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表妹

自昨日松鹤堂外一话,燕鸣歌明显的发觉,陆昀在躲她。

且不说他每日五更天便起身去上朝,便是到了府衙散值的时辰,一日比一日回来的迟,便是得了闲往棋社去。

更深夜重的,燕鸣歌也不好突兀的去寻他,恐授人以柄,更怕他轻而易举的看穿了她的心思。

幸得她先前向他借的旧衣和外袍还未还给他,便日日抱着他的外袍酣然入梦,就连他那套中衣也叫燕鸣歌刻意搁在内室里,叫她常用的玉桃芽香熏了满怀。

就连画春也是极有眼力见的,见那日世子从西厢出来时,衣衫不整,去了身上外袍,便知与郡主有关,便也没再催流丹要将那身旧衣还回去了。

毕竟世子都没特意来问,想来区区一件旧衣,世子不屑于同郡主讨要,就当给她了。

这日天暮转凉,金乌西走,燕鸣歌身着鹅黄绣白玉兰对襟褙子,配葱绿掐金长裙,衬得整个人清凌凌碧澄澄,如同秋水芙蓉,妍媚纤柔。

她手持捧盘,用绸布盖着,隐约瞧着像是做衣裳的缎料,绘夏见着她来,迎上去正要接过时,就听得她声如珠玉,笑着道:“不必麻烦你们,我自去送给表哥就行。”

言讫,燕鸣歌施施然地往主屋去,绘夏见她也让人通禀,小声嗫嚅了句,“这般不识礼数,还说是从王府出来的呢。”

听她这般说,画春睇她一眼,送去一个不可言喻的眼波,绘夏连忙噤声,自顾自的忙去了。

因着手上端着捧盘,燕鸣歌便也没敲门,只站在廊下喊道:“表哥眼下可还得闲,阿鸢有事相见。”

在西次间处理公务的陆昀听到门外声响,提笔的手一顿,吸饱墨汁的紫毫突兀的落下一点,费了张上好青麻纸。

心绪乱了,陆昀倏尔罢笔,揉了揉皱起的眉心,起身向外间去。

燕鸣歌等了好一会,只觉得手腕酸乏,提不起劲来,他若是再不开门,便别怪她夺门而入了。

好在总算是将人等来了,燕鸣歌福了福身子行了个半礼,言笑晏晏道:“表哥,上回从你这借去的衣裳,阿鸢洗好来还了。”

轻浮。

陆昀抬眼看她,在心底暗暗腹诽。

她这双潋滟含情的桃花眸,总是这样不端庄,对着外男还笑得如此娇艳。

他垂眸打量着她今日的穿着,神色冷峻,好半晌才问:“你叫我什么?”

燕鸣歌明知故问,依旧满脸生花,嫣然而笑,“表哥呀。阿鸢唤错了吗?”

陆昀不再与她多费口舌,接过捧盘,无情的说了句,“郡主还是唤臣世子好,这衣裳臣收下了,郡主慢走不送。”

好端端的,谁又招惹了他,竟是人都不让她进,燕鸣歌气鼓鼓地瞪他一眼,就见他毫不客气的关上了门。

也罢也罢,今时不同往日,她燕鸣歌大人有大量,暂且不与他这小气鬼计较。

只是他这个毛病,怎么也不改改,动不动生气摆脸色,要不是看在他那张脸的面子上,燕鸣歌少说也要想办法揍他一顿的。

一门之隔的主屋,陆昀抱着满是馥郁桃香的衣裳,咬牙切齿的唤了句,“燕鸣歌!”

随后,陆昀唤来砚台,让他将这身中衣和外袍处理掉。

木愣愣的砚台拽着那身中衣瞧了又瞧,细致入微的看了,不解的问了句,“世子,这也没脏没破啊,好端端的扔了作甚?”

闻言,陆昀冷笑一声,头也不抬的说了声,“喜欢啊,那赏你了。”

砚台猜不透主子的用意,神色认真的回禀道:“谢过世子,这么好料子的衣裳……”

话未说完就听得世子将白玉镇纸重重一摔,骇得砚台后半句“小的可不敢穿”咽在嘴边不敢再多言。

陆昀冷眼瞧着,冷冽无波的声音响起,“人出去,东西放下。”

不敢触他的眉头,砚台灰溜溜的悄声退下,陆昀放下手中公函,亲自将那套中衣和外袍塞进箱笼底,干脆眼不见为净。

主屋不让她进,燕鸣歌自讨个没趣,踅身进了东厢,去考校霄哥儿这几日的书读得如何了。

见着姐姐来了,霄哥儿哪还顾得上读书,缠着姐姐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些话。

叫燕鸣歌想插话问他也难,只好去问雨初。

雨初虽是老夫人跟前养着的,却也大字不识,顾好霄哥儿的起居算是不错,可要她劝着霄哥儿读书却是难。

这般大的孩子,饶是再聪明,玩心也重,燕鸣歌别无他法,无奈扶额,叹问道:“世子也没来指导一二吗?”

