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镜娇第二日起了个早,穿了身鱼尾灰的袄裙,裙子是她寻人特意改短了些的,行走方便。
“我怕打起来挨了揍到身上,你也换身方便的衣服,别等着被人捉到当苦工了。”陈镜娇见观澜面色凝重,有心逗她开心,没想到观澜听到后反倒瞪大了双眼,更凝重了。
陈镜娇不再开玩笑,“逗你的,别这么严肃,我们就是去坐坐,尝尝人家店里的口味,又不是真去吵架的,要斯文。”
观澜一路无言,到山野茶肆门口拉住她语重心长道:“小姐,若他们这些野蛮土匪真敢动手,你千万别管我,跑就是了,我拼了命也要在后头替你挡住他们。”
陈镜娇听后忍不住的笑。
门口小二看到两人往这走,忙出来接客,领着她们往里进,“客来的正是时候,现在店里正合适还有一处空位置。”说罢将两人引进一处偏僻位置坐下,光问了两人喝什么茶后便匆匆走了。
“小姐,他怎么就知道咱们是来他们家店的?还有连咱们吃什么茶点都不问,莫不是看出来我们是谁,故意不给我们吃的?”观澜在她耳边小声嘀咕。
陈镜娇面不改色拍拍衣袖,“你看这里客这么多,往这走多半是来茶肆喝茶的。”两人说话的功夫,门口又来一人,被小厮告知店内并无空桌后遗憾地离开了。
倒是自信。陈镜娇环视四周,这里的装修着实不错,上次她来时就注意到这点,房梁上架着大雕花吊灯,门外栽着富贵竹,桌椅也都是竹木做的,颇有山野林间的意味。只是可惜这家店大,能装修如此大气,她那便不行了,只得小而精致些。
突然,她发觉这里的客人有许多个比较眼熟,以前在自家店里看到过,只是这每桌都有一小碟,碟里不多不少只放两个酥炸小糕,瞧那样子分明就是蟹壳黄,只是这家叫蟹黄酥罢了。
“放心,他们定会上蟹壳黄,你瞧这里所有人桌上都有一份。”
果不其然,一会儿小厮便上来一叠蟹壳黄,只是这蟹壳黄微凉,小且瘪,远没有她做的圆润饱满,但掰开来,香气倒是十足的溢出来。
陈镜娇咬了一口,葱油夹杂鲜肉为主,隐约能尝到蟹肉的嫩香,仔细看馅心,隐隐约约的白丝掺在里头证明她想的是对的。
不一会儿小厮端着些物什来了,模样极为眼熟。
茶碾茶罗锅釜风炉等一应俱全,只不过粗制滥造,勉强能分辨出个模样。
这还不算令她惊讶的,更惊讶的在后面。
这小厮竟会三沸煮茶,可惜时候没把握好,初沸加盐加错了,三沸搅茶粉迸的乱七八糟,看的陈镜娇一口老血哽上心头,真是暴殄天物啊!
门外汉,门外汉。
陈镜娇不怒反笑,把视线从惨不忍睹的‘战场’上挪开,问煎茶的小厮:“我从中好像吃出了蟹肉的味道,现在可是开海了?”
那小厮笑嘻嘻地,“这可是我家掌柜的独门秘诀,不能告诉别人的,客你觉得好吃就行了,多来吃便是。”
陈镜娇心中暗暗窃喜,这小厮傻乎乎的样子,果然不是她的错觉,这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不知道这家掌柜哪来的福气能找到这种小厮。
蟹壳黄不是现炸的,凉后有些蟹肉的腥气,陈镜娇也只是吃了两口便不再吃了,小厮看见还问是不是不好吃,她借口道自己食欲不振,每日只吃一小口。小厮听后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说:“也是,我们家的蟹黄酥没有客人会不喜欢吃。”听的观澜一个大白眼,陈镜娇都怕她翻过去。
出了店后,观澜实在忍不住朝门口做了个鬼脸,边嘀咕着:“拉倒吧,就这样还叫没有客人不喜欢吃,我看你们是没吃过我们小姐做的东西,没见过世面。”
转头发现自家小姐走在前面,心情颇好的样子,不由得着急“小姐,他们这明晃晃的抄袭咱们茶馆,这怎么办?”
“能怎么办,做些他们抄不了的东西呗。”陈镜娇本以为这茶肆将她的本事学了个干净,没想到连皮毛都没学到就出来显摆了,倒是愚钝。
不过除了这些,她还有一个更大的收获。
陈镜娇刚到茶肆门口便看到绿意跟红香都在门口等她回来,绿意尤其着急,瞧她回来忙上前对她说:“掌柜,今日一个客人也没来了,茶肆是不是要出事了?这可如何是好?”
