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不速之客

归远岫终于等到了这辆车的司机,也就是他的亲哥归鹤鸣归警官。

归警官从后方走来,开车门时只扫了后座一眼,便轻描淡写地问:“刚才出去买东西了?”

归远岫道:“你怎么知道后备箱里有东西?”

“我是做什么工作的?”

“行吧,那你来猜猜究竟是什么。”

归鹤鸣毫无兴趣,一边打火一边倒车。

见弟弟不依不饶,才敷衍道:“无非又是画、工艺品、镜头一类的东西。你悠着点,别总把零花钱全花光,家里再有钱也经不起你这么败。”

“放心。”归远岫毫无诚意地答应着,“你弟弟前些日子送选世界数媒展的动画获奖了,现在手头很阔绰。”

“哦?不错。”归鹤鸣语气淡淡。

“那可是国际性的大展会,你就一点也不表示震惊、惊喜、拜服?”

“优秀是一种习惯,这是你自己的原话。”

“切……”

“今天让你在车上等,为什么擅自进了现场?”

“拜托,你一去去了仨小时。本来说带我出来采购,半道接电话跑来工作也就算了,还不让人下车透透气?”

归鹤鸣一顿,“抱歉,我们现在去……”

“今天算了,后备箱已经放不下东西了。”

归鹤鸣皱了皱眉,“后备箱里到底是什么?”

归远岫耸肩。

归警官扫了他弟弟一眼,紧急靠边停车。

“喂,回家再看也不迟啊。”归远岫在车上喊。

归鹤鸣已经来到车尾处,打开了后车盖。

半副枪灰色的人体骨架暴露在他视线中。

“啪!”归鹤鸣拉开副驾车门,把归远岫拽出来,“就一会儿功夫,你从哪搬来这么大一尊雕像?”

“就……”

“别对我撒谎,废城区那么丁点儿地方,方圆十里也找不出一个卖这玩意儿的店,你到底从哪弄的?”

“我要说捡的,你信吗?”

看脸色,归鹤鸣明显不信。

归远岫下了车,踱步到车后,慢悠悠道:“说来也真奇怪,我一回头,身后就横着这么一个东西,就好像是什么人专门扔在我身后一样。我拣到它的时候,它身上还穿着衣服呢,连内衣都有。你说这多奇葩,给一个雕像穿衣服。”

“你知道最奇怪的是什么吗?它不仅穿着衣服,还穿着鞋,一双。”

归远岫抬起头来看着归鹤鸣,强调:“两只。”

“一只脚,怎么穿两只鞋?”

“所以另一只没有穿在脚上,只是摆在裤筒里。”

“是特意摆进去的?”

“不可能不是特意摆的。难道还能是半个身子凭空消失,留了一只鞋在原地?”

“你是说,有人在烂尾楼废墟上扔了一个穿衣服的雕像,还贴心地给雕像穿了两只鞋。而你因为觉得人家有两只鞋很奇怪,所以问都不问失主,也没请示我,就直接把雕像扛回来了??”

“当然不是这样。”归远岫大笑。

“我把它搬回来,纯粹是因为……”

他目光中痴迷的神色又浮现出来,“它太美了,巧夺天工,炫目绝伦,你不觉得吗?”

归鹤鸣面色铁青。

他一把摁在归远岫的脑袋上,把人塞进车里。

归远岫浑身的嚣张气焰被摁灭了大半,有心反抗,奈何他亲哥早就看破对付他的方法,一力降十会。

工作的时候弟弟来烦人,扔出去就好了。

弟弟又乱花钱,揍一顿就好了。

弟弟不听话叫他往东偏往西,直接摁头就好了。

归远岫生来天才,不管学什么都一点就通,也非常勤恳努力。但他有几个令全家人头疼的缺点:非常傲慢,极度嚣张,三观还不太正常。

这小子膨胀自负,说话从来不考虑别人心情,行事基本随心所欲,作派很是邪性,偏偏长得好,眉眼一挑满是风流,让他浑身的缺点都成了气质。

从爷爷家到姥姥家人人拿他没办法,只有归鹤鸣能把他治得服服帖帖。

归鹤鸣对付归远岫,有且只有一个秘诀:大力出奇迹。

发动机打起火来,车子掉头,向来路驶去。

“你还真打算给人还回去啊。”归远岫撇嘴。

“废话,打哪偷的还哪去。”

“那行,我就把雕像放回原地,回头在那搭一个小棚屋天天守着,直到自己做出个一模一样的为止。”

归鹤鸣面无表情道:“你要真能做到,我不反对。”

“依我看,这玩意儿不一定有主,出现得这么蹊跷,你不觉得奇怪吗?”

“谁知道是真蹊跷还是假蹊跷。”

归远岫直起身子,“你不信我?”

“莫名其妙丢一尊雕像在路上,还给雕像穿衣服穿鞋,你这些说辞正常人会信吗?”

归远岫冷笑道:“你连石头落地引起地震都信了,不信我说的话?”

归鹤鸣不答。

“行吧,反正我就是这种人呗。”

车内一时静默。

后备箱里的许振很想在此时接一句:难道你不是这种人?

