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珩在听闻宴会的事情后, 沉默了半晌,让管事去给莲香院送些新衣裳新首饰。
李姨娘底子薄,就算有点好东西, 也都堆自己身上, 去勾着忠勇侯了, 是没东西添给秦禅月的,这种场合,不穿些上台面的,恐遭人耻笑。
小厮瞧着大公子失魂落魄的样, 咂咂嘴,叹着气走了。
这几日间大公子便没睡好过,瞧着人都清减了些, 若是秦姑娘没寻到人还好,万一在这宴上真寻到了个如意郎君……
——
管事嬷嬷将新衣新饰送到莲香院的时候, 秦禅月正在给李姨娘做养颜汤。
养颜汤, 三两迷迭香, 半克菟丝子, 些许牛黄,烹煮半个时辰, 期间再加各种药物,烹成一碗澄亮的汤药,汤药刚烹好,还泛着热气,她端到东厢房前厅去时, 李姨娘正在送管家嬷嬷。
东厢房前种了几颗翠竹,风一吹,飒踏青石板, 正午时分光和温曦,屋檐回廊前,三人正站停。
管家嬷嬷瞧见秦禅月,还赞叹着夸了几句,李姨娘笑盈盈应了,送管家嬷嬷离开后,才看向秦禅月,道:“你可知管家嬷嬷来是做什么?”
秦禅月扫了一眼东厢房前厅内明晃晃堆着的托盘,其上摆着各种锦衣首饰,看似是得了赏,只是不知赏从何来。
她便将手中汤碗放下,道:“女儿不知。”
李姨娘捧过养颜汤,一口饮下后,艳丽的面上浮起几分得意来,豆蔻轻点杯盏,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道:“平虞夫人要在侯府办个百花宴,诺,管家嬷嬷来给你送了些衣裳,允你一道儿参宴,若是当日能寻个如意郎君来,也不枉费为娘这一番功夫,带你平步青云。”
她以为,这些东西,都是侯府看着她李姨娘的面子赏下来的。
秦禅月安安静静的垂着眼眸,低声道:“姨娘说的是,女儿感恩姨娘带女儿进侯府。”
李姨娘心下顿时痛快了。
她当日费尽心思攀附侯爷,为的是什么?为的便是今日!为的便是这荣华富贵!
瞧瞧,现下谁还敢说她错呢?
她再一看秦禅月,如此低眉顺眼的应承着她,仰望着她,更叫李姨娘打心眼里冒出来一阵舒坦,她忍不住开口道:“跟着你那个死爹,你我娘俩何时能过的上这样的日子?你瞧见那些官老爷都得跪下磕头呢!但现在呢?你可是侯府的千金了!若不是靠我,咱们俩现在还喝西北风呐!”
说到后头,李姨娘似是觉得秦禅月以后兴许还有点用,若真嫁了个好人家,也能给她带点助力,李姨娘便字字严厉的她说道:“你生的美,又聪慧,日后侯府能给你搏一个好前程,在侯府里,记得谨小慎微,仔细讨好,不枉我对你的一片苦心。”
“明日赏花宴,可定要寻个如意郎君来。”
秦禅月望着母亲,想起自己父亲临死时的模样,又想起侯府里那两位公子,便对她的母亲乖顺一笑。
“女儿遵命。”
次日,便是赏花宴来。
——
赏花宴一般是午后未时初,盛夏午后,天儿正燥热,忠勇侯府里却沁着凉气,只因大花园内堆满了冰缸解暑。
园中花团锦簇,还有一片湖,湖上长亭峻美,湖旁摆了流水宴,流水宴做的是最高规格的曲水流觞,便是造一个巨大的玉山,雕琢镂空中通流水,流水上摆放木质托盘,上摆各色精致甜点冷食。
这一宴会,上上下下都是平虞夫人操办的,忠勇侯最近在一家新开的青楼玩儿,眠花枕柳,根本什么都不管,估摸着宴会也不会来。
这次宴会,姨娘不得出面,但几个庶女却是都能来的,平虞夫人在宴会开前,特意将三个庶女都叫了去,每人都给了金叶子,又给她们讲了讲见客的规矩,未曾因为秦禅月的身份而薄待秦禅月,只是担忧秦禅月不知如何参宴见客,所以刻意多教了她一些。
幸而秦禅月聪慧,一点就通,叫平虞夫人颇为满意。
待到了开席时,平虞夫人带着她们三个庶女出来迎客。
忠勇侯府位于麒麟街中段,左邻右舍住的都是文武百官,离得也近,走个半刻钟一刻钟,便能走到忠勇侯府,故而侯府开宴,整条街巷便熙熙攘攘的塞满马车。
来往的夫人们具是温和有礼的模样,各自也都带着年岁正好的公子与姑娘。
平虞夫人迎客时,若是腾不出手,便让身旁的三个庶女带人去花园中寻座位,这座位也有讲究,全按身份大小远近尊卑排过,不可混乱,将人带到地方后,三个庶女再重新回来,陪在平虞夫人周边待客。
秦禅月是这三个姑娘里最显眼的一个。
她生的颜色最好,空山新雨后,嫩枝缠花苞,清新淡雅,穿了一身雪色浮光锦对交领长裙,上刺白鹤云纹,发鬓盘成飞天洛云鬓,上簪了一圈辉光四溢的小珍珠,为她添了几分贵气,瞧着不像是庶女,通身的嫡女气派。
席间几个公子瞧见了她便走不动路了,颇为没出息的一直盯着她瞧。
