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好了,最后的技俩都用完了,我只能承认对他完全没辙,也就放弃了聊天的打算。刚要拿起手机刷朋友圈,却听见何小天说:“可惜了。”我抬头望去:“什么可惜了?”他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块水族箱里捞出来的珊瑚:“死了一块。”之前我也有过错误的想法,以为珊瑚就是像海底的树枝那样,灰色或者白色的丫杈。其实那只是某一类珊瑚死后的骨骼,而珊瑚虫活着的时候,有各种各样、颜色艳丽的触手和软体,更像是海葵或者水螅,会随着水流慢慢摆动,很有花枝招展的感觉。活珊瑚是吃肉的,所以何小天每周过来的时候,都会给它们喂虾肉,也就是这样发现死了一块吧。不过说实在的,我真看不出他手上那块珊瑚,到底是活的还是死的。何小天却盯着手里的珊瑚,脸上一副悲伤的表情,好像那是他养了十年的狗。这一个怪人,似乎把原来应该放到同类身上的情感,都倾注到了海底生物上面。不过,珊瑚——这倒是个打开话匣子的好方法。我拄起拐杖,走到水族箱边,安慰他:“别伤心了,不就是一块珊瑚嘛。”何小天说:“对不起,把你的珊瑚养死了。”我摇了摇头:“这有什么。”然后我指着水族箱里,空出来的那一块位置:“这个坑太难看了,你下次给我带一块新的珊瑚过来,种下去吧。”何小天抬起头来:“行,要怎么样的?”我回忆了一下,去年秋天跟当时的女朋友去了趟马尔代夫,芙花芬岛。浮潜的时候看见了蝠鲼,也就是魔鬼鱼,还有各种好看的珊瑚。其中有一种——我对何小天描述道:“是一颗颗聚在一起的,像一串葡萄,又像是一盘豌豆,软绵绵的……”我用手比划了一下:“一颗是这么大,一簇大概这么大……”何小天点点头:“你说的是气泡珊瑚,是大水螅体硬珊瑚的一种,也叫做LPS珊瑚。养这种珊瑚,要注意不能跟别的珊瑚活体放得太近,不然它的水螅体会跟其它珊瑚打架,伤害到其它珊瑚。”我的搭讪手段终于奏效了,何小天说起他的专业领域,如说家珍,滔滔不绝,瞬间从闷罐子变成了一个话痨。介绍完气泡珊瑚后,何小天问:“白气泡跟绿群气泡,我们店里都有,你要哪种?”我在马尔代夫浮潜看到的,其实就是他所说的绿色的气泡珊瑚,像一颗颗绿色的软绵绵的豌豆,在水底摇曳生姿,非常好看。不过,看着何小天没有表情的那张脸,我突然想作弄一下他。我故意手摸着腮帮,装出认真回忆的样子:“呃,我记得当时看见的,不是绿色,也不是白色的,是那个……对了,是橙色的。”何小天果然被难住了,皱眉道:“橙色的气泡珊瑚?”我点点头,继续补充:“对,特别鲜艳的橙色。不光这样,在气泡中间还有圆形的花纹,白色的。我数过,每颗气泡上刚好四个圆形,聚在一起像是四叶草,特别漂亮。”何小天疑惑地说:“你说的这种珊瑚……我从来没看过。”我看着他疑惑的表情,心里乐开了花。没看过就对了,因为我说的这种珊瑚,地球上任何一片海都找不到——除了我的脑海。因为,我所描述的这种珊瑚,完全是我自己瞎编出来的。我左手拄着拐杖,努力站稳,伸出右手拍了拍何小天的肩膀,装出一副若有所失的样子:“哎呀,没关系啦。找不到就算了,下星期你过来的时候,就带一个你说的那个什么,绿气泡吧。多少钱到时给你。”何小天转过身去,不知道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鱼听:“好的。”然后,他就单方面结束了这个话题,继续整理他的,不对,是我的水族箱。好歹我也是个残障人士,这小子,竟然也不扶一下我。我拄着拐杖走向沙发,一边暗自感慨,今时今日,这样的服务态度是未够的。回到沙发上躺下,顺手拿起茶几上的手机。手机上的时间是下午三点,我摸了摸肚子,从起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现在开始感觉到饿了。冰箱里还有些材料,但是现在并不想去煮;公寓楼下的馆子也不少,可我现在这样一个瘸逼得形象,也不太想出去丢人现眼。那么只剩一个方法了,叫外卖。我翻开手机通讯录,想要叫个萧记的牛肉河粉。在“萧记”这条记录上面,本来还有另一条记录的。“小希”。从雪山回来之后,我就把她的号码删了,不然每次看到,总会觉得心里莫名的难受。