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祈求

许意阑脸上那丝笑瞬间垮了下来,抬眼幽幽地看着他。

她就知道,他不会那么好心。

可他管的也太宽泛了,她去了哪没按时回家,他都要过问。

苏蔓婷都不会这么管她的。

梁秉词绕道她一旁,慢条斯理地坐下,不过片刻,两人的位置又调转了一下。不过这次有些不同,许意阑僵在原地并没有动,背对着他。

“阑阑,说话。”

许意阑扭过身子,“我没去哪,只是怕回家梁叔叔和我妈气还没消,所以在外面躲一躲。”

许意阑不觉得她是在撒谎,今天她和郁正晔一起吃饭看电影,本来就是为了躲一躲风口浪尖,给自己一个缓冲的机会。

“那怎么不在我那呆着?”

男人显然不相信她的话,满嘴跑火车的小丫头。正常人谁出去躲个风头会像她这么开心,更何况,手里那个小狐狸发箍可不像是自己买的。

“我不是害怕你生气嘛。”许意阑轻声说,“昨晚你都吓到我了,突然那么凶。”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他面前胆子越来越大,居然敢当面说他“凶”,要是以前,她只敢在背后嘀咕,或者在心里骂他。

梁秉词戴表的手一顿,深邃的眸子似乎在辨别她这话有几分可信度。

也许是她这句控诉,唤醒了他为数不多的良心,不再打算继续逗她。

“行了,知道了,出去吧。”

许意阑如蒙大赦,“谢谢哥哥。”

梁秉词清清嗓子,又说了句:“下次偷偷出去约会把赃物藏好,光明正大地拿进来,你是怕谁不知道?”

许意阑抿了抿唇,笑呵呵地把门关上。

出门后,女孩儿收起刻意讨好的笑,看着手上的发箍。

这个小狐狸发箍是郁正晔陪她一起选的,两人路过步行街的时候,有家奶茶门店搞活动,买奶茶就送发箍。

郁正晔不爱和奶茶,给她买了杯,陪她选了白色的小狐狸发箍。

许意阑觉得,郁正晔是她的补给站,和他在一起相处的时候总是很开心。

昨晚回到卧室,她打算把没干的头发继续吹干,结果就收到了郁正晔的微信。他说他第二天刚好轮休,可以给她补一个生日。

许意阑知道他一定是跟领导周旋请假了,而且她也没法辜负他的好意,就应下了。

今天和郁正晔走在街上,听他聊起了《金瓶梅》。

许意阑头一次推翻了对这书淫.秽的刻板印象,她抬眸听着他讲李瓶儿去世时西门庆痛苦不已,竟然觉得有些感动。

原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无论做什么事,聊什么天,都像是加了一层滤镜。

许意阑以为再和郁正晔这么相处下去,她也能收获一段美好的爱情,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

可生活中,往往是意外先来。

那是八月中旬,北城持续性降雨。

那阵子,梁伯庸的母亲生病住院,苏蔓婷充当着一个好儿媳的形象,整天在医院伺候给老太太按摩。

老太太前五十多年一直住在农村,后来是梁伯庸出息了,生活才渐渐发生转变,可以就不改保持了多年的淳朴气。

老太太很喜欢苏蔓婷这个儿媳妇,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苏蔓婷,觉得她是个体贴的人。在听说她还有个女儿后,更心生欢喜,让她把女儿带过来看看。

