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晨钟同报晓鼓层层叠叠敲醒整座城市。
陈镜娇摸索起来,虽困的直打哈欠,但手里仍旧利索地收拾好去了前院。
朝食后,街上人流渐多起来,陆陆续续有客人迈步店内,她瞧今日人不多,干脆亲自煎茶,将手艺传授于人。
“观澜,拿套茶具来。”旁边的侍女闻言动作迅捷,一会儿便端着大大小小的物什一一摆在她面前。
她从柜子里拿了个封地密实的纸包物,甫一打开,茶香四溢,浓郁的香味勾地店里客人皆寻其源头瞩目。
陈镜娇将纸里包着的炙烤后放凉茶饼掰碎倒进茶碾子里,认真碾的细碎,直到茶饼堪堪碾成松花粉状,才进行下一步工序。
她拿起一旁的茶罗子。茶罗子不小,显的她的手格外娇小玲珑。尔后她将碾碎的茶屑倒入茶罗子筛了两遍,留下最细的茶粉。
“去取壶存着的泉水来。”
泉水清澈甘甜,但也比江河水难取,因此她取了一瓢小心倒进小锅釜里,用风炉慢煮。
当水面现出鱼眼纹时她眼疾手快捏了盐粒洒进去。
“这叫初沸,此时要加盐。”她说。观澜在一旁听的仔细,忙点头。
“现在二沸,加水。”锅边缘如涌泉连珠冒泡,陈镜娇又舀了瓢泉水放在桌旁备用,一只手用竹具搅动锅里的沸水,另一只手拿起刚才筛好的茶粉仔细洒在沸水中。
很快沸水带着茶叶滚动起来,汹涌激荡,她拿备好的水倒进沸水中,让水压住茶叶平静些。
“二沸加水,不能让茶粉迸出去。”
腾波鼓浪的三沸一现,她将衣袖稍往后一按,提起锅釜立马拿起离火,挨个倒入面前的茶盏中,葱白细腕衬着锅釜格外笨重。
长柄银匙在盏中环回击拂,搅拂产生蓬勃焕发的白色汤花。
“此为‘点茶’,考验技术,高手可将浮沫斟成各种图案,但最基本的是需厚度均匀,看着舒服,你且慢慢琢磨练习。”
茶香溢满店内,一釜茶煎完,她胳膊有些酸痛,便令观澜将茶斟给店内客人,再去拿了些后厨烹的干丝端来。
店内客举着茶盏细细品尝,瞧见她端来一小叠吃食,夹起一点放进嘴里,双眼当即一亮,感叹单:“鲜美至极!”
有一人叫好,其他人纷纷拿起竹筷品尝,无不被|干丝俘获,有好奇者问去:“掌柜,这是什么?”
陈镜娇笑道:“此物叫干丝,豆制而成。豆腐店挑快嫩而不破干而不老的干子,先切薄片再切细丝,经沸水灼两次去除苦味,再借用滋味鲜醇的鸡汁同多种佐料烹调,复合到豆腐干丝里。”
“掌柜你这法子妙绝,我在别家从未见过如此之物。”有客人啧啧称奇,“另外这店名招牌也是妙,林隐逸肆,来此茶肆品茗,到有山野自在逍遥那感觉了。”
陈镜娇但笑不语。
她穿越而来将近一年,心路历程甚是复杂,从震惊、痛苦、颓然到冷静接受。
她穿成了书中最倒霉且人人唾弃的女配,争宠失败又被流放,惨死在乱棍之中。
起初无法接受,日日夜夜都盼着回现代,尝试一睡不醒,亦或求神拜佛,甚至盯着后院的水井起了投井自尽的心。
但每日清晨雷打不动的晨钟报晓鼓将她一遍遍从梦里敲回,她不得不在这个飘摇而陌生的时空扎下根来。
书中她是商贾之女,士农工商,人皆鄙夷。虽这个朝代的开放程度是以往所有历史朝代所不及的,但商人注定还是与人不同的,因此女配心有不甘,便生了歪门心思,想尽千方百计设计勾引武安候。
与武安侯相配的女主可是国子祭酒之女,书香门第,两人天偶佳人。
女配虽母凭子贵进了候府,但贪心于权贵高位,水性杨花勾三搭四,甚至构陷女主,好景不长,胎死腹中,人也最终落了个身首两异的下场。
一想到这个下场,陈镜娇便冷汗直流,连忙跟便宜爹要了个破旧的快倒闭茶楼。陈老爹心态好,并没有觉得自己为商便低人一等,反而一直怕女儿受人鄙视而看不开,他打拼半生的家族产业无人接手。
如今陈镜娇主动请缨,可把陈老爹开心坏了,但一听,闺女要的却是个破茶楼,眉头又皱起来。
陈镜娇在现代修茶道也有几年了,也算初窥门径,她不愿接手陈老爹手底成熟产业,也是想看看凭借自己二十一世纪的知识,能走到哪一步。
于是她接手小破茶楼第一件事就是换了招牌,寻人提笔写下林隐逸肆四字,可惜下笔之人笔锋遒劲有力,反而缺了丝自在飘逸的韵味。
于是陈镜娇待茶楼整修完毕后在门内立了个牌子:若有为茶肆题字可做招牌者,必有重谢。
她寻思这总归会寻到有缘之人,题字嵌合店名,可惜自报奋勇者大都少了点意思,不是差这便差那,久而久之她自己都快忘了这个牌子了。
“掌柜,这门口写的寻招牌,可还算数?”
