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拾肆

评事今日很开心,因为他趁着上班时间居然也有摸鱼的一天,最关键的是不是跟少卿大人摸鱼,而是跟寺卿大人出来,名义上是体察民情,实际上是来忙里偷闲。

由于少卿大人的名声,这块金字招牌让城西的林隐逸肆生意火红,他早就想来看看了,上次恰逢自家夫人路过此茶肆拿了些送的糕点回家,他才承认,少卿大人不仅断案有一手,就连品茗都是顶尖。

“待会儿进去,莫要暴露身份,你便只叫我老爷便是。”

“好的老爷。”评事心想你让我叫太爷都可以,只要能趁着案子不多偷着出来闲散些。

两人刚进茶肆便被伙计招呼着问客是想坐在一楼大厅还是二楼雅间,寺卿不愿被人看到,于是让伙计招呼上了雅间,只不过是多交些钱,又不会太贵。

寺卿听到掌柜如今只在雅间露手艺,更是跃跃欲试,自从他听评事同他将这家铺子手艺确实不错,加上晁珩经常来此茶肆,就连牌匾都是亲自提笔,而最最重要的是,这家掌柜听说不仅年轻有为而且心底良善,他就更想去了。

在门口不忘抬头看一眼牌匾,那龙飞凤舞的潇洒飘逸的笔迹确实是出自自己儿子之手,这倒是不假。

两人被伙计引进小雅间后静待陈镜娇,寺卿眯着眼睛四处打量,雕花窗,红木椅,降香黄檀坐的高柜上摆着青瓷瓶,里头养活着几株马蹄莲,看模样娇嫩欲滴,是被好生打理的。

香炉放在窗角,是淡的不能再淡的熏香,不仅掩盖了屋内的木味,还不会让人感到太熏。

这家掌柜是在装修打理上下了心思,寺卿暗中评价。

“这二楼是五个雅间,我看梅兰竹菊四小雅间,还有个大的。”

“那个是大雅间,平常不对外接客,听说接的都是些掌柜的贵人。”评事想起来有些同僚来过茶肆后在他面前眉飞色舞的说着,几个去过的人凑在一起都在奇怪这大雅间究竟是什么身份的人才能进。

木门被轻轻拉开,两人的注意力全在端着茶具进来的人身上,上身烟白竖领袄,下身鷃蓝马面裙,衬的人精干又精神。

“两位客喝点什么?有喜欢的茶点茶味吗?”陈镜娇眼波盈盈道。寺卿沉吟道简单些,红茶最好,因为他素来喜爱红茶,对各式红茶颇有讲究,普通的红茶可骗不过他。

“那需要我为两位客配什么茶点吗?”

“粉糕类即可,不必要太花哨的东西,清嘴的最好。”寺卿不喜甜。

陈镜娇应下,不一会儿便盛着碟东西进来,身旁是跟着的红香。

“客,打扰了,此时我带一学徒,可有打扰到两位客?”陈镜娇得到寺卿跟评事的肯定后,方让红香在她身后看着如何做。

高脚瓷碟是叶的形状,黑瓷衬着里面的白净糕点格外清亮简单。侧边是多带来的几个杯,一杯青瓷,金粉镌刻着“知足者水存,贪心者水尽”几个字。旁的是比普通品茗茶要细长的白玉杯,典雅大气。

她拿起一个瓷器,拔出塞子将瓷器中的物一一展给面前的人看。寺卿本来看起来不太精神的样子,从她进门拿着些他没见过的瓷器开始就有些感兴趣,现在看到那瓷中乌润光泽、条索匀整的茶,眼里精光一亮。

这茶从品相来看绝不简单。寺卿大喜过望,这掌柜有宝贝!

壶中泉水经加热微沸后上浮着水泡,仿佛“蟹眼”已生,只看陈镜娇将沸水倒入那青瓷杯后又倒进细长杯。寺卿虽然不知道这几个杯叫什么,有什么作用,但是他知道这是烫杯热罐。不说大理寺少卿,其实他也是很喜欢茶的,去过的茶肆茶馆不在少数,但是步骤跟陈镜娇一样谨慎仔细的却不多。

陈镜娇用木镊将罐中的散茶捏了一些放入沸水壶中,在第三次夹时她稳稳的手略一颤抖,撒下些散茶复又置入壶中。

寺卿沉默,评事忍不住了问:“掌柜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是嫌夹出来散茶多,在丢回罐子中去?

