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哥死了,车祸。
那天晚上11点多,他驾驶着标致206正在路口等红灯,一辆运渣车从背后冲上来,刹车没刹住,直接从轿车车顶碾压过去。
在城市扩张、市政建设持续升温的年代,运渣车不知收敛、屡出车祸的消息不足为奇。不过,因为弹哥拥有记者这个特殊身份,车祸消息在微信上出现第二天早上,蜀都市民的朋友圈就开始疯狂刷屏。也许只是一桩普普通通的车祸,但很快就传成了记者曾勇斗不良开发商,揭露其违规用地,迫使其炸毁已建别墅,却惨遭报复的故事。当天晚上,消息已上了各大网络媒体和移动媒体的热点榜。
矛头直指桑中平。
颜安格心急火燎地冲进书房,将手机“啪”地一下扔在桑中平的面前时,他正在平心静气地打坐。
“出大事了,你还这么悠闲?!”颜安格气不打一处来。
桑中平扭头看了看扔在蒲团上的手机,依然慢悠悠地说道:“这事我已经知道了,之前有记者打电话来采访了。”
“你说了些什么?”
“我说公司将会就此事发布公告。”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这跟你毫无关系?”颜安格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告诉我实话,这事跟你没关系吧?”
“玉泉山高尔夫别墅项目停工,是几年以前的事了,我要报复他,会等到现在吗?会等到我已经淡出房地产业,心通科技正在海外融资的关头吗?”桑中平神色平静,语气中却略带愤激,“至于我不想跟记者多说,是因为我知道他们都预设那个敲诈我的记者是正义化身,而我是邪恶的一方。他们都等着把我当作猎物呢。”
“可是,你不说话,大家更会把你当成嫌疑犯。”颜安格忧心忡忡地说道。
“公司公关部已经报案了,警方会还我清白的。”桑中平道,“反正他们本来就要找我去问话。”
桑中平的预测没错,第二天警车就开到流花溪来了。当警察按响门铃的时候,桑中平正陪着夏太平在品尝他刚带来的新茶。
“桑总,请你理解,记者谭强伟车祸的案子,需要你协助调查,希望你能配合一下。”为首的女警官非常客气,“能跟我们回一趟警局吗?”
“当然可以。”桑中平转身对颜安格和夏太平说,“我去一趟就回来。”
“这算什么事?我可以做证,这段时间我都跟桑总在一起,没见过他安排谁去杀人。”夏太平骂骂咧咧,“你们警察怎么这么蠢?事情都过去几年了,他那时不杀人,现在来杀?”
“你嘴巴倒是干净点!”女警官旁边的那个年轻男警有些忍不住了。
“怎么,你还不服气?”夏太平像只被撩拨起来的公鸡,“信不信我马上给你们局长打电话?收拾你们这种小警察,我有的是办法。”
“太平,你别闹了。”桑中平劝住了他,“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任何人都会往我身上联想,警察找我调查也是正常的。”
桑中平被带走后,颜安格送走夏太平就立即约了司空炬在咖啡馆见面。
“这事很简单。”司空炬道,“你拿我给你的读心机样机读一下,不就明白了吗?”
“你什么意思?”颜安格愤然道,“你是说那个烂记者是桑中平找人做掉的?”
“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让你用读心机读一下。”司空炬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等桑中平回来,你扫描一下他的大脑,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吗?”
“桑中平有什么理由杀人?你能拿得出什么证据来?”
