪变化都没有,还是以往那般样子,进来便冲她打招呼:“掌柜,我来了,今日有什么好东西给我尝尝吗?”

陈镜娇瞥眼他身旁空落落的,晁珩没跟他一起来,应该是有案子在忙。

“好久没见,我怎么感觉这茶肆这么亲切呢,就跟家一样,这可比大理寺亲切多了。”

还是跟以前一样贫。

“最近可是忙?我看你好久没来了。”陈镜娇问,让观澜通知阿周做些咸口春卷来,要引长金泽上雅间,长金泽却摆手拒绝了。

“不上去了,吃点东西就要走了,最近案子有点多被耽搁许久,这才抽出功夫出来偷个懒,偷完还得赶紧回去忙了,不然让晁珩知道了就完蛋了。”

陈镜娇看长金泽的状态不错,没多说什么,陪他说了点话,等阿周做好了春卷呈上来,长金泽吃了几个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她轻轻摇头,让观澜替她收拾一下东西,前几日同晁珩约好的今日下午同他一起去看看酒楼,她本来说自己去就好了,没必要麻烦晁珩。

晁珩却说要一起去,生怕她吃亏似的。

晁珩这人瞧着不凶,但说出的话却莫名的有着威慑力,让人忍不住听从。

可能这就是大理寺少卿吧,陈镜娇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