苏蔓婷立刻想起了许意阑,想打电话让她来医院,可这通电话一直没人接。

苏蔓婷火急火燎地回了梁宅,阿姨们也纷纷说没看见她。

苏蔓婷想到许意阑和梁秉词的关系还不错,硬着头皮询问了未来的继子,结果还是无功而返。

起初,梁秉词以为许意阑又和她那个小男友约会去了,便没在意,甚至还帮她在苏蔓婷那说了两句好话,让她别起疑心。

结果到了晚上,雨势越来越大,还是没见到她人影。

闪电撕破苍穹,照在梁秉词的脸上,他突然想起上午看到的新闻。

新闻上播报北城附近某个路段桥体崩塌,三辆车发生了侧翻,死伤有多少人。

虽然他知道许意阑和新闻上说的那个鬼地方八竿子搭不到边,可还是不自觉地心悸。

即使他不常回梁家住,可日服一日的相处,总归是对人有点感情,况且她还那么懂事。

梁秉词想到,那天他和梁伯庸聊过许意阑的改姓问题之后,小姑娘半夜敲响了他的门,举了杯牛奶假惺惺地来找他打探消息。

当知道梁伯庸妥协后,她由衷地那句“谢谢哥哥”。

她其实也没那么差,为了表示对他的感谢,特意亲手织了两件毛衣,一个给翡翠的,一个给Bunny,就是没有他的。

梁秉词看着那两个红红绿绿的丑衣服,嫌弃地都没拿回去给桐姨母,现在还放在他卧室的角落里。

梁秉词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涌上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记忆。

可能是真怕她出什么意外,男人放下手头的工作,下楼决定去找找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他刚下楼,许意阑就回来了。

女孩儿穿了条牛仔裤,一个灰色的修身半袖,很简单的穿着。她手上举了一把伞,因为雨打,裤子湿了大半,膝盖处沾着黄土,成了个落汤鸡。

小姑娘身上带着一贯的可怜巴巴的感觉,弯腰收伞的动作徒增了几分凄凉,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许意阑显然也看见了他,小声叫了句:“哥哥。”

梁秉词蹙了蹙眉,想问她去了哪里,怎么不接电话,知不知道家里人很着急。

结果被苏蔓婷抢了先。

苏蔓婷的眼中没有女儿的落魄,只有尖酸刻薄,用质问的语气职责她一天天净会出去吓跑,下雨天也不老实。

许意阑没吱声,她真的很累,有种灵魂脱壳的疲惫。

此刻的她,只想上楼冲一个热水澡,然后闭上眼睛睡觉。

苏蔓婷揽住她的胳膊,“你知不知道今天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

许意阑抬眸解释,“手机没电了,有什么事吗?”

苏蔓婷轻哂一声,“你奶奶今天要见你,结果我捅破天也联系不上你!你什么意思?故意让你奶奶觉得我不尊重她不在意她是吗?”

许意阑反应了有一会儿,才听明白,原来是梁叔叔的亲生母亲想要见见她,害得她以为这人说得是许强的妈妈,她的亲奶奶。

许意阑轻轻摇摇头,“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几个意思?”

苏蔓婷又去揽她的胳膊,一旁的梁秉词看不下去了,说:“苏阿姨,阑阑可能有什么心事,先让她上去休息吧,刚刚淋过雨,别再感冒了。”

许意阑抬眸,静静地看着他为自己周旋,她想哥哥可真好啊。

苏蔓婷拦住梁秉词的胳膊,尽量平和地对他说:“秉词,我好歹也是你爸爸的女朋友,无论你再看不起我或是怎样,我也算是你的长辈。”

“今天,你就给我这个薄面,你上楼。今天我一定要教育教育这个不孝女,否则她明天就能上房揭瓦。”

梁秉词轻叹了口气,收回了手。

苏蔓婷说得对,无论他怎么不待见她,她也毕竟是长辈,是梁伯庸的女朋友。只要他这个儿子还在梁家一天,他就得认这个事实。

更何况,现在这个形式,任何人还不值得他节外生枝,和梁伯庸真正撕破脸。

许意阑看了眼梁秉词,弯起唇角对他笑了笑,似乎也是在说让他别管。

男人只好后退了几步,退出了纠纷。

即使和她们母女俩隔了些距离,梁秉词还是听见许意阑轻声问苏蔓婷:“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妈!”

“今天是你该去见你奶奶的日子!”

