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落日金芒,榕榕从宁府的灶房走出来,掐腰盯着站在椅子上挂纱灯的阮茵茵,“我可跟你说,咱们势单力薄的,住在这么大的院子里,还要养四个护院一个婆子,可不能坐吃山空。”

踮脚挂好灯笼,阮茵茵跳下椅子,杏眼含笑,“按着冯阁老所给的清单,我清点了府中的古董和钱两,够我们暂时的开销了,但的确不能一直吃老本,得想赚钱的路子。”

“我会酿酒。”榕榕自嘲地笑了,“其他都生疏了。”

阮茵茵走上前,勾住她肩膀摇了摇,给予鼓励,“我也会酿酒,这不赶巧了。”

“你会酿酒?”

“我以前在小镇上做短工,学过这些手艺,赶明儿试试酿制杏花酒 。”

榕榕望着妹妹忙碌的身影,忽然能够想象,在那些形单影只的日子里,一个年纪尚小的孩子是如何生存下来的,她做过的短工、吃过的苦、受过的委屈,不会比自己少。

“行啊,还是个小江湖。”

阮茵茵拎起长嘴壶走向墙角的辛夷树,莞尔一笑,别说,她还真是个小江湖,在过往的繁忙中,将各门手艺都揽入了囊中。

就这样,姐妹二人在府中住了下来,两人的身份也渐渐被传开,惹来世家门阀的热议,毕竟,当年的工部尚书宁坤可是万里挑一的大才子,才高八斗,绝代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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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交替,树密虫鸣,街市上随处可见应季的瓜果。

赶了个早市,榕榕捧着西瓜回来,菜刀一劈,将西瓜切成几瓣,招呼着护院和婆子过来享用。

初夏的西瓜不够清甜,切开时也不会直接裂开,好在水灵灵的,吃起来很解渴。

阮茵茵扯过一把长椅坐在院子里,跟大家伙探讨起庭院中要栽植的花草,“天儿一热,院子里多些绿荫才舒服。”

榕榕边吃西瓜边吐籽,“院子里这棵老树够顽强的,五年多无人问津,愣是长成了参天大树。”

婆子问道:“姑娘想种哪些花卉,我回头去寻摸一圈?”

榕榕开始各个角落的布置,身上那股阴郁之气也在对盛夏的憧憬中渐渐淡化。

阮茵茵坐在一旁盯着滔滔不绝的长姐,会心一笑,继续吃起西瓜。

在自己府上,一切都很随意,不用去看别人的脸色,这种踏实感在九岁之后,再没体验过。

规划好了庭院的绿植布局,阮茵茵步行去往大理寺衙门,准备着手调查殊兴二十六年的案子。因着恢复了身份,又与秦砚打过招呼,即便与贺斐之脱离了关系,也顺利通过了大理寺守卫的关卡。

与贺斐之一样,秦砚也是整日忙得不可开交,见阮茵茵叩门走进公廨,只抬眼看了一下,便吩咐下属带阮茵茵去查看沈骋一案的卷宗。

长长的暗道落针可闻,阮茵茵跟在提灯的韩绮身后,目光无意中落在对方缠着革带的腰上。

男子的腰也能细如柳啊。

倏然,前头的韩绮开了口:“茵茵姑娘当心些,别触发了地面和墙壁的机关。”

“有机关?那上次擅闯库房的人还真是挺有本事。”

“人外有人。”

走到库房门前,韩绮一边拿钥匙开锁,一边问道:“秦少卿可不会轻易让人查看沈骋一案的卷宗,姑娘是沈骋什么人啊?”

宁氏后人的身份已经在街坊传开,韩绮必然已经听说,没必要逢人解释一遍,阮茵茵笑道:“韩大人该知道的。”

“姑娘还真是直接。”

韩绮朗笑一声,拉开铁门,带着阮茵茵拐进一排排的木架之中,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桩案子的几摞卷宗,抱在怀里后,引着阮茵茵向外走。

来到自己的公廨,韩绮让人搬来一副座椅,将卷宗一股脑放在上面,“案子复杂,线索凌乱,看起来费些工夫,姑娘很可能要像我们一样,每日上下值了。”

“我也没别的事。”

阮茵茵急于了解情况,不愿浪费机会,很快沉浸在了文字中。

韩绮为她端上鲜果和茶饮,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鲜果是剥了皮的荔枝和桂圆,茶饮是白茶石榴汁,阮茵茵不自觉地瞥了一眼伏案的韩绮,发觉此人在饮食上很精致讲究。

下值时分,大理寺内却依然灯火通明,每个人都在默默忙碌着。

充实、紧张、细致、威严,是阮茵茵对这个衙门的初印象。

亥时三刻,大忙人秦砚出现在公廨前,懒若无骨地倚在门边,单脚点地,叩了叩门,“天色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阮茵茵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做好记号,将卷宗规整好,放到韩绮面前,“劳烦韩大人送回去,明儿我再继续。”

“好说。”韩绮也跟着站起身,看向秦砚,“下官与阮姑娘顺路,不如由下官送阮姑娘回去吧。”

秦砚还有没批完的笺札,也不想再折腾个来回,于是点点头,可刚一转身就折返了回来,“顺路?”

