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茶饼如何做得?”陈镜娇提起盛着茶饼的纸袋,指腹轻轻捏压,“晴采之、蒸之、捣之、拍之、焙之、穿之、封之、茶之干矣。”[1]
“少一步工序都不行,急一分都做不成。”蒸治杀青,杵臼捣碎,拍打后脱模晾凉成型,经过培干后方可封存。
“煎茶、煮茶、庵茶,各有讲究,不能乱,一步错,步步错。”陈镜娇只教给绿意红香如何煎茶,煮茶庵茶尚未来得及说,至于瀹茶就更没提了,绿意红香还有许多要学的东西。[2]
“我知晓你身世,前次蟹壳黄配料做法流露就已经察觉到不对,故而让人略查了一下,我本以为是那东家,刚才长公子所说盗走手札的另有其人,心中便大体有数了。你为他挡灾,他可心生愧疚?恐怕此时只收拾行囊快到城门了。京城很大,但不及疆域广大,拿着手札随意去哪里,隐姓埋名换个身份,都能东山再起。他万丈高楼平地起,你却永远的栽在这城里出不去了,值得吗?”
“茶之道,借茶悟道,何为道?”陈镜娇缓步走向绿意,对上那双含泪的眸子却不再心生不舍,“道自在你心中,绿意,什么是你的道?”
“这便是你的道吗?”
绿意紧攒粗布衣袍,因为用力过猛骨节处还泛着白。视线被滴落的泪花模糊,安静的雅间中只剩她的呜咽声,被门外的风吹了个零落。
绿意本是孤儿,被收留过活,收养她的养父母家中后得一继子,绿意宠爱尽失,同养父母的亲儿一并长大,两人青梅竹马,常年下来情愫暗生,妄私定终身却被发现拆散。
绿意怨恨在心,想同那人一起打拼下来远走高飞。两人暗中商量许久,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又恰逢林隐逸肆招收学徒,绿意本想来将本事学出去,未曾想见到陈镜娇的手札后起了歹心,报信给那人,那人听后心急如焚,驱使她快点将东西偷来,又知她暴露,索性不再等候自己出手。
陈镜娇虽有心里准备,但听后还是在心中小小的惋惜了一下,又瞥到绿意穿着初见她时那身粗布衣袍,有几分失落。她为绿意准备了三套衣裳,面料虽不能算顶好,但决计是粗布短衣无可比拟的,当时绿意笑吟吟地收下的模样仍历历在目。
“他腰部被我用木棍重伤,行走不便,也应该是出不去了,算算时间不出几刻应该就被抓回来了,长公子是吧?”
突然被点名的长金泽本在一旁看戏,听到自己名字猛一直腰,为什么掌柜突然问他,只因为他进来时多嘴说了一句吗?
“呃...呃....我出去前已通知捕快,算算时间确实应该抓到了。”长金泽有种借花献佛的感觉,只希望晁珩别介意,毕竟他是被迫借花献佛了。
“三刻。他必定挑了个能恰巧碰上城门大开的时候动身,行走不便又怕行人看出,路上被捕快抓回的误差不超过一刻。”一旁沉默许久的晁珩忍不住开口,看到陈镜娇对他点点头后内心波澜,仔细思量是不是因为刚才唐突了她?
所以她才不愿问他,反而去问旁边的长金泽?
事实上只是因为长金泽靠的近些,抬头就能看见所以就挑了个近的本人并没有感觉到晁珩跟长金泽的情绪变化,反对绿意道:“那便等三刻钟。”
晁珩算的很准,三刻过几分便听到楼下吵吵嚷嚷,一年轻男子大声叫嚷着“你们凭什么空口污蔑我!”“我没有偷东西。”被捕快押着押到后院,仍在嚷嚷叫着。
陈镜娇走出雅间,居高临下的看着楼下的人,那人见她以后有一瞬间的怔愣,回过神来后语气不虞的说“是你?”
“为何拿我茶肆东西?”
“什么东西,这么大的个茶肆还想从我这里拿什么?□□的,你这般诬陷人不怕遭报应吗?”男子望一眼她背后的雅间,“再说了,你们不是抓到人了吗,难不成是算计好了想要重新找个替罪羊?小掌柜你我素不相识,若真要算计,我也有辛苦给你煎次茶的苦劳,你何必为难我?”
陈镜娇瞧他坚决的模样是铁了心了,也不再浪费口舌,一旁的晁珩挥挥手,告诉捕快押去衙门审讯吧,那男子仍不服气。
“胡镖易伤己,练镖者通常食指中指连接处被磨出硬茧。去他家搜拓本,丑末到辰时,这时间估计都用去拓手札去了。”晁珩对捕快说完,还加了句“哦对了,京城下过命令不许城中百姓用胡镖,违者量刑,我记得这之中最重是伤人,量十年徭役,还有什么我好像记不清了,你们记得清吧?”
