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神女

燕鸣歌自陆昀离开婵娟院,用过午膳后,整整睡了一日。

浮翠和流丹见郡主心神俱惫便也没有叨扰,只是这么一耽搁,便也没喝药。

到了晚上该往松鹤堂用膳时,浮翠亲自走了一遭,将一应情形说与老夫人。

老夫人体谅她昨日在西山跑马许是累狠了,只打发着待燕鸣歌醒来后,陆昀得闲了亲自走一遭,问一问身子可有不妥。

想着还得还那本碍眼的札册,陆昀同意了。

只是等回了熙和居,陆昀强忍着好奇心,到底是战战兢兢的翻开那本札册通读了一番,起先只看到些零碎的字句,他便放下心来,只当是燕鸣歌打发时间写的札记。

等他偶然一翻,待读到那句,“戏调初微拒,柔情已暗通。低鬟蝉影动,回步玉尘蒙”时,陆昀眉头狠狠一跳,再往下看,瞧得那句“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汗光珠点点,发乱绿葱葱”,他气得面色一沉,将那本札册丢出去八丈远。

她小小年纪,竟然偷偷誊抄了元九这首艳词。

要知这样孟浪霪语,也就秦楼楚馆的琴姬歌姬弹唱的多,故而只在那些贪花恋酒的重欲之徒间传颂,千不该万不该也不会出现在她一个闺阁女郎的札册上。

若非夤夜深深,婵娟院早就熄灯歇了,陆昀恨不得将燕鸣歌从床榻上提起来。

问她这元九的艳诗她是从何而知点,亦或是亲自去过不成?

怀揣着满腹疑虑,陆昀直到三更天才睡着,只是梦中有青衣罗裙身姿曼妙的女郎倚在他怀中,与他唇齿相依,耳鬓厮磨。

无论吮吻咬合,他怎么也瞧不清她的脸,任由那明晃晃的昆山玉露碎了一地,浸了满怀。

偏那酥山皑皑上绽放着红莲两朵,诱人采撷,共赴万顷山川云顶之巅。

管她雾鬓轻散,云鬟松挽,只留那双湿漉漉的杏眼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视线往下,朱唇半点,沾染着泠泠湿意,泛着潋滟水光,似乎在诉说方才所经历的苦难。

纤细玉足若隐若现,如同无暇白雪,惹人捧得幽香雪蕊,遗下一帘幽梦,咿咿呀呀的轻颤婉转。

悠远梆声响起时,漆如点墨的天穹挂着半轮残月,陆昀缓缓睁开眼,瞧得四下无人,他仍在宝蓝色的帷帐里,心中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原来只是梦,幸好也只是梦。

他悬着的那颗心总算得以放下,正要起身下床时,却摸的一手湿濡。

中裤和被衾湿了个彻底,要叫人瞧见了只怕他这般大的年纪,还以为是遗尿了。

头一回梦遗,他羞愤欲死,脸上腾起朵朵红晕,连忙起身换了件衣裳,又亲自将那团衣裳揉作一团,连着被衾一起塞到了盆里。

怕叫人发现,他又急急忙忙的用冷了的茶水泼向盆中,做贼心虚般端着盆去了浴房。

这般大的动静,在外间小榻上值夜的砚台总算是醒了,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原先还不当回事,待听到水声时以为是世子起身洗漱了。

意识回笼,他再也没了瞌睡,着急忙慌的起身要前去伺候,只是等砚台到了浴房,瞧见世子破天荒的在浆洗衣裳时,瞠目结舌的问道:“世子,您莫不是还未睡醒罢?”

一时间不知如何打发他走,陆昀沉着脸,稳着声音道:“方才醒了口渴想用口水,却不小心泼到被衾上了,左右今日也没事,我便自己洗了。”

世子这是,在同他解释?

砚台瞪大了眼,怎么也不敢相信,方才世子说出长长一串话是在向他解释。

原本还以为世子还没睡醒是在梦游的砚台总算回过神来,点头如捣蒜,“小的明白了,可要小的现在去传早膳?”

