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沙发上的男人失去了生命, 他僵硬灰败地倒在那儿,身上大敞的丝绸睡袍和地上掉落着的□□显示着他颓唐的生活,而乱七八糟的摆设也告诉观众这里发生过一场打斗。
镜头从那具尸体移到一个黑黝黝的枪口特写, 随即便顺延到了□□的主人, 那显然就是饰演亨伯特的杰瑞米·艾恩斯了, 他茫然又麻木地愣怔了一下, 然后才无力地放下了举着枪的手臂。
“我是亨伯特·亨伯特, 一名法国文学教授。”他指认着自己的姓名和对方的, “那个死掉的男人叫做卡莱尔·奎尔蒂,他是个色.情剧作家。是的没有错, 就像你们看到的那样, 就是我开枪杀了这个男人。”
他在用陈述罪状的口吻向观众诉说:“而这并不是一起意外,如果你们能近距离观察到这个没了心跳的男人,你们会发现他身上的枪伤不止一个, 那些都是我打的。”
电影的镜头配合地特写了一下那些流着血的枪洞。
男人的衣着斯文, 吐字清晰优雅,显示出了他的教授身份, 他面色苍白,冷汗津津,并不是冷酷无情的杀人惯犯,但在杀死一个人之后,他仍然极其镇定,他的内心独白也告诉了人们他毫不愧疚。
看过原著的人在这个时候都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和死者之间的纠葛,但是他们仍然对这种在开头就把结局展露出来的手法感到新奇,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电影如何叙述这起故意杀人案背后的故事,没看过原著的观众就更加好奇了。
像是知道观众在想什么一样, 杰瑞米艾恩斯也在电影里替他们问了出来,“我为什么要杀了他?”
“哦,那就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他失神地抬起眼,看向镜头,“为了让你们理解,我得先告诉你们我的初恋。”
画面从光线昏暗的豪宅房间跳转到了明亮暖色调的沙滩,大家知道那是回忆片段,果然下一刻,两个年轻的少年少女就出现在了镜头里。
男的应该就是年轻的亨伯特,而女孩就是他的初恋了,她直接坐在了沙子上,光裸的腿沾着一些细碎的黄沙,衬着年轻光滑的蜜肤营造出暧昧却又不露骨的氛围。
欧文摇
头感慨,阿德里安·莱恩果然擅长情爱和欲.望的镜头描写,不过现在还只是两个同龄人,所以观众的反应良好,都能接受年轻人的恋爱的性尝试行为。
果不其然,当人们看到年轻的亨伯特和他的初恋情人安娜贝尔在秘密基地试探地互相接触却又被倒霉地打断时,神情里都还带着理解和包容,甚至有人还笑了一声。
“她就是安娜贝尔,我的初恋。”优雅的英腔应对了亨伯特的欧洲人身份,杰瑞米继续充当着画外音,“可是她却在那一年死去了,死在了最美好最青春无限的年龄,于是她不会变老,不会变丑,永远都那么完美,我的爱情和她一起永远停留在了那个时候。”
“我无法再对那些适合我年纪的女性感兴趣,即便我一年又一年地长大衰老,我仍然无可自拔地沉浸在对年轻少女的渴望之中。”
当他说到这里,观众席上就有人不舒服地皱起了眉。
虽然他们都知道《洛丽塔》是一个关于什么的故事,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像亨伯特一样有特殊癖好的变态。
镜头一转又回到了发生凶杀案的房间里,亨伯特走近沙发上的尸体,他盯着那个死相凄惨不堪的男人。
“但是这个男人,这个叫做奎尔蒂的魔鬼,他却夺走了我的希望,我的全部,我无法原谅他,我不得不杀了他,因为他在抢走我的洛丽塔之后又毫不珍惜地抛弃了她。”
“是的,我的洛丽塔,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在意的事物。”
随着这句话落下,电影才正式进入了小说的主线,衣冠楚楚的教授亨伯特来到新罕布什尔的新英格兰乡下,为了女房东夏洛特·黑兹的女儿多洛蕾斯·黑兹租下一间住所。
而在这部电影里,这是故事的回忆,而不是开头。
开场的枪声和尸体已经预示了剧情最终的悲惨结局,所以无论现在的镜头语言有多么温暖美丽,观众都仍然提着心怀揣着警惕,没有轻易掉入这个甜蜜的陷阱里。
发现这个情况,欧文·吉尔伯曼琢磨出了剧本的安排结构,正因为电影在一开始就给亨伯特安排了杀人戏份,观众对这个男主角就有了杀人犯的潜在印象,无论后面他会遇到多么悲惨的遭
遇,没有合适的理由,人们就无法真正谅解他。
他本来也不该被谅解。
在这个时候,欧文还能一边从荧幕上获取内容信息,一边头脑清晰地思考分析着电影的构架拍摄手法,然后紧接着,镜头顺着亨伯特的视线移动到了女主角洛丽塔身上,欧文顿时惊住了。
有那么一刻,他都以为是自己发出了吸气声,后来他意识到,这其实是电影院里的观众们共同发出的惊叹。
阿德里安·莱恩完全是在用亨伯特的视角来拍摄这个年轻的女孩!
