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从小养成的自我保护和防备机制,许意阑不敢再反驳,只能点头应下。
只此一瞬,男人又恢复了惯常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嘴角挂着笑意,抬手让她快些上楼化妆,万一考试迟到就不好了。
隔着那层眼镜,许意阑觉得再也无法窥透他此番举动的目的。
单纯是为了和她演一出兄妹情深的好戏?
她才不信。
有些人天生就会演戏,就擅长伪装。
梁秉词可以游刃有余,而许意阑也不甘落后。
他只见小姑娘眨了眨眼,眉眼弯弯地说:“好啊。”
她有多不情愿和他独处,他不用深思也知道。
他没打算她乖乖听话、对他这个便宜哥哥逆来顺受,毕竟她只能算作这个家的一个意外。于他而言,一个小丫头,装模做样应付应付就好,根本碍不着他的正事。
可偏偏是这个小姑娘,能悄无声息地挤他的心里,引着他一步一步破戒。
后来他像是中了毒一般,对她上瘾。
她身上的清香,她额头上濡湿碎发的汗水,她的呢喃娇喘,他都深爱至极。
他是个颇有谋算的人。
而她则是他世界里最大的意外。
可此刻的梁秉词并没有意识到分毫,甚至自我麻痹似的忽略掉他的眼神会在她的身上多停留几秒。
她换了一套和昨晚不一样的睡衣,浅蓝色的,上面画着不知道是哪个动漫人物的图案,还挂有两行白色的英文字母,看上去还有些幼稚。
短裤只能盖到大腿,那双白皙的腿实则被他看得一览无余。
许意阑轻咬了下唇,“那哥哥,我就先上楼了。”
“好。”
许意阑走到三楼楼梯处才敢吐槽梁秉词,“衣冠禽兽。”
“什么?”
家里的佣人恰巧路过,听见小姐气哄哄地嘀咕,便忍不住开口询问。
许意阑用那双清澈的双眸看着阿姨,故作厌弃地说:“刚刚在楼下碰到一只苍蝇,嗡嗡地飞来飞去,死缠着你,想打又打不死,怪讨人厌的。”
阿姨蹙了蹙眉,一方面觉得小姐绘声绘色的表述很接地气,一方面又诧异家里怎么会有苍蝇。
家里的佣人都知道梁先生是一个严肃的人,虽说平时也能慈眉善目地和你说话。可要是真惹他生气,后果不堪设想。
从白手起家,到豪门联姻,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背后的手段和心机不言而喻。
思及此,阿姨决心一定要消灭这只苍蝇,而且今天打扫卫生的时候得格外细心。
许意阑没再理会阿姨,直接回了房间。而阿姨下楼后倒是撞见了梁秉词,他不知在哪弄了份报纸,倚在沙发上看。
阿姨问他要不要喝茶,因为梁伯庸喜欢在工作的时候喝茶。
父与子,总该是有些共性的。
梁秉词抬眸,“谢谢不用,您也忙了一早上了,休息休息吧。”
阿姨在梁家工作了有两三个年头了,她觉得其实这个家每个人都不好相处——
梁先生为人严肃、不苟言笑,是断然不敢忤逆的。苏太太有种狗仗人势的虚伪,喜欢在梁先生不在家的时候对这些佣人耀武扬威,以彰显她高贵优雅的身份。而小姐不爱和人说话,但很乖很听话,在某种层面上,感觉和她们这些佣人的地位无二。
可这位从国外回来的少爷却不一样,有修养、有礼貌、待人真诚,甚至还会关心体贴他们这些佣人。
昨晚梁秉词从许意阑的房间出来,恰好碰到阿姨,让阿姨帮他找了间房。
阿姨一边纳闷怎么梁先生不早些说儿子要回来,好帮提前帮他打扫房间,一边要动手帮梁秉词收拾。
而梁秉词只说:“我自己可以。太晚了,您早休息吧。”
也许就是这些小事,让阿姨觉得梁秉词很好相处,不禁多说了两句。
“刚刚小姐说楼下有苍蝇,不知道您看没看见?”
