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鸣歌自陆昀离开婵娟院,用过午膳后,整整睡了一日。
浮翠和流丹见郡主心神俱惫便也没有叨扰,只是这么一耽搁,便也没喝药。
到了晚上该往松鹤堂用膳时,浮翠亲自走了一遭,将一应情形说与老夫人。
老夫人体谅她昨日在西山跑马许是累狠了,只打发着待燕鸣歌醒来后,陆昀得闲了亲自走一遭,问一问身子可有不妥。
想着还得还那本碍眼的札册,陆昀同意了。
只是等回了熙和居,陆昀强忍着好奇心,到底是战战兢兢的翻开那本札册通读了一番,起先只看到些零碎的字句,他便放下心来,只当是燕鸣歌打发时间写的札记。
等他偶然一翻,待读到那句,“戏调初微拒,柔情已暗通。低鬟蝉影动,回步玉尘蒙”时,陆昀眉头狠狠一跳,再往下看,瞧得那句“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汗光珠点点,发乱绿葱葱”,他气得面色一沉,将那本札册丢出去八丈远。
她小小年纪,竟然偷偷誊抄了元九这首艳词。
要知这样孟浪霪语,也就秦楼楚馆的琴姬歌姬弹唱的多,故而只在那些贪花恋酒的重欲之徒间传颂,千不该万不该也不会出现在她一个闺阁女郎的札册上。
若非夤夜深深,婵娟院早就熄灯歇了,陆昀恨不得将燕鸣歌从床榻上提起来。
问她这元九的艳诗她是从何而知点,亦或是亲自去过不成?
怀揣着满腹疑虑,陆昀直到三更天才睡着,只是梦中有青衣罗裙身姿曼妙的女郎倚在他怀中,与他唇齿相依,耳鬓厮磨。
无论吮吻咬合,他怎么也瞧不清她的脸,任由那明晃晃的昆山玉露碎了一地,浸了满怀。
偏那酥山皑皑上绽放着红莲两朵,诱人采撷,共赴万顷山川云顶之巅。
管她雾鬓轻散,云鬟松挽,只留那双湿漉漉的杏眼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视线往下,朱唇半点,沾染着泠泠湿意,泛着潋滟水光,似乎在诉说方才所经历的苦难。
纤细玉足若隐若现,如同无暇白雪,惹人捧得幽香雪蕊,遗下一帘幽梦,咿咿呀呀的轻颤婉转。
悠远梆声响起时,漆如点墨的天穹挂着半轮残月,陆昀缓缓睁开眼,瞧得四下无人,他仍在宝蓝色的帷帐里,心中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原来只是梦,幸好也只是梦。
他悬着的那颗心总算得以放下,正要起身下床时,却摸的一手湿濡。
中裤和被衾湿了个彻底,要叫人瞧见了只怕他这般大的年纪,还以为是遗尿了。
头一回梦遗,他羞愤欲死,脸上腾起朵朵红晕,连忙起身换了件衣裳,又亲自将那团衣裳揉作一团,连着被衾一起塞到了盆里。
怕叫人发现,他又急急忙忙的用冷了的茶水泼向盆中,做贼心虚般端着盆去了浴房。
这般大的动静,在外间小榻上值夜的砚台总算是醒了,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原先还不当回事,待听到水声时以为是世子起身洗漱了。
意识回笼,他再也没了瞌睡,着急忙慌的起身要前去伺候,只是等砚台到了浴房,瞧见世子破天荒的在浆洗衣裳时,瞠目结舌的问道:“世子,您莫不是还未睡醒罢?”
一时间不知如何打发他走,陆昀沉着脸,稳着声音道:“方才醒了口渴想用口水,却不小心泼到被衾上了,左右今日也没事,我便自己洗了。”
世子这是,在同他解释?
砚台瞪大了眼,怎么也不敢相信,方才世子说出长长一串话是在向他解释。
原本还以为世子还没睡醒是在梦游的砚台总算回过神来,点头如捣蒜,“小的明白了,可要小的现在去传早膳?”
