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秉词今晚也喝了酒,所以没自己开车,差遣了家里的司机送两人去买蛋糕。
他本想直接找人做了蛋糕送到家里,可是又弄不清许意阑是什么口味,只好带着她去蛋糕店挑,顺便带着她换个环境换换心情。
一路上,许意阑又缩在一旁,紧紧抱着胳膊,呈现出自我防备的姿态。
她一直偏着头看向车窗外,梁秉词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在哭。
他靠在椅背上,时不时扫一眼她的背影,浅绿色的改良旗袍勾勒出她玲珑的身姿,窗外的风吹起她披散的头发。
一副心事沉重的样子。
梁秉词没再说话,忽略掉她头发上的清香,低头看手机。
大概有二十分钟的车程,他们到达附近一家比较有名的蛋糕店。
梁秉词本来还在犹豫怎么叫她下车,他怕她心情还没缓过来。结果她倒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刚刚哭得惨兮兮的是她,现在扭过头说“下车”的也是她。
梁秉词看着她眼底哭花了的粉底液,怔了一下,点头说行。
可是进蛋糕店之前,许意阑突然拽住了他的衣摆。
“怎么了?”梁秉词回头看她。
许意阑眉头微蹙,刚刚那一会儿她就将头发被简单扎成了一个麻花辫。她捏了捏自己的下巴,问他自己看上去像哭过吗。
死要面子的小丫头,进一个蛋糕店还得注意注意自己的形象。
梁秉词这人本就没那么多耐心,今晚大发慈悲地哄她,还带着她来买蛋糕,已经很尽作为一个哥哥的责任了。
他看着她花掉的妆,摇头,“走吧。”
许意阑跟着他进了蛋糕店,因为时间较晚,店里的面包、甜品之类的都在打折出售,所以店里的人还不少。
梁秉词忍不住蹙了蹙眉,想说句快点儿选,看着这么多人挤来挤去他就心烦。可抬眸看到她兴致勃勃地站在橱窗前,他又把这话憋了回去。
算了,今天是她的成人礼,就不扫兴了。
许意阑挑了个很精致的蓝紫色的星球,星球上面有穿着绿色衣服的小王子和烈焰般的红玫瑰。
她和店员说:“我要这个。”
店员说橱窗里的都是样品,不卖的。
如果要,只能现做,估计至少得半个小时。
许意阑立刻回头去看梁秉词,用眼神征求他的意见。
梁秉词缓缓开口:“想要就要,问我做什么。”
许意阑笑盈盈地对店员说:“就要这个,谢谢!”
等蛋糕的时间是漫长且枯燥的,许意阑满脸歉意。因为梁秉词嫌弃被无数人坐过的椅子,嫌弃桌子上还有没收拾干净的奶茶包装,所以不愿意坐下等。
他穿这件灰色的衬衫,抱着胳膊站在角落,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因为男人的身材很好,气质矜贵,还引发了几个顾客的窃窃私语。
许意阑看着一动不动的男人,从高脚椅上跳下来,试探着问:“哥哥,要不你去坐一会儿,或者,你先去车上等?”
梁秉词扶了下镜框,“还有多久?”
“应该快了吧。”许意阑试探着说。
“嗯。”梁秉词轻“嗯”一声,看样子似乎没有要动的意思。
许意阑抿住唇,默默地移开,走到柜台前去看蛋糕师做蛋糕。
“你好,还有多久?”