别说是这忠勇侯府了,就是把秦禅月拿到全长安的贵女圈里比一比,那也是最漂亮的。
等到席面都稳下来,宾客齐至,楚珩和楚重才到。
秦禅月一眼便瞧见了楚珩。
楚珩今日没穿书生袍,而是穿了身圆领绸缎鸦青色武夫劲装,他身子挺拔,窄腰宽肩,发冠银簪,因比常人高出一头来,所以十分显眼。
他生了一张锋锐寒冽的脸,骨相冷硬,因常年查案的缘故,身上绕着几丝不容置疑的威严,他虽年轻,与这些未成婚的儿郎算作一辈,但到底是杀伐果断的官场人,只一出现,席面便冷了几分。
跟在楚珩身旁的是年仅十七的楚重。
楚重眉眼与楚珩有三分相似,小小年纪,也生了一副锋芒毕露的模样,只是周身没什么威严气场,只绕着几丝莽撞的冲劲,瞧着便是个缺乏管束、肆意妄为的少年人,穿着一身天青色翠竹绣芳草的长袍,剑眉星目,端的是潇潇洒洒。
秦禅月的目光又落到了楚重身上,悄咪咪的转了一圈后,缓缓收回来了。
席间男女混坐,已成婚的妇人们坐一桌,未曾成婚的男女们对面而坐,隔着一道曲水流觞,互相作诗。
待到楚珩和楚重二人入座后,曲水流觞便转动起来,席间不少人对着说话,亦有人对诗奏曲。
一旦没了长辈,这席间的少年郎便都围着秦禅月转起来了,有人请秦禅月去竹林中抚琴,也有人请秦禅月去一旁赏花,还有人对秦禅月念诗,一群人各有各的花样。
秦禅月以前大抵没遇到过这些公子,以团扇掩面,似是推脱不得,便被几个公子邀约着去了竹林。
说是丞相家的姑娘在竹林间弹奏呢。
这一幕,被正在席间饮酒的楚珩看了个分明。
这是他希望的,他给秦禅月送衣裳,送首饰,就是希望秦禅月能寻个如意郎君。
很好,他很高兴。
楚珩心中想着高兴,但面色更冷,捏着杯子的手骨都泛起了青白。
他端坐在案后,看人的目光像是看嫌犯一样,瞧着越发吓人,席间别说姑娘了,连一个公子都不想上来与楚珩攀谈,唯一的兄弟楚重也不曾关注他的嫡兄,而是起身便奔向了竹林。
他要去看丞相千金弹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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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家的千金名为吴桐汐,时年十七,穿了一身潋滟的红衣,圆脸大眼,性子颇为辣爽,弹起琴来也并不是江南小曲,而是弹的战曲,金戈铁马尽显峥嵘,瞧着张扬极了,十分惹眼。
楚重对她也算不上是喜欢,只是知道她很受人追捧,有些兴趣,他心高气傲,普通的姑娘看不上,要追慕,自然要追最好的。
但若说要娶妻——他才不会娶妻呢,娶妻之后,便要日日受管束,他不要,他要如同他父一样,纵情恣意。
湖畔的竹林颇大,被人悉心栽种成夹景小道,林内建造了一处长亭,吴桐汐在其中弹琴,木亭内外站了近十个人听琴。
吴桐汐一曲终了,周遭人赞声一片。
楚重来的迟了,曲子已经结束,他前脚刚到,便听见竹林中有人笑道:“今日倒是没瞧见楚重跑来讨嫌纠缠。”
楚重脚步一顿。
又有人道:“楚珩那家伙,文不成武不就,也就生的脸好些,竟也敢追着吴大姑娘跑,当真叫人笑掉大牙。”
这人说完,楚重还听见了吴桐汐笑了一声。
楚重眉头顿蹙,抬脚便向长亭而去。
而正在这时,他恰好听见有一女声不忿道:“诸位怎可如此言语伤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二哥亦是真心追慕吴姑娘,吴姑娘不喜便罢了,何来耻笑?”
似是没想到竟然会有人会为人缘颇差的楚重说话、直接反驳在场的所有人,亭内顿时陷入一阵安静。
楚重恰好走过来,正瞧见问他说话的人。
竟是那刚进门的庶妹,叫秦禅月的,她胆量不大,说这几句话,面容都涨红了,说完之后,恰巧瞧见他进来,素净的面容又浮起了一点惊慌,有些局促的立在原地,似是没想到楚重会在这里。
楚重瞧见她那一瞬,心底里涌起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他性子不好,太过无拘,跟他混的都是一些狐朋狗友,又是嫡次子,不能继承爵位,摆明了是个没用的浪荡子,有的是人跟他一起吃喝玩乐,但是却鲜少有人真心回护他。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为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