陆昀摇摇头,淡声道:“不用,给我准备些凉茶来。”
这大清早的,用凉茶怕是不好吧,砚台心中讪讪,到底是没将疑问说出来。
陆昀哪里不知他的疑虑,心下却想到,用完凉茶,总能败败火吧。
等他用香胰子浆洗完被衾和衣裳,总算是没了子孙味,才将衣物晒在后院的木施上,住在后罩房里的画春起身,惊觉世子好端端的怎生的亲自做这些粗活。
陆昀也难得解释这,用过凉茶后,心下还是燥得慌,便自去前院打了两套拳,沐完浴后才用了早膳。
他今日之所以这般大的动静原因无他,只因为昨日梦里的曼妙女郎不是旁人,正是燕鸣歌。
想来还是昨夜瞧了那本写着艳诗的札册的问题,这才扰乱了他的心神,陆昀如是想着。
故而匆匆用过早膳后他自去婵娟院,寻燕鸣歌的不是了。
却是来的不巧,燕鸣歌还在梦中,浮翠流丹拦着他不让人进。
陆昀自然也做不出来硬闯的事情,可一想到昨夜的事情,他面容羞愧,心中有团火腾腾燃起。
是以,陆昀冷着脸吩咐浮翠流丹,硬是要二女将她家主子叫起来。
想着郡主已经歇了一天,世子的面色又这般难看,想来是有什么急事,浮翠便也不敢耽搁,与流丹一道轻轻推搡着燕鸣歌从梦中醒来。
睡得脸瓣通红,发丝凌乱的燕鸣歌微眯着眼,听得二女的回禀后又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淡声道了句,“他若是急,让他自个进来便是,总归我是不愿起的。”
眼下还未到辰时,她今日又无甚事做,他竟还想来扰她好眠。
至于他能有什么急事,无非是上赶着来训人就是了。
昨日她偷梁换柱,将自己那本桑皮纸包着的札册换下,又将从前那本青色书皮包着的送给了他。
依稀记得里面只誊抄了些名家词作而已,他就是看了,也犯不着生什么气,总归是因为她昨日大胆行径,惹着他了。
燕鸣歌神色恹恹,显然是还未睡醒,浮翠看着郡主香腮凝雪,乌睫长翘,哪怕是阖上了双眼,没瞧见那双水灵灵勾人的眸子,也难掩玉容雪魄,珊然明丽。
她本想再劝,可又深知郡主起床时的气性,便只得无奈摇摇头,示意流丹与她一起轻手轻脚的将绣屏移到床榻前。
二女轻悄悄的出了门,就瞧得世子神色不耐,显然是等得久了,有些生烦。
正要与世子交代几句,就见他修长双腿一迈,踅身进了室内。
陆昀之所以走的那般快,是因为手里拿着的青皮纸包的札册,现在拿着都还嫌烫手。
说他借题发挥也好,说他恼羞成怒也罢,总归是今日他要担得起兄长的职责。
好好同她说说何为礼义廉耻,何为闺训女德!
只是陆昀前脚才踏进内室后脚就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且不说半分动静全无,便是她床上的帷帐半拢,并未挂起玉钩,难不成是还未起?
果真不出他所料,燕鸣歌躺在床榻上,柔柔的闭上双眼,呼吸绵长,显然是睡得香甜。
却因为她一个翻身,露出一截凝雪皓腕,陆昀愕然瞠目,瞧见她纤长藕臂竟是不着寸缕,竟是没穿中衣。
偏她睡相不好,手臂并未塞在被衾里,反倒是不经意间搭在外面。
如今秋风带凉,暑热不再,她夜里就寝怎还同夏日那般穿的如此单薄,陆昀眉头紧锁,到底是没忍住走上前,将那床被衾往上拉了拉,试图盖住她两只皓腕。
也不知是他动静大了些还是怎的,他才抓住她的左手,带着往被衾里塞,就听得她声音微哑,带着浓浓困意,不解问道:“表哥这是在做甚?”