“马上。”
梁秉词看她又折返到自己面前,很认真地说:“蛋糕师说马上。”
梁秉词不知为什么,看着她这个较真儿的样子,突然笑了出来。
许意阑还觉得他莫名其妙呢,刚刚一直黑着脸,谁都不愿意搭理,现在倒是好,突然笑了。
这情绪变化,还挺瘆人的。
许意阑没吱声,往后退了退,又做到了高脚椅上。
蛋糕很快就做好了,取了蛋糕之后,许意阑开始犯难。
直到现在,情绪完全冷静下来,她才开始后悔和后怕。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仅拂了苏蔓婷的面子,还驳了梁伯庸的面子,让他们处在一个下不来台的位置。
她的情绪太过激烈,甚至可以说是愤怒、癫狂,哭着闹着问他们要她改姓,有没有征询过她的意见。
她反抗了,这件事值得她反抗,她也不后悔自己的反抗。
可以说,从出生起,她就是一个没有尊严的人。都说尊严是父母给的,可从一出生,苏蔓婷就没给她尊严。这么多年,无论是上学还是没上学,她都处在一种极度自卑的境地。即使是在她们那个小县城,考试拿了全校第一,站在领奖台上看着台下的人为她鼓掌,她也会自卑。
住进梁家之后,她的尊严渐渐被金钱筑起。奢侈品牌的包,限量款的衣服,昂贵的首饰,这些物质的东西让她在外面慢慢树立自信。她需要的只是回到梁家没有尊严即可,对着梁叔叔趋炎附势、小心翼翼地讨好,任由他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合格女儿的形象。
可偏偏,他们要她改姓,还美其名曰这是最好的成人礼物。
许意阑觉得她和亲爸许强的尊严被他们碾压在地上,踩踏进淤泥之中。
所以她必须反抗,她想为自己争取最后的尊严,想和许强保留最后一丝联系。
而反抗的代价就是,她激怒了所有人,此时此刻拎着精致的生日蛋糕,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许意阑收紧手上的力道,茫然地看着前方的路灯,路灯下的飞虫绕着那束光盘旋,它们大概不知道明天就将死在路灯之下。
梁秉词察觉到她的情绪,耷拉着肩膀,一言不发。
“怎么了?”
许意阑咬住唇,“我不知道该去哪。”
她没说,她不知道该怎么回梁家,不知道以什么身份回去,回去之后她不知道怎么解决改姓这个问题。
梁秉词看着她羸弱的身躯,忽然问:“为什么不改姓?改姓梁,你可就是梁伯庸唯一的女儿了,对你没什么坏处。”
许意阑顿了下,摇摇头,没说话。
有些话,她还不会傻到因为暂时的感动就和梁秉词敞开心扉。
他也姓梁,怎么可能胳膊肘往外拐向着她?
这个家,梁伯庸伪善,苏蔓婷虚伪,环境就这样,许意阑不指望梁秉词能好到什么份上。
况且,那天他带着她去医院做全身检查。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就是披着羊皮的狼,打着为她好的幌子,瞒着她做亲子鉴定。
这些许意阑都能猜到,只是她不说而已。
这些天,梁秉词是对她还不错,可这些小恩小惠还不知得她把自己的心剖开,把往事全然诉说给他听。
也许从一开始,梁秉词就被她划到了敌对阵营里。
梁秉词看着她的倔劲儿又上来了,微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说:“走吧,回我那。”
后来想想,也许从这一刻起,甚至更早,他们之间的关系注定不可能像是兄妹那样简单。
他动没动别的心思,后来,梁秉词自己都说不清。
“啊?”许意阑没听清楚,迷蒙着双眼看向她,晚风拂起她的发丝,衬得人如此单纯。
梁秉词瞥了眼她,喉结滚动,又拿出一贯的轻佻的语气,他说:“不走就睡大街。”
许意阑连忙追上他,殷勤地帮他拉开车门,“走的,走的。”
梁秉词看着把“讨好”写在脸上的某人,睨了她一眼,“上车。”
“好。”
司机把两人送到了一处别墅,这处别墅风格偏欧美风,看别墅内的绿植,这个别墅有些年头了。
许意阑还没下车就开始打量着这处住所,她隐约能猜到这是梁秉词的私人别墅。
梁秉词又叮嘱了司机两句,然后带着许意阑下车。
今夜大概是要下雨,墨黑色的天空中透着不正常的红,空中还夹杂着乌云,零零散散有几颗星散布天外。
乌云蔽月,许意阑看不清梁秉词的脸色,只能跟着他踏进了别墅。
别墅一层开着小灯,点点灯光让许意阑觉得这处没有那么可怕。
推开门,梁秉词让她先进来。
许意阑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大金毛就摇着尾巴向她奔来。
金毛虽然属于中型犬,性格比较温顺,可毕竟体型在那摆着,许意阑又和它不熟,立刻缩着脖子往梁秉词身后退。
梁秉词轻笑了下,弯下腰摸了摸金毛,“Bunny,坐下。”
大金毛立刻乖乖坐在原地,伸着舌头看着两人。
梁秉词拉着许意阑的胳膊,把她从自己身后拉出来,“Bunny不伤人,他性格比较活跃,喜欢和人玩儿。”
“哦。”许意阑往前探了探身子,抬手轻轻地在Bunny头上摸了一把,Bunny在她的掌心蹭了蹭。
许意阑连蛋糕都不要了,顺手扔给了梁秉词,蹲下身逗Bunny,“哥哥,这是你的狗吗?”