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我可以从手机内存里抹掉她的号码,但是,我没办法从额叶皮层里删掉关于小希的记忆,甚至没法删掉——关于在通讯录的这个位置,曾经有过她的号码的记忆。很难说小希飞向那个天空中倒挂的红色雪山,那另一个空间的动机,是听到了任清平的召唤,还是为了结束重力反转,救下我们这些人。有可能,两者都有。但无论如何,那天在雪山上,小希像敦煌壁画飞天般的身影,会永远记在我脑里,成为我白天的记忆,晚上的梦。无法忘记的,还有她当时留下的那两句话:“叔,我会让你推倒的……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多亏了水哥的貔貅,我做到了活下来——但是,她承诺的让我推倒,怕是只有下辈子才能实现了。下意识之间,我在拨号键盘上按下了一组号码,顺手就拨了出去。电话接通以后,响起的还是那个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我深吸了一口气,放下手机,双手抱着后脑。从雪山回来之后,我跟梁sir有过几次联系。他答应过我,回去他的国际刑警组织里的那个神秘部门之后,会跟信得过的同事,一起研究小希所去的哪个异空间,以及把她救回这个世界的可能性。不过,不用去判断他语气透露出来的信息,我自己心里也清楚,我这辈子再见到小希的可能性,略等于零。我叹了口气,心里更加烦躁。何小天回头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又继续忙着擦玻璃去了。我也想能像他这样,站着干活,外面天气那么好,我更想出去跑个步,游个泳,去健身房举个铁,或者开车到处闲逛。如果瘸的是左腿的话,最后一件事其实能做,可恶之处在于,小野刺中的偏偏是我右腿。叔在盆友圈是出了名的闲不住,怕无聊,这样把我关在一个房间里,简直是要了我的老命。为了消磨时间,我尝试过煲美剧,可是好看的连着看,一两天也就看完了;大部分的又不好看,远没有水哥讲的地库的故事,还有我们亲身经历的卡瓦格博雪山——那么精彩。我也撸了几把年轻人酷爱的英雄联盟,然后我发现,像这种无聊的游戏,对金钱缺乏应有的尊重,想花钱变强都不行,对RMB玩家极端不友善——叔一向是不屑于玩的。尤其是,对面的小学生把我虐成狗,同一边的小学生把我骂成狗,这种环境太损耗一个人的自尊心了。我还下载了各种A片,结果发现随着年纪增长,撸点也变高了,并没有得到什么快感。无奈之下,我尝试联系了三四个以前的炮友,倒是有两个愿意过来。好吧,虽然因为瘸了的缘故,体位被限制在女上,不符合叔作为一个强攻的特质,但是总算是有一件有益身心健康的事情可以做了。可惜,天不遂人愿。一个妹子在实地考察完我的瘸腿之后,母性大发,又是帮我做饭,又是帮我洗衣服,我害怕在这样下去就只能发展成男女朋友了,第二次她再说要过来,我就撒谎说回去住院了。妹子是个好妹子,还说要到医院照顾我,我只好继续撒谎,说是到了帝都的什么专科医院。至于第二个妹子,跟我记忆中的样子相比,胖了足足有三十斤。打开门的时候吓了一跳,但是想不放她进来,已经没办法做到。两年前好好的一个32C水蛇腰,现在变成了水桶。跟她一边聊天的时候,我一边在琢磨,她是不是也掉进了水哥的那个地库,在离开之前发了同样的毒誓。据网上流行的说法,自己约的炮,流着泪也要打完,不过,我可没有这样视死如归的觉悟。总而言之,当我好不容易打消了她的龌龊念头,把她送出房门的那一刹那,我做了一个决定——在腿恢复到可以先实地考察,再决定是不是带回家之前——再也不约了。在雪山的帐篷外,梁sir给我说过,我跟什么高维生物有什么,有什么他一直没跟我说。三维、四维什么的我不太懂,另一个三围我是很懂的,而且要求特别高。总之,在腿好之前,我只能继续无聊下去,困在这套公寓里,闷得发霉腐烂掉。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结果是尘封已久的PS3,帮我度过了七个无聊的白天。两瓶麦卡伦18年,一瓶大摩亚历山大三,陪着我度过了漫漫长夜。到了星期三,闷罐子何小天要来打理水族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