陆昀摇摇头,淡声道:“不用,给我准备些凉茶来。”

这大清早的,用凉茶怕是不好吧,砚台心中讪讪,到底是没将疑问说出来。

陆昀哪里不知他的疑虑,心下却想到,用完凉茶,总能败败火吧。

等他用香胰子浆洗完被衾和衣裳,总算是没了子孙味,才将衣物晒在后院的木施上,住在后罩房里的画春起身,惊觉世子好端端的怎生的亲自做这些粗活。

陆昀也难得解释这,用过凉茶后,心下还是燥得慌,便自去前院打了两套拳,沐完浴后才用了早膳。

他今日之所以这般大的动静原因无他,只因为昨日梦里的曼妙女郎不是旁人,正是燕鸣歌。

想来还是昨夜瞧了那本写着艳诗的札册的问题,这才扰乱了他的心神,陆昀如是想着。

故而匆匆用过早膳后他自去婵娟院,寻燕鸣歌的不是了。

却是来的不巧,燕鸣歌还在梦中,浮翠流丹拦着他不让人进。

陆昀自然也做不出来硬闯的事情,可一想到昨夜的事情,他面容羞愧,心中有团火腾腾燃起。

是以,陆昀冷着脸吩咐浮翠流丹,硬是要二女将她家主子叫起来。

想着郡主已经歇了一天,世子的面色又这般难看,想来是有什么急事,浮翠便也不敢耽搁,与流丹一道轻轻推搡着燕鸣歌从梦中醒来。

睡得脸瓣通红,发丝凌乱的燕鸣歌微眯着眼,听得二女的回禀后又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淡声道了句,“他若是急,让他自个进来便是,总归我是不愿起的。”

眼下还未到辰时,她今日又无甚事做,他竟还想来扰她好眠。

至于他能有什么急事,无非是上赶着来训人就是了。

昨日她偷梁换柱,将自己那本桑皮纸包着的札册换下,又将从前那本青色书皮包着的送给了他。

依稀记得里面只誊抄了些名家词作而已,他就是看了,也犯不着生什么气,总归是因为她昨日大胆行径,惹着他了。

燕鸣歌神色恹恹,显然是还未睡醒,浮翠看着郡主香腮凝雪,乌睫长翘,哪怕是阖上了双眼,没瞧见那双水灵灵勾人的眸子,也难掩玉容雪魄,珊然明丽。

她本想再劝,可又深知郡主起床时的气性,便只得无奈摇摇头,示意流丹与她一起轻手轻脚的将绣屏移到床榻前。

二女轻悄悄的出了门,就瞧得世子神色不耐,显然是等得久了,有些生烦。

正要与世子交代几句,就见他修长双腿一迈,踅身进了室内。

陆昀之所以走的那般快,是因为手里拿着的青皮纸包的札册,现在拿着都还嫌烫手。

说他借题发挥也好,说他恼羞成怒也罢,总归是今日他要担得起兄长的职责。

好好同她说说何为礼义廉耻,何为闺训女德!

只是陆昀前脚才踏进内室后脚就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且不说半分动静全无,便是她床上的帷帐半拢,并未挂起玉钩,难不成是还未起?

果真不出他所料,燕鸣歌躺在床榻上,柔柔的闭上双眼,呼吸绵长,显然是睡得香甜。

却因为她一个翻身,露出一截凝雪皓腕,陆昀愕然瞠目,瞧见她纤长藕臂竟是不着寸缕,竟是没穿中衣。

偏她睡相不好,手臂并未塞在被衾里,反倒是不经意间搭在外面。

如今秋风带凉,暑热不再,她夜里就寝怎还同夏日那般穿的如此单薄,陆昀眉头紧锁,到底是没忍住走上前,将那床被衾往上拉了拉,试图盖住她两只皓腕。

也不知是他动静大了些还是怎的,他才抓住她的左手,带着往被衾里塞,就听得她声音微哑,带着浓浓困意,不解问道:“表哥这是在做甚?”