她摆摆手,“我志不在此。”边说边进店内,将自己丢进椅内,从水壶中倒出杯温水喝进去,还发出感叹的声音表示舒服,刚才那油腻腻的蟹壳黄吃的她反胃的不行。
“掌柜,要不您再做些新东西给客人吃,要是需要帮忙,我跟红香义不容辞。”
陈镜娇抬眼看她,仔细打量着。
绿意来,她见的第一面很满意,灵动的大眼,笑起来还有两个梨涡,总是跟她亲近多于红香。此时这双眼睛中饱含真挚,她连一丝动摇都没见到。
真可惜。陈镜娇敛眸喝完这杯温水。
“来,今日正好没人,我还是教你们一次煎茶。”陈镜娇将东西罗列在面前。
“煎茶法有此些步骤,一为备茶。饼茶上碾后必要在文火细烤,勤翻动,受热要均,此为炙茶。茶饼烤出香气后放入容器中,不能跑香,放凉便入茶碾,细米状是最基本的,最好碾成花粉状,此为碾茶。罗茶最后,要将未碾除的粗梗、碎片剔除。”陈镜娇没抬头,继续做着手里的活计。
“备水要讲究,山泉水最好,其次江中清流,末者井水,在山泉水中乳泉漫流者最上。取完水要滤去泥沙。风炉里的木柴要用炭挝打碎的木炭。调盐、投茶你们都懂,我不再多说,水三沸立即将备好的水浇点茶汤,止沸育华,此为育华。”
水再开时﹐茶之沫饽渐生于水面之上﹐如雪似花﹐茶香满室。[1]
陈镜娇趁此将茶分别倒入碗中,将茶汤中珍贵鲜美,香味浓重的三碗之一推给绿意,道:“你来尝尝味道如何。”抬眼瞬间隐约见到转瞬一逝的慌乱。
绿意腼腆笑着接过,边说:“掌柜的手艺,大家有目共睹,为何还要绿意来尝尝...”边小心举起茶碗,可当鼻翼凑近茶面时声音却越发小了起来,直到抿进一口茶后彻底噤声,那笑荡然无存。
陈镜娇笑不见底,“这叫煎茶。”
观澜毕竟是大家出来的婢女,见得世面,一年同主子相处也大体摸清了主子脾气,陈镜娇越是生气便越冷静,平日里有多好说话,做事便有多决绝。
她立马从中猜测到陈镜娇话外之意,敛眸沉默,自家小姐必定此时会伤心,素来待绿意不错,没想到倒是眼花看错了人。
绿意不语,意识到有些人终究生下来就是不同的,她永远无法齐肩,望尘莫及,这手中的茶却是怎么也喝不进去了。
“掌柜,不知红香可否有幸尝尝?”
一旁向来沉默不语的红香此时却难得开了口,陈镜娇敛笑点头。
“掌柜如此手艺,我等无可比拟,只能学皮毛,往日还要多练练才是。”
红香说这话她敷衍点头,遂即说了些其他需要注意的细节便将离去了,这中间绿意未再发出一声。
直到晚间打烊,陈镜娇都没再出现,绿意跟红香散班离去,红香将门关好,转身看到在外仰视着林隐逸肆四字招牌愣神的人,默默叹一声气上前去“你将掌柜教你的东西卖给了别人?”
绿意闻言立马反驳,瞪着眼,“我哪里是卖给别人了!”说完又自顾自的嘀咕着:“我那是为自己...”
红香拍拍她肩,摇头“莫要再伤掌柜心了,掌柜待你不薄。”
秋风凉,吹起绿意的衣裳,这衣裳还是陈镜娇亲自为她跟红香挑的,比她以前朴素粗糙的衣服好了不知多少了,她捏着衣襟,手心隔着衣料摸到冰凉的硬物,却只觉得灼手。
第二日她心情忐忑的来,陈镜娇却如昨日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笑着对她说:“来了啊?来了便快进来,今日还要忙。”
她看到陈镜娇要从院中搬出来什么东西,一如往常上去帮忙,问这是做什么,陈镜娇没瞒,直接告诉自己今日还要摆摊,摊子在几个人帮忙下支起来后陈镜娇便从后厨拿来几个碟子,碟子里干干净净放着几个滚圆金黄的炸物。
“蟹壳黄?”绿意问。
“嗯,我做了咸口,今天不要钱,让街坊尝尝。”滚圆金黄的蟹壳黄香味四溢,不一会儿便吸引了客人来,有客人犹豫着询问真的不要钱吗,得到陈镜娇的肯定后方才放心拿起一个。
外壳炸的金黄酥脆,带着刚出炉的温热,掰开来更甚,淡黄的馅心光润,咬下去浓郁的肉香混合某种调料浓郁的辣,客人仿佛吃到什么新奇东西,问:“这里面是什么?我怎么吃到不同于肉的鲜味。”
“是黑胡椒跟蟹粉。”陈镜娇相信这个时代没有人会用蟹肉做其余的东西,多数人都是清蒸吃,就连加入其他物中都是前卫的。而蟹粉则是蟹黄与蟹肉煮熟混合之物,既有着土禽没有的鲜也兼具香气,最重要的是不会太腥,同葱油跟鲜肉加工一起便根本闻不到腥味了,剩下的只有鲜香。
绿意看着吃的不亦乐乎的客人,以及越来越多聚集过来想要一尝究竟的街坊,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