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叔?”梁Sir的声音,把我从对于平行空间、高维生物这种不切实际的想象中,拉回现实的维度。在现实里,我是个刚被从命案现场带回来,手上戴着手铐,困在审讯室的倒霉蛋。梁Sir用手指敲击着桌面,“嘟、嘟、嘟”的声音,在空旷的审讯室里回荡。他皱着眉头说:“先不讲你的超能力了,鬼叔,在TIT上了半个多月班了,你有什么收获?”收获?害死了一个女同事算吗?几天前,Vicky把账号借给了我,去挑战龙渊地宫的墨鳞星君,这个Boss由系统随机出来的脸,竟然跟唐双一模一样,再加上其他的诡异之处,让我觉得,这个摘星录OL的终极Boss,非常可疑。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觉得,这四个受害者的死,跟游戏里一个大Boos有关。”梁Sir显然也是做过功课:“你是说墨鳞星君?”我点了点头:“没错,前两天晚上,我借用Vicky的账号去体验了一下打墨鱼,也就是墨鳞星君的过程。里面有很多蹊跷的地方,跟这四起恶灵杀人的案件莫名吻合。比如说,这个Boss的AI太过智能了,简直不像电脑,而像一个很有灵气的人,不,是一个神在操纵。比如,在打墨鱼的时候,如果被从天而降的黑色闪电劈中,玩家就会失去对角色的控制,角色可以反过来杀自己的队友。”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还有开打之前,墨鳞星君有一句台词,我总觉得在哪里听过。她说,呃,说的是—吾将净化尔等。”梁Sir似乎被雷劈中了一般,呆了三秒,然后突然提高音量:“鬼叔,你说什么?”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大反应,挠头道:“我说,在墨鳞星君开打之前……”梁Sir急匆匆地打断:“最后一句,你刚说的最后一句!”我狐疑着说:“呃,吾将净化尔等,也就是,我马上净化你们这群人,怎么了?”梁Sir先是摇了摇头,又猛地点头,然后他从身上掏出一个纸质笔记本,在上面翻查起来。我不明所以,反正审讯室也没别人,于是干脆站起来,走到梁Sir身边,看他笔记本里的内容。笔记本上,接连十几页,写的都是六个字的短句,由一些读音相似的词语,两两组合而成。比如“五张警花二等”“吴江禁伐二天”“吴将军发耳朵”,诸如此类,读起来都没什么意义。我皱着眉头:“这是……”梁Sir猛地翻到一页,指着上面其中一行字,如获至宝地喊:“这个,是这个!”他手指下面,赫然用钢笔工工整整地写着六个字:“吾将净化尔等。”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说,这是猴……”梁Sir“啪”一声合上笔记本,噌地站起身来,面对面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这是侯小杰自杀时,说的那句话。”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在刺眼的白炽灯光下,却仿佛回到了猴子那间昏暗的出租屋。在把肠子扯出腹腔的同时,他低头说了六个字,吾将净化尔等。这也是摘星录OL里面,那个两千万玩家求见一面而不得的终极Boss,墨鳞星君的开场白。梁Sir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把笔记本重新打开,翻到了另一页。我低头看去,那上面写的,不是刚才的六字短语,而是另外的内容。等看清了上面的字后,我不由得感叹道,不愧是经验丰富的国际刑警,我本来想等下再说的,实际上,人家早就想到了。笔记本里写的是:侯小杰,水果刀—金。许乐诗,浴缸—水。雅各布,酒精—火。梁Sir从西服的前兜里,取下随身带着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了新的一行:王薇琪,晾衣竿—木。他抬起头来,跟我视线交汇,我俩异口同声:“下个是土。”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错,金木水火土,现在就只缺土了。”梁Sir低头看着那四行字,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问四个受害者的亡灵:“有什么看法?”我沉吟了一下说:“在摘星录OL这个游戏里,集齐金木水火土五行,组合成一个小团,是有团队加成的。如果恶灵再杀掉一个属土的,就等于把这个小团的玩家,团灭掉了。”慢着,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加快语速道:“我用Vicky的账号去打墨鱼的时候,因为是替身代打,所以不能用YY语音。当时团长埋怨了一句,说今天怎么那么多人不说话。