他百无聊赖地缩在车里,等待归警官把自己送回原地,心里还惦记着那块黑石头。

他倒地的时候石头正被抱在怀里,现在应该还在那堆衣服下面。

希望花木槿机灵一点,帮他把衣服和石头都收起来。如若不然,石头再被警方捡回去,只怕是要送地质研究所的,到时候就没这么好得手了。

就在许振刚松一口气的时候,归鹤鸣接到了一个电话。

他接听之后一直凝神不语,几分钟后才说:“好,我这就去。”

挂断电话,归鹤鸣对弟弟说:“小七,帮我换一下导航地点,我们去临水省立医院。”

“怎么了突然又去医院,不还雕像啦?”

“出事了,我得去一趟。到时候你好好在车上呆着,或者自己打车回家,不该问的别多问。”

“哦。”

也许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好,归鹤鸣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歉疚地说:“今天本来是休假,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我……”

归远岫扭头看着车窗玻璃,说:“不怪你,天降陨石砸塌一栋楼,人一辈子能遇见几回啊,偏偏就发生了呗。”

车子驶入医院停车场。

秋天日头落得快,此时天色已近傍晚,地下停车场里昏暗阴冷,颇有几分诡谲气氛。

归远岫叫道:“你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哇。”

归鹤鸣一副“你会怕?”的神色,挑眉道:“不还有炫目绝伦的骨头架子陪着你?”

炫目绝伦的骨头架子在后备箱里磨了磨牙。

他看着自己徒手拆楼的右手,心想不能再等了,只能那样做了。

看归警官摁他弟弟脑袋的架势,这只脑壳应该挺结实的。

想必不至于敲出一个洞来。

归警官下了车,许振悄悄从缝隙里探出身子,无声滚落到后车座上。

只见一截灰色手骨不知从哪伸出,不着痕迹地越过副驾驶车座,探向前方静坐之人的后脑勺。

在距离后脑勺只有一厘米的时候,手骨停下,而后,高高扬起一根手指。

对付归远岫,一指之力足矣。

许振默默地想,随后看了一眼车外的归鹤鸣。

归鹤鸣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由于车前灯没关,他淹没在光晕里的身影让人看不清楚,但可以肯定,他没有回头。

许振开始在内心祈祷:戳晕就可以了戳晕就可以了戳晕就可以了……

他静静等着归鹤鸣离开,只等对方的身影完全消失,他就立刻发动袭击。

就在这时,异况突发。

只听前方传来几声嘭嘭的闷响,转眼工夫,归鹤鸣竟然和人打了起来!

两个身影在茫茫白光里腾挪来去,看不清具体样子,只看见拳脚快得如同幻影。

偶尔停下来对峙两秒,隐约能见到归鹤鸣脸上已经挂了彩。

和他打架的人是谁?什么时候来的人,哪里来的人?

归远岫的反应不比许振慢,他立即弹起身子从副驾驶座冲了出去。

这兄弟俩竟然都是打架的好手,拳□□加动作利落,甚至打起的风声里都带着一副凛然威势。但他们的对手似乎遇强则强,刚才和归鹤鸣打得不相上下,现在和两人打也不相上下。

许振沉思片刻,再度翻回后备箱中,决定静观其变。

打斗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兄弟俩把不速之客的头摁在了车前盖上。

归远岫这才有时间问:“怎么回事?”

“不知道,这个人突然冲上来袭击。”

两人的视线交汇在袭击者身上。

这名袭击者被押住双臂摁住脑袋,竟颇为怡然自得,甚至轻轻笑起来。

归鹤鸣察觉不对,目光一凝,正待动作。

却见袭击者忽然一扭身子,用某种人类绝对扭不出来的姿势将双脚高高竖起,向后猛踹,双臂侧旋,轻易挣脱了两人的压制。

随后他单膝屈起,一踩车盖,整个身子向上蹿高半米,居然直接坐在了车顶上。

这人坐在车顶上,姿势还是那么惬意,一只脚踩着前车玻璃,一只脚随意耷拉下来,他用一侧胳膊撑在支起的膝盖上,微微向前俯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

“别紧张,我没有恶意,只是试探试探你的实力。”他笑道。

对峙数秒,归鹤鸣也微微一笑,“结果如何?”

袭击者竖起食指摇了摇,接着指向归远岫。

“单你自己,不太行。加你弟弟,勉强够。”

“阁下究竟什么意思?”

“别急,我马上就会说出来意,但请你们先做好心理准备,因为我接下来将要说出的事会令你们非常、非常、非常震惊,震惊到怀疑自己的人生,怀疑自己所处的世界。”

“还请阁下先说说看。”

“那么,先让我确认一遍你的身份。你就是归鹤鸣,夏国国家安全局特殊行动小组组长,暂时兼任临州市刑侦支队大队长,正在处理废城区的陨石拆楼案。是吗?”

归鹤鸣面色微沉。

归远岫不可思议地看向他:“哥,你是国安特勤?”

袭击者笑道:“真有意思,连亲弟弟也不知道吗?”

归鹤鸣缓缓说:“阁下的嗓门可以稍小一点,不必宣扬得整个停车场都能听见。”

“别担心,这里没有人。毕竟我接下来要告诉你们的事,也属于机密中的机密。”

“确定没有人?”

“除了我们三个之外,没有任何人。”

袭击者从车顶跳下来,打开后车座,“让我们进去舒舒服服地坐下来,慢慢谈。”

这辆汽车的后备箱里,许振收回蓄势待发的拳头,安详地放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