梁秉词拿着报纸的手指轻蜷了一下,唇角微勾,“看到了,好像是飞到楼上了。”
许意阑简单化了个妆换好衣服就下楼了,虽说不想和梁秉词相处,但又怕多磨蹭一会儿真耽误自己的正事。
男人察觉到轻微的脚步声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直到脚步声停下,他才微微抬头,打量着她。
女孩儿穿的蛮简单休闲的,白T配牛仔裙,看上去倒是挺青春的。
许意阑顺着他的视线逡巡了一下自己的衣着,觉得没有什么不妥。
她深吸一口气,“哥哥,我收拾好了。”
梁秉词放下手上的东西,起身,“那好,现在送你去学校。”
直到上了车,许意阑才明白他为什么用了“送”这个字,因为是他亲自开车,甚至连司机都不用。
梁秉词一手搭在方向盘上,整个人呈现一种比较放松的姿态,甚至连看她的眉眼间都多了些宽容。
“上车。”
雨后的晴天阳光格外刺眼,折射在窗户上的光让许意阑有些看不清他的脸。
他口中吐出的两个字带着让人不容拒绝的口吻,许意阑的手不自在地握着双肩包包带,没经过多少思想斗争,就硬着头皮拉开后座的车门。
梁秉词借着后视镜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小姑娘像是被人欺负了似的,乖乖地蜷缩在角落,后背僵着,胳膊紧贴着车门。
她的手紧紧地缠绕着包带,葱白的指尖像是缠上了一层藤条。
梁秉词觉得她这别扭样有些好笑,刚刚还有本事跟佣人内涵他像是个苍蝇,现在就一副受人摆布的模样。
讽刺人的是她,表现出一副害怕人的也是她。
这么怕他做什么?
他又不会吃了她。
梁秉词微摇了摇头,抬手递给她一个黑色的保温杯,保温杯上红色的字体显示着水温。
48度的温水,像是一个精心策划好的数字,不多不少,适合人饮用,又不会觉得烫嘴。
许意阑像是一块石头僵在原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梁秉词又抬了抬手,“多喝点儿热水,别总喝凉果汁,对身体不好。”
他拿捏的分寸很好,既达到了照顾妹妹的任务,又委婉地掩饰掉那些不该他这个陌生的异性说的话,免得想起昨晚的事,彼此都尴尬。
许意阑分不清那一刻她是什么情感,有防备,有怀疑,但更多的是愿意接受这为数不多的好意。
她伸手接过保温杯,脑子里绕成一团乱麻,只能机械地说:“谢谢哥哥。”
梁秉词没太在意小姑娘的失神,发动了引擎,空留许意阑看着保温杯发呆。
其实说到底,梁秉词算是第一个对她这么细致入微的人。
苏蔓婷的心思从来没放在她身上过,从来没给她见过生理知识。第一次来例假的时候,许意阑独自一人在厕所将卫生纸折叠得七七八八垫在小内裤上,然后自己去附近的小超市买的卫生巾。
生父许强是个糙人,即使关心她,也只能做到背着苏蔓婷给她塞一些钱让她买些好吃的。
一株在野外放逐长大、经历过雨打风吹的野草总是把活着当作前提,却忽略了要好好活着。
许意阑的眼眶慢慢的湿润了起来,她缓缓低下头,企图用头发当作掩饰,慢慢释干眼泪。她不能用手擦,她怕这样一个微小的举动被前面的男人察觉。
可情绪总是难控制,许意阑越想越觉得委屈,眼泪即将夺眶而出,她当机立断地打开车窗。
燥热的风拂面而来,裹挟着新鲜的空气,让她松了一口气。
开窗的动作自然吸引了梁秉词的注意力,他一眼就注意到了女孩儿眼角的泪珠,但却没揭穿。
缓了两秒,他问:“空调温度太低?”