这就太可怕了,当她原本就生长得美貌的时候,擅长刻画女性魅力的导演还用极其细腻唯美的镜头描绘着她的青春,描绘着她从稚嫩中散露出来的渴望早日成熟的气息。
与朦胧梦幻的初恋不一样,这个击中亨伯特灵魂的少女明亮而耀眼,即便同样是暖色调,但那鲜绿的草坪,明媚的室外光,从水管里喷射出的湿润透明的水,还有夏洛特·黑兹精心呵护的花园,把一切都衬托得都更加美妙鲜活。
然而所有都比不上被镜头聚焦的女孩,她像是从那本写满了亨伯特痴念的书里面走出来的那样,栗发蜜肤,还有背脊上微微凸起的蝴蝶骨,仿佛纳博科夫是按着她描写出洛丽塔的一样。
浅蜜色的皮肤从打湿的白衬衫里透出粉,一如她那张年轻滑嫩的脸蛋一样美好,她趴躺着举起腿,轻轻晃动着那双纤细的赤足,毫不介意沾上湿漉的草芥。
一晃神,画面回到亨伯特身上了,人们都还有点回不过神,库布里克电影里苏·莱恩版的洛丽塔也一样精致漂亮,然而她就像是洋娃娃一样美,观众欣赏她的外表,却完全没有办法对亨伯特的心动和痴迷感同身受,所以库布里克塑造的猥琐古怪的亨伯特才以另一种可笑低劣的形态打动了观众。
而这个由杰瑞米·艾恩斯扮演的亨伯特则更加体面,甚至是光鲜稳重的,只有在那双紧盯洛丽塔不放的狂热眼睛里,人们才能探寻到一丝不详的疯狂。
同样都是回忆,安娜贝尔活在过去,洛丽塔却一直鲜明地存在于亨伯特的脑海里,一个是昏黄的细沙,一个是明绿的新草,谁对他更重要,谁是他更无法割舍下的
那个,一目了然。
即便看过了各式各样的银屏美人,欧文·吉尔伯曼也不禁为这种活跃的生动的青春美所打动,他当然不是在觊觎这位与库布里克电影里完全不同的洛丽塔,只是在用评论家的目光欣赏这样生机勃勃的美景。
让欧文庆幸的是,莱恩注意把握了尺度,他没有把洛丽塔的出场真的拍成亨伯特所看到的下流景象,他给予观众亨伯特看待少女的视角,让他们能够更加清楚地认识到她的魅力,但是没有直接展示出亨伯特的想法,这也是欧文最担心的。
他担忧这部电影会误导观众从亨伯特的角度思考问题,如果完全从亨伯特的视角叙事,那么观众就很容易被带偏。
电影外的人看得惊叹不已,电影里的亨伯特就更是看得入神,他立刻就迷恋上了这位叫做多洛蕾斯的年轻女孩。
母亲叫她洛,他叫她洛丽塔。
母亲对亨伯特抱怨女儿的任性和不服管教,洛丽塔也确实如此,她把房间弄得乱糟糟也不爱整理,邋遢得穿着一只袜子就在家里走来走去,在佣人打扫卫生的时候模仿电视扮演法官,给房客送饭还要偷吃一点喜欢的芝士奶酪,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母亲埋怨。
然而亨伯特却爱死了她,所有的缺点在他看来都是牵动人心的可爱之处,就是洛丽塔偷吃他的饭菜和甜点,他也只会在发现用不告发来获取对方的信任。
“没关系,我不喜欢那些甜味的东西,你可以拿去吃。”他笑得紧张而又期待,“我甚至可以喂你。”
男人主动盛起一勺子。
洛丽塔迟疑地盯着他看,她需要确定这个被母亲招呼着住进来的男人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而他又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最终母亲的催促声让她低下头舔掉了那勺糖浆,湿润红艳的舌头沿着冰冷的银色金属轻轻一滚,就把那些甜蜜的粘稠浆液裹进嘴中。
这个特写无疑具有强烈的性暗示意味,欧文能够理解导演想要表达的意图,这是亨伯特给予洛丽塔的诱惑,而她上钩了,如果他能得到洛丽塔的信任,那么他当然也能得到她。
与欧文所想的不同,这部《洛丽塔》不仅没有选择致敬库布里克,也没有选择完全跟着
原著走。
那些情节在书中也许有对照的地方,但绝对不是照搬,不然欧文不会没有一点印象,他发现虽然亨伯特的镜头更多,观众听到的内心独白也都是亨伯特的,不过他们根本无法从洛丽塔身上移开目光。
她确实很美,但这种美丽不仅仅是因为她那张精致的脸蛋,更是因为她通过与亨伯特相处中所表现出来的年轻朝气的生命力。
