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异变之始

睡梦间,许行云听到客厅门开的声音。

她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走到客厅,竟看到一个打扮怪异到极点的人:他上身穿着一件材质极差的防风夹克,拉链拉到最高处,领子立起来遮住小半个下巴,下身穿着老旧的西装裤,裤管鼓鼓囊囊,似乎里面还套了一件棉裤,他的两只手上套着开线的农民工手套,脚上却穿着一双高筒雨鞋。

许行云“啊”地叫了一声。

“儿砸!”

“小姨,你在做梦。”花木槿从许振身后冒出头,淡定地说。

“做梦?”

“对,这只是个梦,快回去睡吧,晚安。”

“哦。”许行云挠挠头,听话地回屋去了。

花木槿松了口气,“小姨这属性也真够奇葩的,每次睡觉都跟被催眠似的,不过幸好是这样,要不然今晚可混不过去。”

她看向许振,“你瞒得了她一时,瞒得了一辈子吗?”

许振没有说话,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说。

热气蒸腾上来,很快弥漫在整个空间里,浴缸里热水放满,逐渐溢了出来。

许振站在宽大的全身镜前,一件一件脱掉衣服。在防风夹克和旧西装裤之下,他身上原本的衣服竟依然还在。

右半边化为飞灰,而布料撕裂处被生生烧进肉里,所以,它变成了一件“左半边的衣服。”

这具身体怪异得令人惊恐,左半边是肉身,右半边是一根根金属骨头包裹着金属器官,枪灰色的内脏半遮半露,竟还具有一种独特的镂空美感。肉身与金身的接合处是一大片丑陋伤疤,从右肩到右侧盆骨,这片伤疤将他分割成泾渭分明的两半。

值得庆幸的是……小许振还在。

他抬起两只手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这一次不仅是端详金属肢体,他还在思考脑海里那种冥冥的预感。

从被陨石砸中的那一刻起,他心头便萦上了一股“蠢蠢欲动”,或者说“蓄势待发”。那是一种肌肉已经崩紧,只等着挥出一拳的感觉,就好像,就好像……

就好像他能用这具身体做点什么。

双眼微微一眯,他猛地往前出拳。

几秒钟之后,什么都没发生。

许振突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这个笑声慢慢变成咬牙切齿的喘气声,又变成了哭声。

他不顾浑身的伤口还没处理,踏入浴缸,蜷缩在里面哭了一阵,哭干净之后才爬起来整理自己的伤势。

等到涂完药水,贴好创可贴和绷带,他将一卷纱布叼在嘴里,右手揪住嵌进肉里的衣料边角,咬牙使劲一撤。

“扑哧,”布料拔出的同时连带拽出一块新鲜血肉。

他将整瓶消毒水倒在自己身上,继续拔下一块布料。

*

“妈,我们上学去啦!”

许行云听到儿子的声音从玄关处传来,连忙喊道:“等等,早饭没吃呢。”

“不等了快迟到了。”

匆忙装起几片面包拎到门口,她看到的却是大门砰一声关闭的景象。

许行云望着大门摇头,“昨晚半夜才回,一早上没见人影,爬起来就要出门,这俩臭孩子。”

门板另一侧,花木槿扶着许振站在楼道里。

“请好假了。”她放下手机说。

“嗯。”

“你要……自己走路?”

“试试。”

“许振,你以后还上学吗?”

许振暂停了他的“蹒跚学步”,转身望着她。

他脱下右手戴着的手套,露出枪灰色的手骨,提起裤脚,露出泛着冰冷光泽的脚踝,将裤子向后拉扯,裹出金属骨架怪异而冷硬的形状,示意她用脑子好好想想清楚。

花木槿难过地说:“我感觉、我感觉总有办法的。你看你现在穿上合适的衣服不也像模像样的吗,回头再去定做一些硅胶假肢,把脚踝手腕这些容易露出来的地方包一下,光看外表谁能看得出来?”

“小槿,”许振说,“我过不了高考体检了。”

花木槿倒退一步,呆若木鸡。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对比昨天晚上的遭遇来说,高考也许算不了什么,但是对一名高三学生来说,高考就是人生头等重要的大事。

昨晚尽管亲眼目睹惨案,但她一时半刻很难想象这会对许振的人生有什么影响。现在听许振说过不了高考体检之后,所有悲剧后果都变得具体形象起来,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许振的人生已经被毁了!

“叮咚!”电梯门开。

许振挥开花木槿的手,一瘸一拐地迈进去。

花木槿回过神来,问:“我们去哪?”

“昨晚那个地方。”

“还要回去?可是昨晚那么大动静,今天肯定会有人调查,也会有很多人围观。你想回去做什么?”

“找一下那块石头。”

许振始终觉得,自己心里那股怪异的蓄力感不是错觉。

不仅是凭空多出一副金属半身。

他的血肉之身,一定也出现了某种异变。

*

废城区距离许振家足有七八公里。

为了练习走路,兄妹俩是徒步过去的。

刚上路的时候,许振一瘸一拐,偶尔需要花木槿搀扶,有时候还会跌倒。

到达目的地时,他的姿态已经与常人无异,谁都不可能相信这个人竟然缺失整整一半的感官。

但是问题仍未解决,他虽然学会了走路,却怎么也学不会跑步,后者的困难远比前者大得多,只要稍一加速,立刻便会跌倒。

反复尝试多次,他们找到了原因:跑步考验肢体能力的上限,现在他两条腿的上限差距太大,右腿稍一用力,都是左腿力量的几倍。连基本的平衡都没有,只能堪堪像正常人一样行走,跑步自然是天方夜谭。

许振看上去并不气馁,至少在花木槿眼里是这样。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既不因正常走路而欣喜,也不因无法跑步而伤心,就这样沉默着一路前行。她心里涌上一阵不安,哥哥仿佛在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他到底有什么打算?接下来要做什么?

让她痛恨自己的是,她竟然一丁点都帮不上忙。

但是很快,她就再也没有心情为许振不能跑步而难过。

当他们终于走到关雅宁家附近,看到塌陷的烂尾楼废墟和挤挤嚷嚷的人群后,许振拽着花木槿蓦然停住脚步。

花木槿茫然地看过去,只见空地处被一根根黄色警戒线围起来,看热闹的人拥堵在警戒线外,成群的记者高举相机拍摄素材,身穿消防服、警服、白大褂的三类人在黄线两侧进进出出。

在一片沸腾的喧哗中,人群让开一条通路,几名白大褂从里面抬出了一副担架。

许振和花木槿站在这条通路的另一头,在担架的必经之路上呆呆地站着,不知所措。

抬担架的人抱怨了一句,“哎呀,现在的年轻人。”调转方向从他们身边绕了过去。

“大哥!”花木槿被惊醒,急忙抓住人家的衣角,“这是怎么了?”

“小姑娘看热闹归看热闹,礼貌一点行不行?”对方甩开她的手,“行,告诉你,楼塌了,人被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