许意阑抹了抹眼泪,压抑着吸了吸鼻子,“嗯。”
梁秉词轻叹一声,状作无奈,“气温低说话就好,怎么闹的好像是我欺负你似的。”
许意阑抿了抿唇,“哥哥待我很好。”
这话七分奉承,三分真心。
梁秉词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借着后视镜打量她。她双手趴在车窗上,双眼紧闭,迎面吹风,风卷起她凌乱的发。
梁秉词觉得她大概对他放下了些防备,便问:“我干爸和苏阿姨的婚期有跟你提起过吗?”
许意阑骤然睁开眼,觉得男人又恢复成了那个心机颇深的人。她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不是说快了?否则我也不会急匆匆地回国。父母的婚姻是大事,咱们做儿女的自然要多多关心一下。阑阑,你说是不是?”
私心来讲,许意阑其实不希望苏蔓婷结婚。
“嗯。”许意阑轻哼一声。
“我干爸和苏阿姨结婚,我总要备些礼物。所以阑阑,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不要瞒着我,否则对咱们这些当儿女的都不好。毕竟,我们都希望爸妈能颐养晚年。”梁秉词半哄骗半威胁着说。
许意阑眉眼上弯,对梁秉词的态度很不忿,甚至遗忘掉了他刚刚那杯温水的好。
威胁,恐吓,捉弄她,除了这些,他还有什么本事?
他是梁叔叔放在心尖的儿子,她又不是。她一个没钱没地位没话语权的拖油瓶,有什么权力知道梁伯庸和苏蔓婷什么时候结婚。
况且,这种事,苏蔓婷恨不得先防着她这个当女儿的,免得她在梁伯庸面前说一个“不”字来惹是生非。
“哥哥,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总不能骗你或者瞒着你。”许意阑对他眨了眨眼,“况且这种事,你直接去问梁叔叔不是更好?你和他关系这么亲密,他拿你当亲儿子,怎么会不告诉你呢?”
梁秉词手轻点了两下方向盘,不动声色地轻哂一声。
他这个便宜妹妹可真会捅刀子,刀刀毙命,偏偏她还不自知。
梁秉词胸中晕了一团火,车内的气压骤然降低。
窗外的风还在呼啸着,拂动许意阑的发和衣摆,她伸出手,张开五指,似乎是在捕捉风的形状,完全无视掉了男人。
许意阑看了眼时间,不忍催促两句,“哥哥,麻烦你快一些,我至少得提前十分钟进考场呢。”
梁秉词没理睬她。
许意阑是真的有些着急了,期末考试占总分的百分之六十,缺考的话直接等同于挂科。
虽然挂科有一次补考的机会,可她若是真挂了科,今年苏蔓婷都能拿这件事讽刺她,那她岂不是没什么安稳日子了。
她是脸皮厚,可也招架不住苏蔓婷的难缠劲儿。
苏蔓婷的难缠一是用在了教训她上,另一个就是用在了和她亲爸离婚嫁给梁伯庸这件事上。
“哥哥。”许意阑忍不住再次开口,“麻烦你……”
许意阑的话音还没落下,只觉得身体骤然前倾,额头磕在了前面的椅背上。
她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前面车的车主就拉开门下来,指着挡风玻璃骂人。
梁秉词慢条斯理地降下车窗,那个车主立刻涌过来,骂着说:“你眼睛是瞎了吗?”
车主看了眼梁秉词的车和他腕上的宝格丽手表,知道这是个有钱的主儿。有钱人,最怕麻烦,凡是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大事。
所以,他打算大讹一笔。
“我这车可是提的,还没开多久就被你追尾了。你看看我的后保险杠都被撞成了什么样子?”
许意阑脑子里“轰”的一声,这他妈的是追尾了?
她幽幽地看着坐在驾驶座云淡风轻、冷静至极的男人,严重怀疑他就是故意的。
故意针对她,不想让她顺利考试,就因为她惹他不爽了。
许意阑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想法小肚鸡肠。
她觉得梁秉词就是个虚伪至极的伪君子,是个道貌岸然的死变态。
伪君子!死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