梁秉词觉得她今天脑子被驴踢了,在他家,不是他的狗难不成是她的?
许意阑没在意男人的冷脸,继续逗Bunny,怎奈Bunny太过热情,往前一扑就把她扑倒了。
许意阑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地,连连往后躲,因为Bunny实在是太热情,这么大的狗压在她身上,还一直往她脸上凑,她根本起不来。
终于,站在身旁的男人好心出声制止了这场闹剧,“Bunny,起来。”
只说了一句话,Bunny就又乖乖地蹲在了另一旁边,不停地摇动尾巴。
许意阑拍拍身上的灰,从地上起来,哀怨地看了眼Bunny。
这时,桐姨过来了,看到许意阑明显还震惊了一下。
梁秉词说要带个人回来,她还以为自家少爷终于找了个女朋友,却没成想,是他那个单纯的便宜妹妹。
桐姨没多问,只让许意阑快些进来。
梁秉词蹙了蹙眉,把蛋糕放在一旁的茶几上,跟桐姨说:“她生日,您帮她煮碗面吧。”
说完,男人就要上楼。
许意阑突然叫住他,“哥哥,你不、你不吃蛋糕吗?”
她本想问他不陪她过生日吗,至少要吃块蛋糕啊。可这话硬生生地让她憋了回去,她哪有资本要求他陪她一起过生日?
他能收留她,她已经很感激了。
梁秉词看着那个小王子的蛋糕,不知道该不该笑她一句幼稚,多大了,还相信小王子的故事。
可他还是抬腿坐到沙发上,“点吧。”
许意阑小心翼翼地拆开蛋糕,把那个写着“18”的蜡烛插到蛋糕上。不知为什么,莫名有些心酸,有点儿想哭。
她吸吸鼻子,看向他。
梁秉词点烟的动作一顿,顺着她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银质打火机上。他光速把烟点燃,然后把打火机扔给了她。
许意阑一把接到了怀里,弯腰把蜡烛点燃。她也不怕他嫌弃,自己把生日帽戴在头上,双手合十开始许愿。
其实以前她的愿望还蛮多的,有钱,有爱……
可现在,她觉得她渐渐疯狂,变得易恨易怒,只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梁秉词吐着烟圈,看着跃动的烛火在她的脸上闪烁。他微眯了眯眼,看着她睁开眼,吹灭蜡烛,然后对着他笑了下,便开始切蛋糕。
他看着她切下第一块蛋糕,送到他面前,说:“谢谢哥哥。”
梁秉词把烟碾在烟灰缸里,抬手接过这块蛋糕。男人修长的指尖划过她的手背,酥酥痒痒的。
即使许意阑切蛋糕的时候已经很仔细很小心了,可还是把那朵玫瑰花切倒了。好在,梁秉词这个精致主义没嫌弃,拿起叉子,轻抿了口奶油。
其实他不喜欢吃甜食,可这个蛋糕是冰激凌的,入口凉凉的,没那么腻人。
梁秉词吃了两口,许意阑另一块蛋糕也切好了。她抬眸,用澄澈的目光看向他,“哥哥,厨房在哪?”
她想给桐姨送块蛋糕。
梁秉词突然觉得,她还是挺懂事的,这种懂事不是强装出来了,而是无意间透露出的教养。
他说:“放一旁吧,桐姨一会儿就回来了。”
许意阑没再说话,坐在那小口小口地挖蛋糕,横扫掉刚刚的不开心。
有时候,他真觉得她是一个挺能忍、挺能演的人,虚伪恶劣得和这个家全然无二。可此刻,他却有些羡慕她的自愈能力,天塌下来,不知道明天何去何从,还能乖乖地坐在这吃蛋糕。
梁秉词看了她一会儿,收回视线,起身打算上楼。
结果人还没上楼,身后麻烦至极的小姑娘又叫住了他,“哥哥,我今晚睡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