她太小了,每当看到他们的互动越界,就难免引发观众的一点不适,不是对于亨伯特妄图染指未成年少女的厌恶就是对这种禁忌恋情感到好奇,可是当看到洛丽塔自以为是的天真和得意,再抵触的人们也难以自拔地被吸引着看了下去。
她是多么希望能够快点长大啊,跳芭蕾舞,当明星,离开和自己有嫌隙又不去理解她的母亲,然后变成最迷人最成功的女人,这种幻想不仅天真甚至是幼稚的。
洛丽塔确实很幼稚,她竟然觉得用一个吻换一颗糖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每每看到她和老男人的接触越来越亲密,观众就有种目睹天使一步一步被引入堕落地狱的无力感。
尽管洛丽塔离天使这个词语还差得很远,但是她对性的好奇,对吸引老男人兴趣的自得,都比不上舔舐覆盆子的快乐,这就足以证明她对自己正在做的事情还没有清醒的认知。
母亲告诉洛丽塔,她一无是处,而亨伯特说,她是最美丽的女孩,在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里,她越来越亲近亨伯特。
这个小气又任性的小恶魔,因为和母亲斗气就在她面前争抢着亨伯特的注意力,当母亲不注意他们的时候,她就偷偷牵起亨伯特的手,老男人自然是最高兴的那个,他不仅没有告诉洛丽塔这有什么不对,反而一次又一次地纵容、引诱她做得更加过分。
可是观众仍然无法讨厌这个不太有教养的女孩,看到母亲失落了,洛丽塔就又拉着亨伯特的手放进她母亲的手心里。
风韵犹存的母亲笑了起来,男人却从云端跌落到低谷,尴尬地想把手抽回。
只有洛丽塔,从头到尾,她都是漫不经心又随意洒脱的,对于她来说,这一切都还不如坐在电视前看节目来得有意思。
于是人们
一次又一次地意识到,她真的只是个小孩。
这无疑是一种酷刑,莱恩把他的洛丽塔刻画得如此吸引人,就连不喜欢年轻女性的人也能欣赏这样青春活力的性感少女之美。
可是他在用一幕又一幕的美妙画面和暧昧的性暗示勾起观众的兴味,就在他们要以为这是一个自甘堕落勾引来成年男性的无知少女,又在下一刻用洛丽塔的天真狠狠地扇着他们的巴掌,斥责他们竟然真的在用亨伯特的角度思考问题。
洛丽塔想要一个能证明她魅力的男人,她想要一个百依百顺的玩伴,而更想要的,其实是一个父亲。
意识到这一点,亨伯特从云端跌落到谷底,观众的情绪和思绪也一次又一次地随着剧情的推进而变化,上一刻他们还觉得亨伯特情有可原,下一秒又觉得他罪大恶极。
然后欧文·吉尔伯曼惊悚地发现,引导观众情绪的并不是杰瑞米·艾恩斯饰演的亨伯特,而是那个被亨伯特誉为魔女的洛丽塔,这个毫无名气的年轻女孩,她可以轻易引起男人的爱.欲,也能轻易地引起观众的怜惜。
是天使还是恶魔,都在她的一念之间,都在导演的剧情安排里。
然而,有一直觊觎她的恶魔徘徊,她注定当不了天使。
“嘭——!”
又一声刺耳的响声响起,上一个声音带走了一条生命,这一次带走的是洛丽塔的母亲。
当洛丽塔在无知无绝的情况下被亨伯特带走的时候,她正式地跨入了深渊,男人开着车载走了他迷恋不已的女孩,车辆从阳光明亮的大道上开到幽暗的林间小道,然后逐渐开往更黑的未知之处。
从这一刻起,观众再也不会犹豫动摇了,他们在亨伯特的叙事里陷入了洛丽塔的角色之中,他们期盼的希望的是,她不会有事。
然而结局都已经注定好了。
电影已经过了三分之一,可是欧文·吉尔伯曼却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厌倦迟缓,作为文艺电影,《洛丽塔》的节奏好极了,起码到目前为止,每一个转折都能吸引人们的注意。
而最吸睛,也最为亮眼的,就是那个洛丽塔了!
欧文十分后悔在看电影之前为什么没有再记一下她的名字,这样他就不会焦灼又抗拒地等待着片尾,他太想知道她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