“我没说是他干的啊。”司空炬觉得有理说不清了,“我只是说,你读一下他的思维。不是他干的,你不就可以放心了吗?如果是他干的,你该举报就举报,也不用提心吊胆的。”
“你……你……没想到,你居然是个落井下石的家伙,枉我当初和你好过。”颜安格愤怒地起身走了,因为转身太急,将一杯咖啡横扫在桌上。
司空炬没有叫服务生来收拾,而是看着打倒的咖啡,苦涩地笑着,任凭它一滴一滴地砸到地面。这段时间可够倒霉了。海外融资眼看都走到了最后一步,却杀出个王是非。还没登机,又传来陈亦然卷走所有核心技术的消息。只是卷走也倒罢了,这家伙居然把服务器和电脑的系统盘格式化了,让这些年辛辛苦苦编制的“读心大词典”词汇化为零。这家伙吃错了什么药,变得如此心狠手辣?这不是他一向的风格啊!心通科技前路未明,法定代表人却又卷入了谋杀案。这是什么运气啊?人家说,事业失意就该情场得意,上帝总是会给予这样的平衡,可这情场……她毕竟还是向着自己的先生。
回到流花溪,颜安格也十分沮丧。丈夫被带走了,曾经的情人也被自己戗了一顿。她让桂姐倒了一杯白开水来,坐到廊芜下。颜安格发呆到天黑,又想起了司空炬的诸多好处,觉得有些内疚。虽然他说话得罪人,但无论如何都算得上是个痴情种子。想起来,事情的起因还是弟弟,因为这个不说话的孩子。
想到弟弟,颜安格一个激灵:对啊,读心机拿到手里这么久了,竟然没用来读一下弟弟,这原来就是为了他而发明的啊。
颜安格上楼取了读心机,没开灯,用手机上的手电筒照着,进了弟弟的房间。
孩子已经睡熟了,他呼吸匀称,脸上甚至散发出淡淡的光辉。入睡的人,不说话是天经地义的,他不用为自我封闭而内疚,可以恣意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像天上的星星那样不说也不动,安安心心地做一个“星星的孩子”。
颜安格把“耳机”——电极帽戴在弟弟的头上,他打着鼾,动也不动。读心机屏幕上幽微的蓝光在闪烁着,颜安格屏住呼吸,打开了软件。然而良久,画框里却什么也没有,像断了信号的电视屏幕一样,只有黑白的光点在乱闪。难道他真是一个白痴,脑袋里什么也没有的白痴?但公司里的人都说弟弟以前非常聪明啊。
图像渐渐显出,是些闪烁不断的光块,像砸碎的玻璃。难道这就表示支离破碎的思想?难道这就表示“精神分裂”?颜安格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紧促。清晰一些了。是玻璃,也可以说是冰块。叠铺在水中,边缘锐利。这应该是他的梦境了。光线怎么这么暗啊?像是深夜里月光下的冰。
屏幕上的色彩,似乎稍亮。哦,不是亮了,而是有了对比,因为在黑暗的深处,出现了一个更黑的阴影。它走过来了,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看得清楚是人形——该说“他”了。
他脚踏在冰上,或者说是玻璃上。开始有几绺暗红色的线条。它们流动着,互相交错,融合,吸收,越变越粗。是他的脚刺破了吧?颜安格眉毛上扬,两眼微微张开,最后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他不觉得痛吗?
然而,梦中的人是不觉得痛的,他满不在乎,继续踏着玻璃前行。
画面开始不断跳动,三五秒即停息,又恢复正常。
红线并不仅仅在脚底流动,而是在整个画面乱窜,甚至到了头顶,到了天空。随着线条变粗,颜安格的呼吸也越来越紧促,她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画面又跳动了几下,屏幕一片模糊。等到图像再清晰时,红色扩展,占满了整个画面。这是血吧,涂满天空的血?颜安格简直不能呼吸了,好像是空气越来越稀薄,又像是有一只手卡住自己的脖子。
接下来几日,颜安格继续扫描弟弟的大脑,从他梦境中搜集到的画面还有:
人的四肢生长在墙角。一只只手臂,一条条腿,似乎要抓住或者绊倒从旁边经过的人。
怪物在地上爬行。有着蜘蛛的毛茸茸的背,和猴子的长着利爪的腿,以及蒙面的人脸。
骷髅跳着舞。虽然没有表情,但从那丰富的肢体语言,却看得见它们心中的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