陈镜娇这才反应过来,略带抱歉的语气解释道:“这叫投茶,这茶若要泡好必须得严格按照比例才行,我刚才是不小心夹起太多,若是茶多水少,水色过浓,茶味便不是那感觉了。”说罢想起身边还有红香,“客若不介意,我可将这每一步骤都详细说给客听,恰巧我这小学徒在身边,也算给她提点一二了。”

评事看一眼身旁不作声的寺卿,同意了,因为他也很想知道这都是什么他从未见过的手艺。

她右手提壶加水,左手执盖刮去浮沫,复将茶水倒入细杯中。“此为洗茶。”

她又将沸水注入壶中,在泡的一分钟中趁机洗杯,为两人解释道:“这青瓷金粉杯叫公道杯。公道杯盛东西最公道,只能浅平,不会过满。旁的是闻香杯,比普通的品茗杯长,因此存留热度跟香气的时间也比品茗杯要久。”

说罢将壶中茶水倒入公道杯中,再从公道杯斟入闻香杯,但不同的是只斟七分满。

评事以为这就可以喝了,刚要伸手去拿抬头看到陈镜娇冲他微笑的脸,暗暗缩回手。

“客还得等会儿,若等不及可以先尝尝旁的薄荷糕。”薄荷糕简单,只在糯米粉中缠着薄荷粉上锅蒸就行,因为有人不喜甜,因此陈镜娇没在上面加红绿丝,不然会甜些。

洁白如雪的糕点上还有星星点点的绿,入口即化带着清爽,让人想起过去的夏日清凉。

她看评事吃着薄荷糕,这才继续手中的动作,右手将品茗杯反扣在闻香杯上,拇指按住杯底,食指抵住闻香杯杯底,灵巧且迅速的翻转一圈,没漏撒出一滴茶水。

“这叫鲤鱼跳龙门。”

吃着薄荷糕正开心的评事大惊,当即停下,什么鲤鱼跳龙门,他错过了什么?

陈镜娇左手扶住品茗杯杯底,另一只手闻香杯迅速从品茗杯提起,手腕转动将闻香杯抵住品茗杯杯壁,又沿着杯口轻轻旋转一圈,那些挂在闻香杯上的茶汤便被尽数刮落进下方的浅杯中。

“此为游山玩水。”

陈镜娇说罢将闻香杯递给沉默许久的寺卿,道:“客将此杯放在手掌中,拇指捂住杯口放在鼻下细闻试试。”

寺卿接过杯子照做后,一股奇异的感觉让他精神抖擞,似花香又似果香,如临自然,身临其境。

听到陈镜娇说这叫喜闻幽香后,寺卿开始正视这家茶肆跟掌柜,如果说刚才投茶时,这年纪轻轻的掌柜仅凭手感跟肉眼就能称出适合水量的散茶只是熟悉以及多加练习的结果,那么后面让他眼花缭乱的手法狠狠推翻前面这种说法。

“接下来请两位客尝尝这茶如何,品啜甘茗,此茶需三口为一品,才可探知茶中甘味。”

寺卿看清明艳透亮的水色下沉入杯底的叶底,多为嫩叶,整整齐齐,美观又鲜艳。轻啜一口,香气高醇,甚至还有鲜甜清块的嫩香味,一品下去满口甘香,回味无穷。

为两人冲泡一杯后寺卿便让陈镜娇下去忙,剩下的他们自己来就行。陈镜娇退出后,评事捂着品茗杯,还在细细的闻,不禁感叹道:“怪不得少卿总来此处喝茶,这手艺确实了得,听说开业也有一年有余,现在才来真是遗憾。”

寺卿对此茶恋恋不舍,泡过三壶皆饮尽才肯走,临走时问她这究竟是什么茶,虽他喜喝红茶,自诩品红茶入行,但喝过的所有红茶跟这茶相比,完全不算什么,尽管知道这大部分的功劳在于她的手艺,但还是不甘心的多问一句。

“此茶名祁门红茶,也叫祁红,客也可称其为宝光,因其茶干乌黑的色泽,祁红又被称作宝光。”陈镜娇微笑,这可是红茶中的极品,国外王室最爱此茶,素有“群芳最”的美誉,就连在外国也可称“红茶皇后”,“祁红特绝群芳最,清誉高香不二门。”便是说的此茶。

祁红制作过程复杂繁琐,首先得采摘一芽二、三叶的芽叶作原料,再经过萎凋、揉捻、发酵三步才能使芽叶由绿变紫铜,这还不能算完,还需进行文火烘焙至干,红毛茶便是制好了,完成后还须精制。

祁红等级分十等,细嫩整齐,有很多的嫩毫和毫尖的是礼茶。条索细整,嫩毫显露的为特茗。她得到的便是比礼茶差一些的特茗,这一直是陈镜娇的遗憾。果然还是要多赚点钱,不然这好茶还真轮不到她拿。

寺卿一路上都在回味这茶,临进大理寺不忘提醒评事“今日莫同别人说你我来此处。特别是晁珩,莫要让他知道。”

评事点头,自从他跟寺卿说这家掌柜还未许婚配,寺卿就若有所思的模样,现在又说不让他告诉少卿,心中暗叹,这父子俩做事还真是让人琢磨不透,但寺卿毕竟已经这么说,更何况他此次出来完全是沾光,自己没花一分钱就尝到这等良茗,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评事只能紧紧闭住嘴巴。

少卿跟寺卿的自家事他还是不掺和了。

不过那薄荷糕是真好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