雨初摇了摇头,下意识的为自家世子解释道:“世子公务繁忙,这几日主屋那边的灯直到子时才歇,想来也是绊住了脚。”

不必为他开脱,他的心思,燕鸣歌哪里不知,这是要悄悄划清界限了。

前几日听霄哥儿说,表哥还时不时派人来为他布置功课,待下值回来还会亲自抽查,这才几日光景,他便又不肯了。

是以,燕鸣歌气不打一处来,脚步轻快地往主屋去了,这会儿燕鸣歌不似方才那般轻手轻脚的怕叨扰到他了,反倒是重重叩了叩门,砚台想拦却拦不住,只一个劲儿在旁边叹气。

陆昀面色不虞的推开门,见她去而复返,皱着眉问道:“有何事?”

也不知怎的,每回站在他面前,瞧着他冷冰冰的脸色,燕鸣歌就觉得自个气势要矮了一大截。

故而她不甘示弱的叉着腰,出言讥讽道:“先前在外祖母跟前答应的好好的,这会儿又说话不算话了,陆世子好大的派头啊。”

陆昀不想和她争辩孰是孰非,只想问清来意,\"有话直说。\"

几乎是在一晃神间,燕鸣歌瞧见了他眼下乌青,显然是没睡好,又看他神色疲倦,到嘴边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软着声音,讪讪道:“事关重大,你让我进去再和你细说。”

陆昀不置可否,到底是请她进去了。

燕鸣歌随他坐在外间,目光却是止不住的往隔着一道屏风的内室去瞧。

上回也只是来次间同他一道喝酒用膳,今日来的是待客的外间,到底何时才能登堂入室,往内室瞧瞧。

陆昀好整以暇的等着她的后话,燕鸣歌却颐气指使的唤砚台呈上热茶来,还点名要用菩提花茶。

好一番要求提完,陆昀却是没了耐心,冷声道:“郡主若要用茶,请自便,某不奉陪了。”

这怎么能行,那菩提花茶最是宁心安神,清香解郁,保管他用了倒头就睡。

方才怕砚台他们不会煮,燕鸣歌还特地交代了一番做法工序,听得陆昀眉头直皱,却不好出声打断。

燕鸣歌见他要走,连忙起身去拉他,碰得他一手温热滚烫。

莫不是发热了?燕鸣歌踮起脚又作势要去探他的头,陆昀伸手去抓,神色冷到极致,出言不逊,“郡主又要顽什么把戏,前些时日做出畏惧我陆某的模样,今日就不装了敢动手动脚了。”

燕鸣歌被他拽得生疼,却又轻易挣脱不得,怯声怯气地解释道:“我没有,你先放开,手疼。”

听到她喊疼,陆昀松开了手,正要拂袖离去时,就见她抓住了自个衣角,小声道:“明惠知道惹了世子厌弃,故而先前对世子又敬又怕,不敢靠近;但世子光风霁月,端方自持,与那些见我落难,贪我钱财美色的豺狼不同,故而明惠便心生亲近之意,谁知明惠蠢笨,行错了法子,反叫世子更为憎恨。”

“是明惠的不是,方才见世子体温滚烫,以为是着了风寒发热了,却因为心急失了规矩,是明惠的不是。世子既然厌烦明惠,自今日起,明惠便不会再来了,日后定会恪守本分,绝不惹事是非,免得又脏污了世子的眼。”

燕鸣歌垂着头,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声音几度哽咽,显然是极其伤心的模样。

听得她这样一番辩驳解释,陆昀又怎好再怪她,他幽幽叹了口气,温声道:“厌恶憎恨,没有的事。先前是我错怪你了,表哥给你赔不是。”

言罢,燕鸣歌抬头看他,她那双好看的桃花眸,这会浸满了雾气,凝聚成水珠,睫羽翕动间,一滴豆大泪珠沿着脸颊滚落。

她似乎伤心极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陆昀手足无措,只得摸出帕子递给她,燕鸣歌接过后拭泪,谁知眼泪像是不要钱似的,哗啦啦的流。

陆昀当她心里难受,一壁反省自己,和她一届小娘子置什么气,一壁愕然,怎会有人哭得如此投入,似乎就没有法子能叫她止住的。

他哪来晓得,燕鸣歌这是喜极而泣,总算是找着法子了。

还以为他软硬不吃,谁知不过是卖卖惨,掉把眼泪就叫他吓得了。

等画春煮好菩提花茶时,候在廊下,听得里面的动静,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待她叩了叩门,好半晌得了主子的声才推开门,进了外间为二人斟茶。

燕鸣歌早就止了哭,只是眼睛红红的,可怜巴巴的像是被人欺负惨了的小兔子。

画春倒好茶后,目不斜视地出了主屋。

陆昀执起茶盏,拨了拨茶盖,轻啜了一口,喝得满口芳香,就听得燕鸣歌软着嗓音道:“表哥喝了我的茶,从前种种既往不咎可好?”

他点了点头,燕鸣歌又乘胜追击,“既如此,表哥日后唤我阿鸢吧。可别满口的郡主,叫外祖母看了怪我二人生分。”

见他迟疑,燕鸣歌忙道:“外祖母常唤我鸢丫头,表哥便称我鸢表妹如何?”

陆昀颔首,朗声唤了句,“鸢表妹。”

燕鸣歌听得笑逐颜开,砰砰跳动的那颗心仿佛要蹿出来,她眉眼弯弯,饮尽了茶,在心中暗道:总有一天,要他心甘情愿的唤出阿鸢。

作者有话要说:是口是心非的世子表哥一枚吖~

ps:v前随榜,所以在控制字数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