若是没记错,韩绮的宅子离贺府、宁府都不近,哪里顺路了?

韩绮适时地拍了个马屁,“这不是为秦少卿节省精力嘛!再说,下官孤家寡人的,也不用应酬,送送人全当兜风了。”

秦砚嗤一声,算是应了,随后看向阮茵茵,“你明日几时过来,我让车夫去接你。”

“不必麻烦,我走路过来挺方便的。”

秦砚也不勉强,伸个懒腰慢悠悠离开。

阮茵茵随韩绮走向衙门外的马厩,“大人若是绕道就算了,我自己回去。”

“既是皇城,夜里也不安全,姑娘别跟韩某客气了。”

扶着阮茵茵登上马车,韩绮与车夫一同坐在车廊上,驶离了大理寺。

车夫扭头问道:“大人,去哪里?”

“城东宁府。”

阮茵茵听见这句答话,心里腹诽了两句,这人明明知道了她的身世,还故意套她的话,真是有八百个心眼。

两盏风灯悬于车檐上,晃晃悠悠投下深深浅浅的影圈,在宁谧的夜色中很是莹亮。

夜里蚊虫多,飞扑向风灯,发出噼里啪啦的撞击声,阮茵茵闻声张望,不知不觉回到了府邸前。

她弯腰钻出马车,因一直盯着风灯,眼前有些花白,脚下不慎踩空,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

韩绮适时地扶住了她的腰,避免她跌下车去,“茵茵姑娘当心。”

阮茵茵立即站直,低头看着站在车下的清秀男子。

韩绮眼底含笑,没有主动去提刚刚的尴尬。

唇红齿白的俊雅郎君,在夜里汇成了一道柔风,输送着善意。

阮茵茵踩着脚踏步下马车,欠欠身子,“多谢韩大人。”

可话音落时,余光刚好瞥见岔路口站着两道身影。

一人身穿褐绿葛衣,手提蟠螭纹六角宫灯。

另一人身穿绿萼暗纹织锦襕衫,挺拔如松,俊美如俦,不是几日未见的贺斐之还会有谁。

没想到会在此情此景下再次相见,阮茵茵杏眸微颤,心还是不可抑止地酸涩起来,可理智战胜了不该有的脆弱,她眨了眨眼,压下了一瞬间涌起的情绪,与韩绮道别后,视若无睹地走向府门。

韩绮也注意到贺斐之的出现,规规矩矩地作了一揖,“大理寺韩绮,参见大都督。”

贺斐之的目光还落在阮茵茵的身上,半晌才给了反应,“嗯。”

果然如传闻中的不近人情,韩绮暗暗啧道,面上维持着客道的笑,“下官是奉秦少卿之命,送宁姑娘回府,既然人已送到,那下官先告退了。”

这一回,对面的人连个反应都没给,韩绮也不尴尬,磊落从容地转身,钻进马车,吩咐车夫驶离。

宁府内的人还未有回应,那女子背脊挺直地站在那里,始终没有回头,像是下定决心要形同陌路,贺斐之心口异样,微微握住负在身后的双手,面上依旧淡然。

他是下值后特意绕道过来的,没想到会瞧见刚刚的场景。夜深人静,韩绮的手扣在了阮茵茵的腰间......

虽是扶了她一把,但也过于亲昵了。

交错的深巷中,贺斐之默不作声,却在宁府大门开启的一瞬,大步走过去,一把扼住阮茵茵的小臂,“非要这样?”

男人的手很大,轻而易举圈住那截细嫩的手臂,带着自己都不自知的挽意。

阮茵茵甩了两下没有甩开,冷着杏眼睇他,“松开。”

护院也在这时拉开了府门,在瞧见自家小姐被一个陌生男子纠缠时,立马就要抡起拳头,却被阮茵茵制止。

“你先进去。”

再力大无穷的护院,在贺斐之面前也是喽啰,会被一脚踹飞,阮茵茵可不想折损人力。

护院愣了愣,退回府中听候指令。

阮茵茵又挣了挣,因力量与力量的相较,身体不受控地向前,差点撞在男人身上。

贺斐之单手桎梏着她,静静看着那张倔强的小脸,一时还不能适应她对自己的冷淡。

“你最近,可好?”

阮茵茵专注于脱离那只大手,没有注意到男人眼中的情绪,闻言也只是一哂,“好与不好,都与大都督无关,再不放开我,我喊人了!”

四周邻里皆是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与贺斐之或多或少都有交集,阮茵茵不信他会不顾及颜面。

怎料,贺斐之像是故意跟她较上劲儿,非得要一个答案,她越挣扎,他握在她小臂上的力道越大,“你还没有回答我,非要这样吗?”

阮茵茵怒视他的双眼,不再有泪光,有的是无尽的排斥和疏远,“我说了,恩怨两清,各不相干。从今往后,还请自重,别再来打扰一个陌生人。”

陌生人......

在她说出这句话时,心里那股异样愈发的浓稠,深邃的眼底也卷了泓泓波澜,久久不湮。贺斐之微微松了力道,就感觉到那只软若无骨的小手从掌心划走,不留半点眷恋。

作者有话要说:笔记本硬盘坏了,换了新的,很多东西都没备份,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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