竟……竟叫她捉了个现形,这下可好,他还打算摆兄长的谱,教训她呢。

陆昀的脸色一时间五味杂陈,他飞快的缩回自己的手,稳住心神后,冷静的看着她,虚咳一声淡声道:“为兄,为兄是来送还札册的。”

闻言,燕鸣歌轻轻挑眉,又垂眼瞧了瞧他那双修长大手握上自己时的骨节分明,她眼里闪过一丝玩味,故意又伸手拢了拢散乱斜髻,软着嗓音问道:“只是如此?”

陆昀连忙别过眼,视线却在瞬间定格在她翘着的玉足上,他又要皱眉训斥,就见燕鸣歌笑盈盈的打断道:“表哥大清早来,想必是有什么要事吧,你说,我听着呢。”

浮翠流丹搬来的绣屏,方才叫燕鸣歌悄悄推到旁边了,故而反倒给了陆昀可乘之机。

瞧着她那只细小白嫩玉足,陆昀脑海中闪过昨夜的绵软,他闭了闭眼,待心神俱静后,才睁眼凝他,正色道:“扰了表妹好眠是我的不是,但为兄确有要事,还请表妹快些梳洗,为兄先行避过。”

言罢,他僵硬着身子转身离去,可是脑海里的惊涛拍岸却是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缓了口气,在心底无声轻哂,就是个妖精。

可今晨起来就看着这样的玉骨生香,陆昀只觉得才压下去的火气又死而复燃了。

又或是说,从来就没有消失殆尽过。

他坐在院中桃树下,一口饮尽两杯凉茶,如同牛嚼牡丹似的,全然不顾世家子弟间的清举隽朗,姿仪周正。

等到燕鸣歌换了身葱绿绣桃花的织锦褙子,并一条青碧碧的缕金罗裙,菱唇染丹霞,皓齿如银贝,就这般笑吟吟的望着他。

陆昀只觉得脑海中白光乍现,恍若惊弦乱弹,犹记得昨夜梦中神女,就是青衣罗裙。

他不敢再想,竟是急匆匆的走了,手里的札册也忘了还。

等到陆昀晕头转向的回了熙和居,对着那本扰他心神的札册懊恼不止。

留是不能留了,左右燕鸣歌也没写什么要紧东西,他便吩咐人端来火盆,径直烧掉了。

若是表妹找他讨要,他再来偿还就是了。

这厢儿陆昀心绪乱作一团,燕鸣歌却是疑窦丛生,根本就不知他今日又是叫谁惹着了。

只是她那本札册也不见他还,难不成他还有那些癖好不曾?

毕竟那可是从她胸口拿出来的,想到这里,燕鸣歌不由得拍了拍自己通红的小脸,不准自己再胡思乱想。

到了晌午用饭的时辰,燕鸣歌今日养足了精神,便带着霄哥儿一道去外祖母的熙和居了。

没瞧见表哥的人,燕鸣歌倒是也没做多想,只是过后连着三天她都没见着陆昀的人,倒是反常了。

却说时值授衣,又临近重阳,朝中官员休沐五日,整个玉京上下都在欢度佳节。

燕鸣歌每回去熙和居时都扑了个空,可她都不知好端端的陆昀为何要躲她。

这样不是个办法,眼见着他没几天节假了,她再不抓紧些,只怕他又变成了硬邦邦捂不热的臭石头了。

好在重阳家宴将至,他再怎么躲也躲不过去了。

燕鸣歌整装待发,描眉画眼,簪钗步摇,宝石跳脱一个都没少,又换上一袭天水碧色绣玉兰的妆锦褙子,着金碧牡丹纹十二幅长裙,称得整个人姿容华胜,皎若舒光。

等她一步一景来得侯府正堂用膳时,二房三房的几位表兄弟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叫陆昀瞧得极为刺眼。

青衣罗裙,又是这般打扮!

和他夜夜梦中的神女装束别无二致。

作者有话要说:阿鸢:女德是什么东西?

后来的世子:我乃男德班优秀毕业生也~

* 戏调初微拒,柔情已暗通。低鬟蝉影动,回步玉尘蒙。

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汗光珠点点,发乱绿葱葱。

——都是出自元稹的《会真诗》,后世演变为《西厢记》张生与崔莺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