竟……竟叫她捉了个现形,这下可好,他还打算摆兄长的谱,教训她呢。
陆昀的脸色一时间五味杂陈,他飞快的缩回自己的手,稳住心神后,冷静的看着她,虚咳一声淡声道:“为兄,为兄是来送还札册的。”
闻言,燕鸣歌轻轻挑眉,又垂眼瞧了瞧他那双修长大手握上自己时的骨节分明,她眼里闪过一丝玩味,故意又伸手拢了拢散乱斜髻,软着嗓音问道:“只是如此?”
陆昀连忙别过眼,视线却在瞬间定格在她翘着的玉足上,他又要皱眉训斥,就见燕鸣歌笑盈盈的打断道:“表哥大清早来,想必是有什么要事吧,你说,我听着呢。”
浮翠流丹搬来的绣屏,方才叫燕鸣歌悄悄推到旁边了,故而反倒给了陆昀可乘之机。
瞧着她那只细小白嫩玉足,陆昀脑海中闪过昨夜的绵软,他闭了闭眼,待心神俱静后,才睁眼凝他,正色道:“扰了表妹好眠是我的不是,但为兄确有要事,还请表妹快些梳洗,为兄先行避过。”
言罢,他僵硬着身子转身离去,可是脑海里的惊涛拍岸却是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缓了口气,在心底无声轻哂,就是个妖精。
可今晨起来就看着这样的玉骨生香,陆昀只觉得才压下去的火气又死而复燃了。
又或是说,从来就没有消失殆尽过。
他坐在院中桃树下,一口饮尽两杯凉茶,如同牛嚼牡丹似的,全然不顾世家子弟间的清举隽朗,姿仪周正。
等到燕鸣歌换了身葱绿绣桃花的织锦褙子,并一条青碧碧的缕金罗裙,菱唇染丹霞,皓齿如银贝,就这般笑吟吟的望着他。
陆昀只觉得脑海中白光乍现,恍若惊弦乱弹,犹记得昨夜梦中神女,就是青衣罗裙。
他不敢再想,竟是急匆匆的走了,手里的札册也忘了还。
等到陆昀晕头转向的回了熙和居,对着那本扰他心神的札册懊恼不止。
留是不能留了,左右燕鸣歌也没写什么要紧东西,他便吩咐人端来火盆,径直烧掉了。
若是表妹找他讨要,他再来偿还就是了。
这厢儿陆昀心绪乱作一团,燕鸣歌却是疑窦丛生,根本就不知他今日又是叫谁惹着了。
只是她那本札册也不见他还,难不成他还有那些癖好不曾?
毕竟那可是从她胸口拿出来的,想到这里,燕鸣歌不由得拍了拍自己通红的小脸,不准自己再胡思乱想。
到了晌午用饭的时辰,燕鸣歌今日养足了精神,便带着霄哥儿一道去外祖母的熙和居了。
没瞧见表哥的人,燕鸣歌倒是也没做多想,只是过后连着三天她都没见着陆昀的人,倒是反常了。
却说时值授衣,又临近重阳,朝中官员休沐五日,整个玉京上下都在欢度佳节。
燕鸣歌每回去熙和居时都扑了个空,可她都不知好端端的陆昀为何要躲她。
这样不是个办法,眼见着他没几天节假了,她再不抓紧些,只怕他又变成了硬邦邦捂不热的臭石头了。
好在重阳家宴将至,他再怎么躲也躲不过去了。
燕鸣歌整装待发,描眉画眼,簪钗步摇,宝石跳脱一个都没少,又换上一袭天水碧色绣玉兰的妆锦褙子,着金碧牡丹纹十二幅长裙,称得整个人姿容华胜,皎若舒光。
等她一步一景来得侯府正堂用膳时,二房三房的几位表兄弟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叫陆昀瞧得极为刺眼。
青衣罗裙,又是这般打扮!
和他夜夜梦中的神女装束别无二致。
作者有话要说:阿鸢:女德是什么东西?
后来的世子:我乃男德班优秀毕业生也~
* 戏调初微拒,柔情已暗通。低鬟蝉影动,回步玉尘蒙。
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汗光珠点点,发乱绿葱葱。
——都是出自元稹的《会真诗》,后世演变为《西厢记》张生与崔莺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