店里角落处突然响起慵懒的男音,她闻声瞧去,看到一玄衣男子坐在窗边竹榻蒲团上,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己。
这男子她有印象,近一月来常见,人少时便在一楼偏僻安静,人若多便去二楼雅阁,不喜人打扰,再加上气质卓然,定不是什么普通人。
她让店里的人都机灵些,遇见这种客莫要得罪,今日玄衣男子却来踢硬板,店里伙计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算数,客若题字合我茶肆,自有重谢。”陈镜娇说的不卑不亢,恰到好处。
“拿纸来。”男子拂袖一挥,店里伙计忙将纸笔递上,他一手随意地搭在屈起的膝头,另一手提笔沾墨,落笔果断,行笔如滔河奔走,所书之字鸾飘凤泊,真应了这身不拘的气质,潇洒至极。
陈镜娇眼前一亮,凑近瞧字,挽在耳后的青丝因着晃动而落下来,发梢轻扫过男子随意搭在膝头的手背上。
玄衣男子本弯起嘴角,脸上泛出得意之情,一寸肌肤突被发梢掠过竟挠人的痒,那发梢还尚带着些清雅的香气,令他猛地正经起来,不着痕迹地将手收回来,坐姿端正清咳一声。
“如何?”
陈镜娇全然沉浸在这字上,完全没看到身旁人的小动作,拿起纸又细细瞧,越瞧越满意,笑道:“下笔如有魂,小店有客题此字,才算真正的林隐逸肆。”美目流转,璨若星辰。
店里的客人本揣着看热闹,听到她如此夸字都纷纷凑过来好奇地看。
“观澜,去拿钥匙开高柜,取洞庭山水月院的水月茶饼来。”陈镜娇对身旁的观澜吩咐道,可话音刚落就被男子制止了,陈镜娇一愣,这人居然看不起她一斤百金的碧螺春?
“客可是不喜水月茶?”陈镜娇暗忖,水月茶昂贵且难得,陈老爹一次南下做生意所得不过也不到十斤,皇族贵胄喝的东西,这人居然不喜欢。
“非也。水月茶珍贵,掌柜到是客气了,不过我意并非此物。”男子起身,“我素爱喝茶,掌柜手艺了得,茶肆我定是常来,你这新奇物什也不少,他处见不着,所以掌柜若有新品,告知于我便可,我自来尝尝。当然不会在此处白吃白喝,银子照常付。”
陈镜娇听后抬眼瞧他,与那双慵懒地眸子碰个正着,深潭似要将人勾进去,她不动声色移开目光,敛衽一礼道:“那便如客所言,本店若有新品定会头几个让客尝尝。”
男子略一点头,“告辞。”将银钱交给帐房先生后便离开茶肆。
凑在一起看字的客人们突然有人“咦”了一声,其余人皆问如何,那人说:“这字迹有点眼熟,你瞧像不像洛阳流传那城门字条的字迹?”
“什么字迹?”
“洛阳十步杀人案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后来几天就破案了,城门还贴了个破案人的字条,安慰百姓的,不过听说这破案之人好如狄仁杰在世,因此这字条也被人拓下来流传民间了,有人甚至当符咒般贴在宅门上,令小偷避而远之呢。”
另一个客人仔细看字,恍然大悟道:“好像真是,莫非此人从洛阳调到京城了?”
“我想起来了!此人名唤晁珩,一个月前确实从洛阳调来京城了,担任大理寺少卿,破案如神不过为人桀骜不驯,不好惹。”那人说完还谨慎地提醒陈镜娇:“掌柜可要小心些,莫要惹上这阎王。”
陈镜娇大脑高速运转,确定书里没这号人后对提醒她的人说:“多谢。”
那边出了茶肆的晁珩溜达着回了大理寺,刚进院里就看到寺丞冲他疾步走来“少卿大人,你可是回来了,寺卿找您许久了。”
话音刚落,晁珩身后突然冒出严厉的声音,“白日懒散,整日都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晁珩背过手,拇指轻轻摩挲被陈镜娇发梢蹭过的一寸肌肤,随意道:“查案去了。”
“查案?查什么案,京城那几百个许年未解案牍,你是去查哪个了?”寺卿沉着脸,看着面前吊儿郎当的大理寺少卿,怒气直往头上顶。
“你说说,成日懒散的样子我该如何放心,二十五六了还没个中意的姑娘家,你是想跟这案子过一辈子吗?”寺卿头痛欲裂,想他费尽心思将儿子从洛阳调到京城,也正是帮扶着解决人生大事的。
晁珩却搪塞身有要事要办,脚底抹油溜走,留下寺卿连连长叹。
“等等,他今日怎么不说那句‘就跟案子过一辈子也不错’了?”寺卿猛地停下,跟在身后的寺丞差点没刹住车一头撞上去。
寺卿大惊,“莫非他真有了中意的姑娘家?”
茶肆内的陈镜娇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观澜问她是否着凉,要替她拿个外套来却被她制止,“无事,去叫后厨买些马蹄粉,明日我要用来做一样茶点,名唤荔红步步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