捕快连连点头,“记得清,记得清。”
陈镜娇回雅间,见绿意就跪坐在哪里保持她离去的姿势一动不动。
“都听见了?”她问。
“听见了。”
“还觉得值得吗?”
绿意不语,陈镜娇轻叹一口气让她走吧,过往都不计较了。话音刚落,绿意郑重地向她磕了三个头,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谢掌柜再造之恩。”
“绿意有个不情之请,希望走前可以最后替茶肆收拾一番。绿意来此也有些日子了,心生不舍,也算跟过往做个道别,望掌柜成全。”绿意的头抵在温热的手背上,初秋的地带着凉意直钻进脑中。
“去吧。”陈镜娇点头,绿意欣喜谢道后下了楼,观澜却在一边犹豫的问“小姐,这样好吗?”
“无妨,去拿雨花来,两位公子今日替茶肆出力,我当感谢。”陈镜娇吩咐观澜去拿她最宝贵的茶叶之一雨花茶。
雨花茶是绿茶炒青中的精品,也是三针之一,在这个朝代时空里尚未被发掘,只被人当山野菜,恰巧被她发现,直心痛道“暴殄天物!”
雨花以碧绿茶色,清雅香气以及甘醇滋味闻名,当茶冲上开水后,水面顿显白毫,茶叶被冲泡即沉茶汤碧绿、清澈。品饮一杯,沁人肺腑,唇齿留香。
“这是什么茶,我从未喝过。”长金泽尝后发问,晁珩在一旁不语,因为他也没喝过。
“此名雨花,形如松针,翠绿挺拔,意为烈士不屈,万古长青,因此名为雨花茶。雨花茶有止渴、清神跟去烦去腻等功效。”当长金泽问及这名称从何而来,陈镜娇搪塞到是从其南下遇见一老者告诉她的,总不能说是南京上等的茶叶经过数十次改进后得的雨花名称吧。
“饮茶思源,这雨花倒是有意思。”晁珩摩挲着瓷碗上的雕纹,目光却注释着碗盖。
陈镜娇意识到还是第一次给晁珩长金泽泡盖茶,解释道:“这是盖碗茶,同以前的不同,这样更能尝出茶的茶性跟口感,而且喝茶时不会随滑动。”
“掌柜你这新奇物太多了,我都怀疑你是不是从哪个桃源来的了。”长金泽说这话时陈镜娇只能干笑,心想我若说我真是从桃园来的恐怕你们都不信。
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那声音中含着焦急,陈镜娇忙起身,刚走到雅间就看见来人已经上楼了,看到她掖到耳后散乱的发后皱眉道:“怎么了?我听下人说你出了事,赶着着急来瞧瞧你,这头发是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陈镜娇莞尔一笑,“没事的,就是不小心让东西隔断头发了,没受伤呢。”
令季听言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陈镜娇,这才放下心来,“这可太危险了,你没事就好,我听下人说是茶肆里进了贼人偷东西,可是什么贵重物品?”
“没事,有晁公子跟长公子相助,东西虽然丢了,但是马上就能找回来,令季姐姐莫要担心了。”
令季闻言神色古怪,刚才光顾着跟陈镜娇说话,根本没注意到四周的环境以及里头坐着的人,犹豫着望向雅间,果然看到两人。
陈镜娇瞧令季看到雅间里的人后神色复杂,转头看去发现长金泽正低头喝茶以掩面,看不清面容,好似没注意到来人似的。她心生疑惑,不是说令季跟长金泽相识吗?怎么瞧这模样两人跟不认识一样。
她望向晁珩,晁珩却耸肩,意思是他也不知道。
气氛凝结下来许久终于被打破,长金泽喝了一杯又一杯,喝的越来越快,像喝水一般,等到第二杯见底还想喝第三杯的时候,连杯带盖被晁珩一手按下,牢牢叩在桌上。
“快点去,别躲着。”晁珩压低声音说完这话便起身离开,路过陈镜娇时还使了个眼色,陈镜娇觉得这个奇怪的气氛下看来两人关系不一般,她确实该避让,但是...
令季却对她说,自己有话对长金泽说。
陈镜娇向她投去担心的目光,在得到肯定后选择离开,同晁珩坐在一楼。
今日闹剧导致茶肆没营业,事情解决后门外人早散了个干净,此时整个一楼只剩她跟晁珩了。
“你不是说他俩相识吗?怎么刚才我见两人好似不认识一样。”陈镜娇问。
“两人确是认识,更准确的来说,长金泽跟亓清纨的关系应该不只是认识。”
陈镜娇托腮点头,猛地反应过来,“谁?”
“长金泽啊,怎么了?”晁珩不明所以。
陈镜娇慌乱起来,“你说令季叫什么?”
亓清纨。
她穿越本书中的女主角,国子祭酒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