当时我根本没往心里去,但现在想想,可能是……”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吞了一口口水:“侯小杰、许乐诗、雅各布,他们跟王薇琪,都在同一个团里。”梁Sir皱眉道:“鬼叔,你的意思是,因为这三个人都遇害了,所以根本不可能再发出声音。他们的角色,跟你替王薇琪玩一样,也是由别人代玩的?”我摇了摇头:“代玩没有错,但却不是由别人,而是由—墨鳞星君。”说完这句话,我跟梁Sir都沉默了。现在破案的关键已经很明显了,所有线索都指向一点—摘星录OL里的最终Boss,墨鳞星君。这个Boss,到底是由谁设计的?围绕在墨鳞星君身边的诡异剧情任务、随玩家不同而变化的脸、湖底的貔貅塑像、神似平行空间虫洞的隧道、长着马头的骑马牧民,还有—“吾将净化尔等”。玩家在游戏里看见的Boss,背后包括策划、程序、美术等设计者,这些人都可以说是“墨鳞星君”的设计者。把这些设计者都罗列出来,逐个击破,就能够找出恶灵的秘密,起码,可以接近案件的真相。所以,接下来我们会这么做。梁Sir跟同事会从外部展开调查,而我,就从摘星录OL的项目组内部,把实际参与墨鳞星君设计的人员,一个不漏地记录下来,汇报给上线。梁Sir重新打开钢笔笔帽,在王薇琪下面,新写了一行:××,××—土。我卧底行动的国际刑警上线,抬起头来看着我:“鬼叔,早点找出墨鳞星君背后的设计者,找出恶灵,阻止他,不能再出现受害者了。”然后,他低下头,把新写的一行字,狠狠划掉。当我和坦爷走出公安局大门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我们能够那么快就被释放,当然与梁Sir脱不了关系。不过,这一切都对坦爷隐瞒起来了,包括国际刑警,包括恶灵跟墨鳞星君的联系,包括Vicky和其他摘星录OL的受害人。按照梁Sir的说法,作为摘星录OL的制作人,坦爷跟这一起连环杀人案必然有着非常要紧的联系。为免打草惊蛇,惊动了其他的设计者,警方就暂时把Vicky的死,处理成一件独立的、突发的案件,不要让坦爷把这一件事跟摘星录OL联系起来。除此之外,坦爷还得到另一项指示—为了破案的需要,不要对包括公司同事在内的任何人,提起Vicky的死讯。所有的后续,都由警方来处理。在春天的清晨,南山区公安局门口,两个刚被释放出来的男人,彼此沉默着。虽然最近气温回升,但是早晚温差比较大,现在被风那么一吹,还是有点冷。坦爷经历了Vicky家里恐怖的一幕,又被梁Sir的同事审讯了一晚,还被要求保守秘密。这时候,他的脸色煞白,形容憔悴,像是一夜老了十岁。不过也不用笑话人家,估计他看我的感觉,也是一样的。我有点担心地问:“坦爷,你还能开车吗?要不要叫个代驾?”他的SLS AMG还停在Vicky家楼下,从公安局走路过去,五分钟的距离。坦爷却一直看着手机,心不在焉地回答:“啊,什么?”我又重复了一遍,他摆手答道:“代驾,不用了,我得抓紧回家,一晚没回去,Moota生气了。”我不禁有些无语,经历了一晚上那么多事情之后,他最担心的却是“河东狮吼”。坦爷把手机放回口袋,对我勉强一笑:“不好意思,鬼叔,我就不送你回去了。”我连连说不要紧,在门口叫个车就好了。心里想着,唐双看起来可比Moota殿厉害多了,要是真跟她在一起,说不好以后,我也会沦落到坦爷这个地步。坦爷双手插在外套里,吸了一口气,迟疑地说:“那,周一见?”我点了点头:“嗯,周一见。”他估计是害怕老婆生气,跟我道完别,急匆匆就朝Vicky住的小区走去。确切地说,是Vicky生前住的小区。坦爷没走几步,开始小跑起来,我看着渐渐发白的天色中,越来越远的红色背影,心情不由得复杂起来。我没有跟坦爷说,Vicky暗恋他,昨晚是为了庆祝生日才让我去约他出来。坦爷倒也没有问,似乎Vicky的死,对他的影响并不太大。相比之下,Vicky遇害这件事,让我身体里交织的各种情绪,澎湃着,汹涌着,马上就要爆炸—愤怒、恐惧、悔恨、懊恼、惋惜,还有说不出的一些情绪。这么一个爱笑爱闹的妹子,有喜欢的工作,有暗恋的人,虽然讲起黄段子来大大咧咧的,办公桌的架子上放的,却都是些小清新的书。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妹子,我跟她才认识了半个月,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在前三个受害者里,许乐诗略等于不认识,雅各布是完全不认识,猴子虽然是认识的,毕竟面都没有见过,更别说相处了,而且,我也没有亲眼看见猴子遇害的现场。而这一次,每当看到我旁边空出来的办公位,我都会想起Vicky惨烈的被杀现场,那拱成烤虾一样的身体。恶灵。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我,鬼叔,2017号平行空间的饭桶蔡必贵,一定会把你揪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