许意阑倏地笑了,眼泪从眼角滑落,说:“今天是我爸爸的忌日,三周年的忌日。”

她今天能去干什么,她只是回去看爸爸了啊。

她知道苏蔓婷不会和她回去,所以她没说也没问,自己一个人坐高铁、打车,最后一个人爬上了那座山。

爸爸的坟太就没人打理了,杂草横生。

她拔了拔杂草,却摔了个跟头,还碰上了大雨天。

结果好不容易回到梁家,苏蔓婷还在质问她。明明是她该质问她,问她为什么两人在一起生活了十五六年她硬是对爸爸一点感情都没有。

甚至连他三周年的忌日也不记得。

既然苏蔓婷问了她去哪,许意阑就顺水推舟说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企图引起她一点点的愧疚心。

可苏蔓婷没给她。

苏蔓婷似乎早已忘记了上一任丈夫,她眼中只有她在梁家的处境。

“那个死鬼,死都死了有什么好惦记的!你为了这个不痛不痒的破日子,连和我说都不说就跑回那个破地方,害得我在你奶奶面前丢尽了面子。许意阑,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见不得我好是吗?”

许意阑轻哂了一声,她倒是成了那个最大的恶人。

“那不是我奶奶,我奶奶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你知道的。”女孩儿的话也尖锐刻薄了起来。

苏蔓婷拧着她的胳膊,“你看看你现在住的是谁的房子,你花的是谁的钱?没有我没有你梁叔叔你什么都不是。上次让你改姓,你给我们甩脸子,可你梁叔叔体谅你,说不用改了。现在呢,你又去看你那个死爹,你置你梁叔叔于何地?你置我于何地?”

“你个小白眼狼,你就是见不得我过好日子,故意给我使坏!”

苏蔓婷推了许意阑一下,女孩儿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踢到了刚刚立在门口的伞。

许意阑双手握紧拳头,死死咬住唇看着她的亲妈,她有一次在她口中听到了这么恶毒的话。

女孩儿的肩膀颤抖着,她拼命忍住眼中的泪来维持自己仅有的尊严。

骂她可以,为什么还要连带着骂人许强?

许意阑觉得自己忍不了了,扭身去推门。

门开到一半,苏蔓婷讽刺着说:“出了这个门,外面还有个大门。出去之后,你就再也别回来了,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许意阑的脚步顿在原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不甘心,她一点儿也不甘心。

苏蔓婷看着她一动不动,用严厉的口吻说:“去罚站。”

这个惩罚方式许意阑太熟悉了,从小被罚到大的。起初她还会争辩,争辨自己没错,久而久之,身上的奴性被养了出来,苏蔓婷让她去罚她就得被罚。

可自从来了梁家,这还是她头一次被罚呢。

她回头看了一眼,苏蔓婷的脸是模糊的,但远处的梁秉词的脸是清晰的。

女孩儿看了哥哥两眼,收回视线,突然勾了勾唇角,轻轻推开门。

苏蔓婷以为她要走,结果她站在门口,站在雨下罚站。

苏蔓婷心里多少有些膈应得慌,索性眼不见为净,坐在沙发上等着许意阑撑不住了进来跟她道歉服软。

这次,她要许意阑保证,再也不许回到那个破县城,再也不要提及许强这个人。

她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破坏她年后的婚礼。

雨水冲刷在身上,许意阑觉得她的命好像快没了,硬生生地吊着一口气。

她在赌,赌苏蔓婷会对她狠心,可是哥哥不会。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十分钟,她终于看到了那抹熟悉的声音。

梁秉词撑着伞走到她面前,“这么犟?平时服软的本领哪去了?”

许意阑不管不顾地抱住他的腰,贴在他的胸前,叫他:“哥哥。”

梁秉词手上的动作一紧,抬手去拉她的手腕,可女孩儿的手全然掰不动。

许意阑紧紧地搂着他的腰,抱着他呜咽着哭。雨水顺着雨伞而下,形成一道雨幕,给他们隔绝出一个世界。

梁秉词再也听不见雨声,只听见她委屈地哭,感觉她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衬衣。

他不知道许意阑哭了多久,抬手,摸了摸她湿透的头发,“下次别这么倔了。”

许意阑突然抬眸,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轻声说:“哥哥,你带我走好不好?”

梁秉词听见她补充说:“像上次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